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维亚觉得预言之神庙里参拜区的氛围让她很不适，于是直接进了图书馆。

    她在翻书，翻得漫无目的，焦躁无比，正翻着书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冷不丁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塞维亚“哇！”地尖叫一声，引得图书馆中其他人们不满地抱怨起来。

    塞维亚抚着心脏回头，背后那人梳着砂金色的短卷发，一双略微下垂的淡灰色眼睛充满探究地盯着她。

    “蒂塔？”塞维亚认出了这家伙，这家伙跟她一个班，“有什么事吗？”

    蒂塔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突然间她眉头皱紧，呕出一大滩血，倒在了图书馆的大理石地面上。

    整个图书馆都乱了起来，塞维亚愣在当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城里的治安队带走了她，还有其他在场的人，盘问半天，才确认了在场所有人包括塞维亚都没有嫌疑。

    蒂塔被祭司送去医生那里的时间跟塞维亚被治安队带走的时间差不多，医生说她胃部和脑部都出了问题，需要休息并观察治疗，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上学了。

    塞维亚这边忙完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了。

    她没有回家，她停留在广场上，她想知道她到底忘记了些什么。此时奥娜又神秘地出现了，身边也没有监护人。

    “奥娜。”塞维亚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你也觉得很奇怪吗？”

    奥娜说：“我只记得我被卷入了一件很严重的事，然后我就变小了。我不知道那件很严重的事是什么，但我忘了很多人和很多事，也有很多人忘了我。”

    塞维亚靠在一座脏兮兮的神像的底座上，看起来十分疲倦：“嗯，是的，我也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而且最近总有人对我说：塞维亚，你终于肯好好学习了，这是神迹！”

    “但我只觉得很奇怪，现在的我还是我吗？如果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差别巨大，那我肯定是被谁给催眠了。”

    说着又打了个呵欠：“回家吧，我也得回家了，现在这样晃悠也找不到答案。”

    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的第一节课又是药剂学，塞维亚本以为今天会一如以往，然而课上到一半时，有一群祭司匆匆忙忙地跑来了学校里。

    “都到神庙来！学生也得去！”[注*]

    尤利乌斯写板书的细木炭笔折了一根，他抓起装细木炭笔的纸盒，劈头盖脸地将满盒子的细木炭笔都倒到了那位闯进八年六班教室的祭司的身上，暴怒地说：“真是够了！不管外头发生了什么，学生应该做的事都只有学习，而不是掺和到宗教纷争里！”

    那位祭司冷静地抹掉脸上的炭灰，说：“该来的总是会来，瓦西里奥先生，就算是学生也躲不掉的。”

    全校都往鲟鱼城的预言神庙的方向跑去，尤利乌斯被人群裹挟着也去到了那座他现在几乎只当图书馆用的神庙里。

    所有人，尤利乌斯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们，都聚集到了预言之神的神庙之中。

    祭司长站在台阶上，她看起来严肃又恼怒。有一瞬间尤利乌斯觉得这位老者看起来非常陌生，但又搞不清到底陌生在哪里。

    祭司长使用了扩音魔法，足以让她的声音传到现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她说：“一神教长期在广场集/会，诋毁我们的神、我们的传统、我们的习俗，今年甚至还杀死了我们的同伴，我们难道还要继续假装看不见吗？”[注*]

    “拿起你们的武器！向那些在广场集/会的一神教信众发起战斗，他们也许不会敬畏我们的神，但一定会败给我们的兵刃！”[注*]

    “嘿！等等！”尤利乌斯同样使用了扩音魔法，“你知不知道你召集的人们里有多少儿童和青少年？难道他们也要参战吗？”

    再说要不是奴隶制真的很反人类，谁会闲得发慌倒腾出一个以反对奴隶制为基底的新兴宗教啊？当然尤利乌斯没敢说出这一句。

    祭司长一脸嘲讽，说：“怎么？你是在同情一神教吗？还是说你那位一直以无神论者自居的精灵情妇，现在也偷偷信了一神教？”

    尤利乌斯揉了揉眉心，说：“不是，他们要是真的很过分你跟提督说不行吗？非要打起来？打起来就罢了还来学校拉人？我没有同情谁，也不是为了谁，我是在保护我的学生们！”[注*]

    要不是现在的局势真的很危险，尤利乌斯其实更想抗议祭司长把他的艾西斯称为“精灵情妇”这件事。

    祭司长没有理他，继续宣讲：“无神论者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这不是你们的战争。神明们的信众都拿起武器，就算是奴隶也要战斗！至于信一神教的，你们最好去找你们的神女。”[注*]

    多神教的信众们悄悄地、大批地来到广场，从他们的背后袭击，集/会的人们惊恐地四散了，只有习惯了随身携带武器的修女们才有余力还击。[注*]

    眼看着事态朝无法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塞维亚还是躲到了无神论者们在神庙里躲藏的地方。混乱中被屏蔽的记忆如潮水般喷薄而出，她总算想起了她忘记的所有事。

    尤利乌斯咬了咬嘴唇，本想向着市民区的方向跑去。他觉得艾西斯现在要么在铁匠铺要么在家里，万一这场骚乱波及到了全城，她也会有麻烦的。

    然而还没等他奔出广场的范围，尤利乌斯就看到艾西斯手里拿着本该是神庙祭司们分发给人们的短剑。她杀死了一位多神教的信众，后又笨拙地格挡着那些将手里的武器往她身上招呼的杀红了眼的人们。

    艾西斯怎么也在这里？

    他下意识地低头，发现那枚可能与他断层的记忆有关的细小的红宝石吊坠，不知何时早已四分五裂。

    尤利乌斯直觉不妙，一个石拳术击晕了艾西斯。然后赶紧奔上去将她抱住，尤利乌斯都惊讶于自己竟然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他深呼吸了一下，在骚乱的人群中打横抱着被他击昏的黑发精灵奔回了神庙里。找到了一条石质的长椅，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又用治愈术治好了为了击昏她而造成的瘀伤。

    神庙之外，骚乱还在继续。

    尤利乌斯靠在石质长凳的边缘，他并不是在等着艾西斯醒来，因为他知道艾西斯迟早都能醒来。

    他现在更头痛的是班里那些熊孩子们的死活，好在他在被人群裹进神庙前，第一个拿起来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八年六班的点名册。

    “尤利乌斯。”

    熟悉的声音响起，尤利乌斯回头一看，他的艾西斯已经醒了。

    一神教信众似乎已经开始反击了，因为信多神教的人们现在已经慌乱地跑了回来。祭司指挥着他们关上了神庙的大门，也不管并不是所有人都来得及在门关上前返回神庙。

    尤利乌斯翻开点名册并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现在想把八年六班的孩子们都召集起来，点名确认哪些学生不在神庙里，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找到那些不在神庙的学生，并确认他们的安全。

    祭司来回踱步、严肃又焦躁，要求人们把俘虏到的一神教信众关入地下室。尤利乌斯因为八年六班也有几个一神教信众的缘故，又开始与祭司据理力争。[注*]

    在祭司要把尤利乌斯也一起关进地下室的时候，塞维亚从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无神论者中奔了出来。

    塞维亚从躲在角落里的一群无神论者中奔了出来，从地上抓起一把掉落的铁质法杖，说：“你要是敢把我的老师和同班同学关进地下室，我就用一道闪电把你烧成灰！”[注*]

    祭司丝毫没被她唬住，说：“这位小同学，你可别忘了，只有非常强大的巫师才能成为神庙的祭司。”

    这一切似乎都跟艾西斯无关，她生拉硬拽地将尤利乌斯拽到神庙里人最少、最清静的一个角落里，小声对他说：“你现在，想起来了吗？”

    尤利乌斯感到莫名其妙：“我应该想起来什么吗？”

    艾西斯的眼中泛出了一丝诡异的光：“你再想想？红宝石吊坠已经碎掉了，我变得跟以前一样了，你就没能想起什么吗？”

    是的，是的，艾西斯在广场上的时候，分明地斩杀了一个信多神教的人。

    尤利乌斯应该想起的是什么呢？

    胸口偏左的地方猛然传来一阵剧痛，尤利乌斯一低头，黑发黑眼的精灵将一把短刀插/入了他毫无防备的心脏的位置。

    而后她又毫不犹豫地将短刀拔出，丢下鲜血淋漓的短刀，伸手接住了缓缓倒下的尤利乌斯，如过往般温柔地将他抱在怀中。

    向来都很没出息的金发巫师终于想起来了，那断层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尤利乌斯在发现艾西斯并非无神论者而是一神教信众后，害怕预言中“严重的后果”迟早降临，于是最终还是将艾西斯的意识封入了一枚红宝石的吊坠之中。

    而艾西斯的躯壳里，是他用魔法制作的没有自我意识的灵体，以此维持着肉身的存续。

    那时他双目赤红地放出魔法，回避着她惊恐的目光将她的意识抽取而出。在完成一切后又不安地封锁了记忆，直到濒死之时才被迫想起。

    然而艾西斯的意志力实在太强，也有可能是因为尤利乌斯确实学艺不精，她最终还是冲破了红宝石吊坠的封印，回到了她的躯壳之中。

    *

    一些人爬上神庙的屋顶，是为了观测神庙之外的情况，惊讶地发现创世神信众不知何时已经那么多了。他们拿着简陋的武器冲击着神庙的大门，开始了针对此前那场袭击的正式反击。[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