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命保住了！”

    “神龛”带来的是这句话。

    短短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卡特兰托对她感激不尽，当然还有辛西娅。

    随后又突然想到，或许她最该感激的还是蕾珂莎，毕竟她的间谍技能都是蕾珂莎教的。

    而卡特兰托与其是被辛西娅放了一马，不如说是辛西娅觉得她还有用，所以才留了她一命。

    总之，不要太感谢一个天龙人了，万一遭遇卸磨杀驴了呢？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尽管脑子里想了很多，但卡特兰托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想抓住这个反水的机会，而这个反水的机会也确实是各种意义上的救命稻草。

    “神龛”说：“你每次提交消息前，都要把报告给辛西娅检查一遍，她是懂密码语言的。”

    卡特兰托问：“就这么简单吗？”

    “神龛”回答：“这当然是暂时的，我们得慢慢来，不能冒进。”

    “不能冒进”。

    通常来讲，有这种想法的角色一般才是最终赢家，而总是冒出各种骚操作的角色赢的几率就低很多。

    但这只是“通常来讲”。

    从那叠手稿就看得出来，辛西娅一周目的时候还是输了，所以冒进一点说不定能找到突破点？不过卡特兰托也只是想想。

    正当卡特兰托想到这一点的时候，“神龛”忽地又问：“那个头发白得像雪、皮肤蓝得发黑的克尔柯罗，也是卡尔手下的密探吧？”

    卡特兰托背后一冷，字斟句酌地说：“我认识他比认识卡尔更久，相信我，他跟我一样并不真的效忠于卡尔，为他办事也只是权宜之计。如果你们也愿意，他也可以马上倒戈。”

    “神龛”依旧保持着她令人不适的神秘微笑：“至于是否接受这个家伙的倒戈，依然只能由辛西娅殿下全权决定。”

    卡特兰托冷汗直冒，只希望萨尔弗莱诺这回也能死里逃生。

    远古的精灵众神，或者创世神啊，你们能听到我孤注一掷的祈愿吗？卡特兰托背在背后的手默默握成拳，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不骗她说萨尔弗莱诺只是个普通的精灵侍从。

    而“神龛”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感谢你的诚实吧，如果你刚刚骗了我，你跟他就都活不成了。”

    “……”

    能不能别给一个全员凑不齐一副脑子的荒诞谍战故事添加这种微妙的道德教化意味？卡特兰托又忍不住默念了一句只能烂在肚子里的埋怨话。

    “我有一个问题。”卡特兰托还是忍不住问，“我是怎么被看穿的？”

    “神龛”倒是毫不在意：“当初辛西娅殿下发现你可能有一点本事的时候，也只是有那么一点怀疑你。”

    “但你给凯拉编的故事太容易被证伪了，殿下甚至都不用继续调查，只用寻常的逻辑稍微思考——为什么你在被发现有战斗方面的能力时，第一反应不是炫耀你有多厉害，而是解释你为什么会弓术？”

    “那凯拉……”卡特兰托背后一凉。

    神龛不紧不慢地说：“噢，凯拉骑士倒是跟整个纷争都无关，尽管她确实是被辛西娅殿下要求问你的情况的，然而她只是以为辛西娅资助的考古学家缺护卫了而已。”

    “但我当时的任务就是躲在附近偷听你们的对话，你在当时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

    卡特兰托彻底服气了，是她学艺不精，反侦查技能没能察觉到“神龛”的侦查。

    好在她原本就想找机会反水，尽管这个机会来得有点太过于惊险。

    *

    此时此刻，萨尔弗莱诺已经结束了下午的课程，正在一边啃着硬面包一边复习着功课，并偶尔分神想一想等结课了是听从安排想办法混入罗德里格斯公爵领还是干脆溜了算了……

    不行，卡特兰托还在为改变预言中的未来而费尽心机，他也不能当逃兵。

    这么想着，萨尔弗莱诺打消了临阵脱逃的念头，开始考虑起了怎样混入罗德里格斯公爵领这回事……

    但还是在忍不住想卡尔是真想不到别的什么可能性吗？比如萨尔弗莱诺反过来给布拉坎出谋划策怎么坑死卡尔之类的……不对，万一布拉坎像卡特兰托所说真的是个墙头草呢？

    先别想那么多了，一会儿还有晚课呢。

    有没有可能，卡尔的头脑其实连他都不如？萨尔弗莱诺如此自我安慰道。

    蕾珂莎来到课室要开始上晚课时，萨尔弗莱诺忍不住问道：“我到时候该怎么混入罗德里格斯公爵领呢？”

    蕾珂莎边翻教案边说：“你放心，我到时候自会帮你安排。当然这也是卡尔交代的，他还说你要是临阵脱逃那直接灭口就行。”

    “……”

    这确实是卡尔干得出来的事。

    萨尔弗莱诺在心里嘀咕，卡尔这一决策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啊，还是说他那么笃定布拉坎不会跟萨尔弗莱诺串通一气坑他？

    蕾珂莎观测到了他变幻莫测的微表情后，又说：“他还说他已经跟他在罗德里格斯公爵领的眼线交代了，如果你敢做出有叛变嫌疑的行为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我就知道。”萨尔弗莱诺不知道卡尔这算是聪明呢还是犯蠢呢？“等等，既然都有别的眼线了，还要我去干嘛？”

    蕾珂莎脸上一皱：“或许警告的意义大于监视？如果他没有那么蠢的话。”

    说罢翻到了教案里现在要讲的内容：“不能再拖延了，现在开始上课。我不在乎你在内战中真正的立场，但我在乎这场暗地里的内战对布瑞塔尼亚的影响。”

    *

    卡特兰托通过萨尔弗莱诺交给卡尔的那些消息，绝大多数确实没什么用。

    现在她通过那个连代号都不知道的接头人交给卡尔的用密码语言写成的消息，同样也是没太大用的。

    天晓得卡尔一周目的时候是怎么赢的，卡特兰托目前只能从那堆在地球时看过的可疑的稿子里得知：直到她对战战兢兢的日子忍无可忍、悄悄撂挑子连辞职信都不写就提桶跑路为止，辛西娅似乎都没有揭穿过她。

    当然，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一周目”的辛西娅并未真正确定过她对卡特兰托的怀疑。

    “这一次我必须坚持。”卡特兰托这么想着，挠了挠头发。

    夜深人静，她在给辛西娅守夜，卡特兰托现在才知道侍从的工作是包括了轮流守夜的，只不过辛西娅一开始就有点怀疑她，才没给她安排到轮流守夜的人选里。

    寝殿靠门的地方有一个狭小的隔间，就是守夜的侍从待命的地方，卡特兰托和衣躺在窄床上，不敢睡太死，不然辛西娅喊她倒水什么的她听不见就尴尬了。

    “卡特兰托，你出来一下。”辛西娅突然喊她。

    卡特兰托几乎在一秒内就窜了出去：“好的，请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辛西娅穿着蓝色多瑙河般光华闪耀的丝绒袍子，白金色的波浪形长头发散着披在她结实精瘦的后背上，这是非常休闲、居家的装束，辛西娅只有睡觉时才会穿得这么松弛。但就算是这样的装束还是给了卡特兰托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就跟平日里一样。

    她坐在床沿上，盘腿，单手托腮，但神情还是很严肃，一看就知道是在说正事儿。

    卡特兰托被这严肃的氛围搞得更紧张了，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但手还是垂着的，她实在摆不出标准的空姐式揣手姿势——好吧，在科技尚未发展起来的年代，这是女仆和女招待的揣手姿势。

    但辛西娅似乎挺满意她这种去性别化的站姿。

    辛西娅依然托着腮：“我只是突然想到，你有觉得你是布瑞塔尼亚人吗？”

    卡特兰托愣住一瞬，才答：“我当然是布瑞塔尼亚人。”

    特地摆出这么严肃的神态……就是为了这么点事啊？

    辛西娅微微歪了歪头，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算了，你先休息吧，我要睡了。”

    卡特兰托一头雾水地回到了她的守夜小隔间里，依然还是不太明白辛西娅为什么要这么问她。

    毕竟就算只是为了个人安全考虑，卡特兰托也会给出一样的答案，更不要说精灵/半精灵作为失权的族群，每一个“尖耳朵”的负面或被认为负面的言行都会被扩大化成整个族群共同的污点。

    一个人类有问题，那就只是当事人自己的问题；一个精灵/半精灵有问题，那就会给整个族裔抹黑。

    这样的境况持续了太多年了，以至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以至于每当有精灵/半精灵受到不公正的对待甚至被卫兵或骑士随随便便就杀死的时候，都会被某些人类阴阳怪气“是你们的前辈把路给走窄了”。

    卡特兰托对此感到不甘心，但现在除了想尽办法让大家再多苟几年之外，也无法再做更多了。

    *

    夜深了，辛西娅看起来似乎睡熟了，其实她还是清醒的。她的感知很敏锐，她在警惕着什么。

    辛西娅整整一晚都没有睡着，但她装睡装得比谁都好，时不时地假装中途醒来，喊卡特兰托帮她倒杯茶，或者扶她去盥洗室。

    卡特兰托被喊醒几次后，倒是在黎明时陷入了没有梦而不安定的浅睡眠，那些被打断的梦境都是难以名状的日常，倒是没有留在她的记忆里。

    不做梦的时候，她的睡眠反而更不好，就像时间被偷走了一样。

    直到清晨来临，黛西左右开弓拍着她的脸把她喊醒，卡特兰托才猛然发现她睡过头了。

    不需要守夜的时候，反而是没有什么睡过头的可能性的。

    卡特兰托的舍友绝大多数都有起床气，每当结束了夜间巡逻的卫兵摇着刺耳的铃铛跑过那些需要被她/他顺便叫醒的同事们的宿舍区时，每天早晨都不会缺席的那些骂骂咧咧的起床气之声总是能把卡特兰托给吓得彻底清醒。

    “糟糕！”卡特兰托猛然一惊，“现在几点了？”

    黛西说话的语气依然很有素质，说的话也很有素质，一如既往地跟蓝宝石山庄中的那些家伙，还有卡特兰托同宿舍的那些家伙非常不一样：“还来得及，辛西娅殿下刚刚起身。”

    卡特兰托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换了白天要穿的衬衫衬裤和裙子围裙并穿上短袜和鞋，很快地梳顺了头发奔出了守夜隔间。

    一天的工作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