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床，但卡特兰托还是毫无悬念地又失眠了。

    “睡不着……”

    明明真的确实已经很累了，但就是睡不着，难道是因为焦虑吗？

    说焦虑也确实焦虑，因为卡特兰托不管是潜意识还是显意识，都是抗拒着回到辉耀城的，就算预知中的未来让她必须回去，心情上的抗拒也无法骗过她自己。

    第二天早晨，卡特兰托顶着比皮肤还黑的大黑眼圈出现在了格洛丽亚雇的马车上，瞌睡连天地啃着手里涂了薄薄一层黄油的硬面包。

    另外三个年轻人现在的精神也不太好，只有格洛丽亚依旧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精力确实旺盛。

    一行人出发没有多久，马车上一片瞌睡连天，也就只有精力旺盛的格洛丽亚没有在打瞌睡而已。

    萨尔弗莱诺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思考着一个严肃的问题：想要做出大成就的唯一前提是不是就是完全不需要休息？

    此时弗涅尔还真说出来了：“格洛丽亚修女，你就从来都不需要休息的吗？”

    “昨晚不是都休息了吗？”格洛丽亚如是说。

    “……”*4。

    年轻人们对此确实感到自愧不如。

    卡特兰托啃完了难吃难啃但好歹能给她提供大半天能量的硬面包，果断靠到了萨尔弗莱诺的肩膀上想要补觉，而萨尔弗莱诺现在已经仰着头靠在破马车里脏兮兮的座位的靠背上睡着了。

    弗涅尔、凯拉的状态也不是太好，昨天紧赶慢赶地跑了两个城，今天凌晨就起床了，所以都很困。

    一整天的时间，马匹和驾驶者中途只停下来休息了三次或五次，等总算到达目的地时，天色也擦黑了。驾驶者收了尾款，直奔那个城市的车马行，结果在格洛丽亚预约第二天的马车时又达成了合作。

    “这个城市还是太小了，招不到能一天经过五个城的驾驶者。”格洛丽亚很失望。

    但两人两精一半精到底还是在计划的时间内回到了辉耀城。

    熟悉的辉耀城，熟悉的靠打听小道消息苟命的日子……卡特兰托和萨尔弗莱诺都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要不是预言告诉他们卡尔必须死，谁愿意趟进这潭浑水里呢？

    卡特兰托倒是还记得，《白与金的布拉坎》原稿中，布拉坎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找回罗德里格斯公爵千金的身份的。而罗德里格斯公爵为了给“吃苦十六年”的女儿出气，于是才设计找回了已产生了魔法变异的索罗娜，将她引到了圣殿骑士团的埋伏圈之中。

    巫师被圣殿骑士团抓住并不是丢到特定监狱里关起来就行了，是要选定时间绑柱子上烤了的。“一周目”的索罗娜甚至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假的”，只觉得是罗德里格斯公爵不念母女情分。

    可是为什么仅仅只是因为索罗娜原生家庭不如布拉坎那么符合世俗定义的“好”，索罗娜就必须是“假的”呢？她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有智识的生命，为什么要让整个人生都被困在“真假千金”的定义中呢？

    “梦境的改编者”罗枝枝把这个明明很令人头皮发麻的事件当成了彻头彻尾的所谓“爽点”来写，而且为了表现“爽”，《白与金的布拉坎》中此前为了营造古典氛围而一直勉强端着的措辞也猛然变得粗俗浅白了起来，黎璞当时就看得很不适了。

    人们热衷于将真假千金丢入人性的斗兽场，无论哪方落败，乌合之众们都能看个热闹后退出，鲜花掌声拥护“胜者”，而“败者”自然是要被打倒在地踏上一万只脚的。

    但愿索罗娜有听她的警告吧……卡特兰托只能如此暗暗许愿了。

    可惜她既不觉得可能只是众多传说缝合体的创世神可信，也不觉得那些可能只是特别强大的巫师而已的古代精灵众神可信，她也不知道该向谁祈愿。

    ……至于卡特兰托为什么会认定创世神只是众多人物的缝合、认定精灵众神只是特别强大的精灵巫师，大概是因为塔勒维尔世界跟赛达斯世界确实有颇多微妙相似的缘故。

    如果她毫无依据全是直觉的推测是对的，塔勒维尔世界或许真是个无神论下的剑与魔法世界也说不定。

    *

    现在，卡特兰托的工作状态回到了“正轨”，萨尔弗莱诺靠着半叙述半猜测的报告又多苟了几天的命。

    这世界比起一叠废稿，其实更像个草台班子，且草台班子的程度比起地球有过之而无不及，唯一比地球好的地方就是这里从未存在过极端男尊女卑——这大概就是卡特兰托觉得这里怎么着也比同时代的地球好一点的理由。

    尽管也就好那么一点，但她要是穿越的是地球上的中世纪，那肯定是会二话不说果断重开——当然重开之前还是要找几个垫背的。

    开玩笑！谁想要“现实”谁就“现实”去，黎璞已经受够“现实”之苦了，如果转生的异世界也给她来个“现实合理”，她肯定会当场发疯的。

    *

    前面有提到过，萨尔弗莱诺有时会跟着卡尔回蓝宝石山庄去，蓝宝石山庄也算是这出堪比小学生打架的草台班子谍战大戏中的另一间安全屋了。

    这次萨尔弗莱诺回去又回来后，偷偷告诉卡特兰托说：“罗德里格斯公爵来了，她笃定布拉坎是当年被女巫换掉的独生女儿，还说什么一定要让‘假女儿’付出代价。”

    卡特兰托掐指一算：“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线，罗德里格斯公爵很快就会开始到处打听索罗娜的线索。”

    “小肚鸡肠的人类贵族。”萨尔弗莱诺当时这么嘀咕了一句。

    一精一半精各自交换完了既有私事也有公事、但私事相关依旧更多的信息，随后就各自离开了他们在辉耀城王宫里的安全屋——也就是祈祷室的地下室。

    而此时在蓝宝石庄园里，卡尔深思熟虑后决定亲自送布拉坎回到罗德里格斯公爵领，并在出发之前写了两封信。

    那两封信的内容自然不同：一封留给伊迪斯女王，告诉她自己即将向罗德里格斯公爵的独生女求婚；一封则写给罗德里格斯公爵，告诉她自己将向她真正的女儿求婚。

    当然，布拉坎现在年纪确实太小了，如果罗德里格斯公爵要再多留她几年的话，卡尔也是等得起的。

    卡尔对布拉坎确实怀有顾虑，因为她的突然失踪、突然回来、突然向见习的圣殿骑士安德鲁告发萨尔弗莱诺，这一切都可疑极了。

    但几番衡量之下，卡尔还是赌了一把，放布拉坎“回”罗德里格斯公爵领，由他亲自护送过去。

    卡尔确实是个赌徒，但同时也自认为是个精明而不失勇气的赌徒，他在赌布拉坎即使有心做些什么会对他不利的事，也绝不可能有做成任何事的能力。

    在初夏晴朗的清晨，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蓝宝石庄园出发了。为了向罗德里格斯公爵显示他对布拉坎的重视，卡尔这次去拜访罗德里格斯公爵领的阵仗非常之大，不管是骑士还是侍从都带了不少，而且带的侍从都是人类。

    萨尔弗莱诺总算能乐得清闲一阵子了，在卡尔回辉耀城前他除了定期接收并记录卡特兰托绞劲脑汁搜集的一些关于辛西娅的小道消息外，就是在图书馆、宿舍、祈祷室花式摸鱼。

    卡特兰托对此表示羡慕又嫉妒，且恨，因为她在萨尔弗莱诺摸鱼的日子里还得一边按部就班、一边打听各种可能用得上的小道消息。

    各种可能在这场粗制滥造的草台班子谍战大戏中可能用得上、但更有可能永远都用不上的小道消息。

    *

    “唉你知道吗？”黛西一边给辛西娅整理着被褥，一边说，“原来罗德里格斯公爵家的继承人十六年前就被女巫换掉了！真正的继承人最近才被找回去。公爵还放出话来说，一定要让假女儿不得好死。”

    卡特兰托正给辛西娅梳着头，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辛西娅咳了一声：“交头接耳之前先把你们手头的事做好吧！”

    卡特兰托其实早就知道这回事了，此时她专心且也必须专心地给辛西娅梳着头，一边琢磨着等罗德里格斯公爵满世界追踪索罗娜追踪到她这个前临时队友头上时该怎么应对。

    卡特兰托这周目绝不要再当个有问必答的老实人了！

    “一周目”的时候，她就是因为太老实且什么都不关心，只想按部就班拿工资，这才没能阻止后来的大灾难。

    银发的半精灵帮辛西娅梳好了头发，辛西娅习惯性地奔去训练场练剑了。

    她一如既往，练剑时不喜欢有人跟着。而负责打扫这间寝殿的同事们也在此时鱼贯而入，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索罗娜会相信她的警告吗？只要索罗娜相信了她的警告，离罗德里格斯公爵领远远的，被抓住的概率就能大大降低。卡特兰托想到这里就特别紧张，生怕索罗娜依然一意孤行，在收到罗德里格斯公爵的来信后依然会回到罗德里格斯公爵领。

    卡特兰托希望索罗娜活下去，似乎只要索罗娜能活下去，她就能从中汲取到更多的幸运，成功阻止那场大屠杀的概率就能更高一些一样。

    *

    蹲在门口划水的时候，卡特兰托的脑子乱飞着，想着如果索罗娜能逆天改命，那她肯定也有逆天改命的希望。

    黛西似乎在说着什么，卡特兰有什么都没听进去。打扫寝殿的那些同事们似乎在聊些什么，卡特兰托也没有听进去。

    “希望都能有好运气。”她用气音自言自语着。

    “喂！安戈洛！”黛西晃着卡特兰托的肩膀，“你听说了吗？”

    卡特兰托这才猛地回过神来：“什么？又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