古老仪式造成的逼真至极的幻境总算结束了，五个冒险者现在正在保存着远古精灵魔法的水池边上站成一圈，正面面相觑着。

    一时间不知道到底是谁梦到了谁。

    格洛丽亚抓了抓她的头发：“这段记忆的最后是……埃穆尔多神教与创世神正教的一段冲突历史。这场冲突之后，有许多地域揭竿而起，纷纷独立出埃穆尔，以创世神的名义立国，逐渐形成了如今的世界格局。”

    “精灵们也在独立浪潮中获得了自己的领土，建立了门德博尔共和国，复兴了他们的远古信仰。”

    结束了对与旧事重提中那段历史记忆有关的历史背景的介绍后，格洛丽亚又说：“妮娜不是巫师，但玛格丽特是一个活了很久、非常强大的大巫师。”

    “玛格丽特在连环杀人案中搅了很多次浑水，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搅浑水的就是她自己，所以把妮娜变小并修改了她的记忆变为奥娜，又催眠了塞维亚让她忘记跟案件有关的所有人和事。”

    “主教玛格丽特在那场动乱开始前就因为对动乱的预言与其它危险魔法的反噬，已经非常虚弱，只不过一直在硬撑，动乱开始后也很快就死了。”

    凯拉稍稍回忆了一下她在幻境中混乱惊悚的经历，脸色难看地说：“救命啊！我只知道异教徒卑劣，没想到当年的创世神信众也好不到哪儿去！”

    弗涅尔抬头望天：“啊哈，虽然我不信人类的神，不过这一波啊可是凡人借着神的名义乱来呢，两边都是。”

    现在，卡特兰托的头脑还不太清醒，对格洛丽亚刚刚的历史背景说明也没有听得太真切。

    她只是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和胳膊：骨节分明的手指与肌肉清晰的胳膊，虽然丢进一群人类里还是会显得瘦小，但在精灵中已经算得上健壮了。

    只看这些特征，仍然分辨不出她到底是飞贼卡特兰托、弓箭手安戈洛、间谍灰鹰，还是铁匠艾西斯。

    于是她又抓起肩膀上散着的头发细看，是银白色，不是鸦黑色。

    她又摸了摸她的耳朵，是短尖耳，不是长尖耳。

    她确实已不再是艾西斯，艾西斯是黑发的精灵，而她是银发的半精灵。

    就算如此，卡特兰托还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用无比心虚的语调欲盖弥彰地说：“但是，我还是感觉很迷惑。精灵在埃穆尔帝国的处境比其它地方更加艰难，而且尤利乌斯还是个贵族巫师，属于奴隶主阶层。”

    “艾西斯竟然会喜欢他，真的很奇怪。而尤利乌斯对平民生活竟然适应得那——么顺畅，好像只要有爱什么都能做到一样。”

    凯拉看着卡特兰托，只觉得不屑，她说：“经历了这么多烂事，你最在意的还是谈恋爱？”

    格洛丽亚伸手示意凯拉别太刻薄，她说：“安戈洛的角色本来也没参与到案件里，她的视角本就更偏向一个恋爱故事。”

    弗涅尔偏过头：“虽然那些角色一个赛一个妖魔鬼怪，但这个剧本又确乎是从亡灵的记忆中抓取的，这世上果然什么样的人都存在过。”

    萨尔弗莱诺什么都没说，只怔怔地盯着水面。

    卡特兰托看他这样，以为他已经傻了，于是颇紧张地戳了戳这家伙：“你……没事儿吧？不会真的是傻了吧？”

    萨尔弗莱诺跟尤里乌斯的处境是完全相反的，埃穆尔人类贵族巫师的人生太顺利了，而精灵巫师无论在哪里都是地狱级别的艰难。

    精灵在埃穆尔极其容易跌落到奴隶阶层，而巫师在创世神正教覆盖的地方又总是被圣殿骑士追杀。

    完全相反的记忆造成的割裂与冲击说不定真的会把扮演者整成傻子。

    白发的精灵猛地一惊，发现“艾西斯”的黑发黑眼变成了银发褐眼，耳朵从长尖耳变成了短尖耳，这才勉强出戏。

    但他看起来仍然是一副刚刚睡醒神智不清的样子……

    “你没事儿吧？”卡特兰托用手比了个五，“这是几？”

    萨尔弗莱诺没有反应过来。

    从理论上讲，心智不坚的巫师都极其容易被恶灵附身。但萨尔弗莱诺这样的家伙为什么长这么大了都还没被恶灵附身过，至今还是一个谜。

    卡特兰托试图继续唤醒他，于是说：“仔细想想，艾西斯原本的长相肯定是非常漂亮的，不然也不会让尤利乌斯成为家族耻辱。但我长得又不好看，所以你醒醒，刚刚那些都是我们一起演的。”

    “我不是艾西斯，你也不是尤利乌斯。”

    萨尔弗莱诺脑子仍然一片混乱，以至于现在都有点抓不住重点：“你哪里不好看了？这不挺好看的吗？”

    他当然被无视了，因为现在的重点并不在“卡特兰托到底好不好看”这个问题上。

    卡特兰托干脆扑到萨尔弗莱诺的怀里，挤出两滴眼泪，幽怨地说：“尤利乌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知道被活生生地抽出意识、被关在项链里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吗？”

    萨尔弗莱诺雾蒙蒙的暗紫色眼睛总算清明了起来，但是是被吓的。

    由于卡特兰托演得实在过于浮夸尴尬，在场所有人都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卡……安戈洛？”萨尔弗莱诺差点就喊出了卡特兰托真正的名字。

    “对，就是这个名字。”卡特兰托继续提醒，“你不是尤利乌斯，是克尔科罗·塞尼诺；我不是艾西斯，是安戈洛·布瑞扎。”

    萨尔弗莱诺眼圈一红，反手将卡特兰托紧紧抱住。

    “你……到底醒没醒？”卡特兰托是没想到萨尔弗莱诺一个巫师的力气也能这么大，估计也有进行过机械弩魔鬼训练的原因在里面。

    格洛丽亚再次感到头痛：“你们还记得正事是什么吗？”

    “……”

    四个年轻人瞬间偏过头不敢看她，格洛丽亚不提的话他们还真就忘了……

    于是格洛丽亚又强调了一遍：“我们这次外勤的目的，是探索晨星山谷的神殿遗迹，这座遗迹现在已经确定是古精灵的文学、戏剧、历史与记忆之神——瑟勒尔墨（Senilmo）的神殿了。”

    “不过，现在叫拜访或许更合适些。”

    格洛丽亚亲自带头，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神殿的大门。

    门内的景象将所有人都震慑住了。

    神殿内部的景象古朴而恢弘，墙壁上绘制着他们看不懂的壁画，似乎在讲述着与神殿中所侍奉的古神有关的故事。

    大门两侧各站着一排全副武装的精灵，他们有的发如鸦羽、肤色明亮，有的发如霜雪、肤色黝黑。

    但那些精灵都无一例外地高大健壮，浑身上下都笼罩在一层月亮般的银金色光辉里，脸上还有复杂诡异的面纹，与瘦小的现代精灵很不一样。

    两排队伍的尽头，是一位穿长袍背法杖的精灵，她黑发黑眼、肤色明亮，全身都笼罩在古代精灵特有的月亮般的银金色光辉里。

    他们不知该前进还是该后退，尽管确实没有感受到半点威胁。

    “远方的客人，欢迎来到瑟勒尔墨的神殿。”那位黑眼睛、背法杖的女精灵说话的声音空灵又宁静，令人感到十分安心，“不论今夕何年，都请遵守神殿的规则。”

    “不过。”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某种意义上，你们肯完成神殿的古老仪式，也算是遵守了唯一不可违背的规则了。”

    卡特兰托现在既疲倦又激动，但她还是试探着问道：“请问该怎么称呼你们呢？”

    那位女古精灵说：“我是瑟勒尔墨的大祭司，你可以叫我莫瑞尔维诺（Moruilferlo）。至于那些守望者们，我想你们来这里应该不是为了问他们的名字的。”

    格洛丽亚略一行礼，说：“说来冒昧，我们拜访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探寻关于这座神殿的历史秘密。”

    “都先进来吧。”莫瑞尔维诺微一耸肩，“这间神殿没有什么秘密，我们侍奉的神在众神中的资历甚至还是最浅的。”

    一行人东张西望着进了神殿，而守望者与大祭司依然伫立在原本的位置。

    格洛丽亚取得了他们的许可，一边观察着神殿一边做着记录，而另外四个成员甚至有点无事可做。

    卡特兰托本来想问萨尔弗莱诺有没有听埃提尔纳尔讲过关于古精灵的文学与戏剧之神的传说，又想到这样肯定会被格洛丽亚和凯拉察觉到萨尔弗莱诺的巫师身份，于是还是忍住不问了。

    而萨尔弗莱诺则想证实一下他的一个猜测，于是悄悄问离他最近的一位守望者，说：“冒昧问一下，外面那些倒霉的龙是你们的大祭司召唤的吗？”

    那位白发黑肤灰金瞳的古精灵守望者说：“嗯。”

    然后她就不再理会萨尔弗莱诺了。

    凯拉东看看西看看，又警惕又好奇，最后还是忍不住问莫瑞尔维诺，说：“我以为你们是不懂通用语的。”

    莫瑞尔维诺的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寂寥：“在我们的时代，这种语言被称为萨米达（Samida）语。”

    萨米达，精灵语的“快之子”，直到现在也有很多精灵如此称呼人类。

    即使艾尔门诺时代早已成为了真假难辩的遥远传说，在考古学界中颇有争议。

    卡特兰托以为，格洛丽亚会抓住这个机会向这些藏匿于神殿遗迹之中的远古精灵询问出艾尔门诺消失的真相，但格洛丽亚却还是跟探索那些寻常遗迹时一样，全靠自己的纸笔和眼睛。

    那么，她要去问吗？

    萨尔弗莱诺没有问，弗涅尔也没有问，大家似乎都心照不宣，不去触及这个问题。

    卡特兰托很想问，但她最终也没有问。

    这里不是博物馆，而且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止一行人主动向那些在世间停留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古代精灵们提出更多的问题。

    没有人知道那股力量来自于哪里，或许来访者们不好提问的真正原因只是神殿的氛围太庄严而祭司的气质又太神秘。

    于是，格洛丽亚只静静地记录着她的双眼看到的一切。而队伍中的另外四人，也就是明面上只需要担任护卫工作的四个冒险者，他们也难得地安静和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