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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天光一亮,雁翎就和赵桓征去了临河郡。

    赵桓征伤未愈合,只能乘马,雁翎一开始牵着马而行,还没走到山下就累了,赵桓征伸出手,示意她上来同乘坐一骑。

    雁翎起初羞涩想拒绝,然而山脚下距离临河郡还有好长一段路程,便只好扶着赵桓征的手上了马背。

    赵桓征环抱着她,勾住缰绳,大腿有力夹住马腹,尽可能地保持和雁翎之间的空隙,然而下了山真正到了驿道上,他策马扬鞭,飞驰起来,不得不前倾身体,自然雁翎就在他被他仅仅抱在怀中了。

    她的鬓角被猎猎的风吹散,轻抚在他的脸颊上,一种酥麻而又温柔的感觉拂过心头。

    半个时辰后,临河镇的热闹景象终于映入眼帘。

    为了避人耳目,雁翎从老房子里找到了旧日母亲的面纱,打算遮面。

    然而她平素里很少戴面纱,因此显得笨手笨脚。挂住一边以后,另一侧怎么也戴不好。

    赵桓征牵着马站在一旁,逐渐失去了耐心,干脆把马拴在路边的树桩上,过来帮助雁翎。

    雁翎下意识闪躲,却没躲开,一瞬间他的鼻息就在脸颊滑过,冰凉的指尖划过耳际,雁翎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绯红之色攀上了脸颊,连耳根都红。

    距离这样近,赵桓征自然是看到她的耳根瞬间红了,却就当无事发生。

    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喜欢看她羞涩的模样,至少比逼迫他喝药的时候强得多,那时候他觉得雁翎就像是朝堂上那些食古不化的言官一般难搞。

    他们已经认识几日了,但是赵桓征却未曾仔细端详过她的容貌,实则雁翎明眸善睐又是鹅蛋脸,是赵桓征喜欢的类型。

    只是一瞬间,他竟然有些觉得诧异,她垂首羞赧的样子还含着柔媚的眼波,居然有一点像皇后,特别是脸型。

    一时间,赵桓征分不清自己的审美究竟是自幼就被皇后深深影响了,还是本来就喜欢大眼睛的女孩。

    挂钩终于挂好,两个人也都长舒了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

    “面纱的钩子已经锈蚀了,因而不好挂了。”赵桓征道

    “我回去找跟铁线修一下便好。”雁翎其实觉得在老院还能找到这么多能用的物什已经挺不错了。

    自己将来还是要北上寻亲的,而她的积蓄本就不多,自然要节约为上。

    赵桓征显然不这样认为:“再买便是,临河商贾云集,铺面精美,咱们今日就是来买东西的。”

    雁翎心道这真是大少爷做派,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反问他:“泮郎说得轻巧,钱财要量入为出,哪能那么大手大脚。”

    这时候两人正好走到了一所当铺前,赵桓征略有些不屑地说:“很快就有钱了。”

    他把缰绳递给雁翎,自己则走进了当铺,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新增一个深蓝色的小布袋,沉甸甸的。

    赵桓征掂了掂,随意把布袋子塞到雁翎手里。

    雁翎打开一看,讶然到:“这么多!”

    她数了数,有五六枚纹银的元宝,成色相当不错,边缘齐整,在深蓝色的小袋子里熠熠生辉。

    上下打量赵桓征一番,才发现他腰间的玉佩不见了,便猜想他是去当了玉佩。

    “公子的玉佩这么值钱吗?”雁翎几乎不敢相信,小小一块玉佩怎么能抵挡上这么多现银。

    赵桓征在心里轻笑她没见过世面,语气却十分温和谦逊地说:“阿翎照拂鄙人辛苦,这点钱你收着,是我一点心意,略显绵薄。”

    其实他懒得同雁翎解释,自己身上的玉佩是帝王绿的一块翡翠,是皇后去岁生日宴上送他的贺礼,能买下好几个这么小的当铺了。一块皇后那样奢靡成性的人都瞧得上的翡翠,小当铺才给这点银两真是黑心,可以称得上奸商了。

    然而雁翎不知道他心里真实的想法,只是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

    见她面色凝重,赵桓征倒是不解:“阿翎是觉得银子太少,不够咱们今日采买么?”

    临河郡虽然繁华些,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地方,物价能贵到哪儿去?

    难道阿翎有什么想买的东西?若真是有,赵桓征倒也可以考虑把宝剑也当了。

    “不不不,这些很足够了,”雁翎闻言赶忙拒绝,一双明眸又不假掩饰地看向赵桓征,如清冽的甘泉,泛着晃动的水波,感激又无奈地说:“其实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纹银。我只是觉得,恩公又是救我,又当玉佩,萍水相逢的恩情,我怕还不上。”

    她甚至替赵桓征着想道:“那玉佩是公子的长辈送的吗?对公子来说,是不是要紧的信物?若是超过了赎期,是不是就不能赎回了?其实我身上的银两还足够采买些吃食,要不,咱们去把玉佩赎回来吧。”

    雁翎甚至干脆把一袋子银两又塞到了赵桓征手里。

    “你果真不要?”

    “不要。”

    赵桓征愣了一下,心头竟然有些触动。

    他赏赐过很多奴婢,也嘉奖过很多大臣,他们大多都会感激涕零,把他随意的恩赐歌颂成撼天动地的恩典,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没完没了。然而他却很清楚这些人只不过是演给他看,真的要让他们为了什么忠孝节义,把吃进嘴里的吐出来,那是绝无可能。

    像雁翎这样,穷得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的人,却明白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在他看来多少有点弥足珍贵。

    赵桓征看她十分节俭,还以为她会见钱眼开,如那些嘴上动不动要求君王克勤克俭,其实背后奢靡无度的臣子那般。

    分明是没有读过许多书,却比那些满腹经纶的翰林更接近圣人。

    赵桓征微微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便把银两又塞给雁翎,这次不再轻佻而是郑重的,他说:“实不相瞒,我出身京师富户,区区一块玉佩倒是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东西,不过是家母随意的赏玩,不足为道。这些银两,全当是你照拂我……喝药的酬劳。”

    雁翎猜想过赵桓征的出身一定相当富贵,但没想到是京师这么大的地方,身上随意的配饰抵得上丰裕郡的一处宅院,对他的出身更好奇了。

    “恩公原来这么有钱!难道是大官的儿子吗?”

    赵桓征思忖了一下,敷衍道:“也算是吧。”

    雁翎忍不住感慨:“原来我捡了个了不起的人!”

    赵桓征忍不住在心里又笑她没见过世面,不过倒也……挺可爱的。

    “那泮郎为何会被人砍伤?难道和我一样也是遇到了歹人么?”

    赵桓征停顿了一下,关于是谁刺伤了他,他其实多少心里有些猜测,但是无论如何没有办法对雁翎说,便继续敷衍道:“的确是遇到了歹人。”

    “那你还是早点养好伤,赶紧回去才好。”雁翎想赵桓征如果真的是大官的儿子,倒也不必担心他因为杀了钱六而被追责了。这年头官官相护,朝中有人倒是不难伸冤。

    不过,提起京师,她随即想到自己也要北上去京师寻亲,便问赵桓征:“等公子伤痊愈,如果要返家,我们可以同路北上吗?我阿娘过身前,就是让我去京师寻找亲人。”

    她的眼睛晃动着期待,鹅蛋脸隔着面纱也红扑扑的,她还没有出发就遭遇了歹人,此刻是很希望一路上能有个男子相护的。

    赵桓征迟疑了一下。

    他出来这么久,皇后和东宫的人八成已经查到了他的行踪,寻找到他的踪迹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两人未必能一起北上还京。

    而且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会吓到她,皇后的人若是知道了雁翎的存在,说不定还会怀疑她的真实身份,对她进行一番调查。总之里外,都很麻烦。

    但是不知为何,他此刻面对这么一双甘泉一般的眼睛,就是很想满足雁翎的期待,哪怕只是一时的哄骗,他也听到了他自己说:“好。”

    *

    临河镇果然繁华,商铺枕河而列,人声鼎沸,不仅有各种小吃,还有附近郡县的江湖艺人来此耍把式卖艺,什么喷火球、顶缸、变戏法,不一而足,比丰裕郡过年时候的街市还要热闹非常。

    雁翎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欢呼一声。

    在这种热闹欢愉的气氛中,赵桓征看她笑得十分甜美灿烂,如春日之樱,天真可爱。

    说到底,临河郡因为运河繁盛,作为港口聚集了许多商贾和船客,却到底只是南方一个小城镇,远远不可能与洛阳或者上京那样真正的都会相提并论。

    赵桓征作为太子倒也不会一直闷在东宫,每年赶上八月节、上巳节,他也会被杨诗瑶缠着去微服出宫,三五好友一起赏灯游览,好不快活。

    相比之下,临河的热闹最多只能算是乡野市集罢了,然而即便如此,雁翎的喜悦还是感染到了他。

    运河上莺飞草长,春日暖阳下,雁翎如花笑靥与之前几日惊弓之鸟般的苦涩面容全然不同,赵桓征忽而想到,她的母亲过世还不到一个月,或许这是这么久以来,这个孤女第一次这么开心。

    雁翎走到一家绢花摊子前,轻轻拿起一只绢花的头钗,别在乌发之间,对镜而笑,又回过头来,问赵桓征:

    “这个好看么?”

    仲春的风是暖融融的,带着鼓动之意,雁翎粉扑扑的容颜,在春风里甜美如画,绢花也是水红的,映衬得少女妩媚极了。

    赵桓征一时语塞,目光凝住一瞬。

    “怎么?不好看吗?”她站直了身体,下意识将花钗取下,拿在手里,有点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

    赵桓征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了发钗,重新别在她方才别的发髻上,然后侧面又自信审视了一下,说:

    “好看。”

    他侧颜的时候,春日的暖阳亦从身侧过来,雁翎正可以看到他笔挺的鼻梁,好看的下颌线还有……白皙脖颈上微动的喉结。

    未及雁翎回过神来,赵桓征已经取了她的钱袋,将花钗买了下来。

    “不必,我也不是很想买……”雁翎想着这钱也不是必须要花,她只是看着好看于是想试试。因为和母亲生活也挺拮据,是几乎从来不买什么钗黛水粉。

    然而赵桓征似乎并没听见她的拒绝,不仅把花钗戴在她的发间,还拖着她的手,走到了一处成衣铺子前。

    他微笑着端详雁翎的衣衫,旧得洗到发白,且尺寸也不太合适,于是宛然一笑倡导:“去给阿翎买几件衣服。”

    雁翎这次搂紧了钱袋子,道:“这家衣服铺子装潢这么阔气,一定不便宜,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赵桓征已经看出来了,雁翎是把一分钱分成八瓣花的人,于是对她的叽叽歪歪不予理会,直接拖着她走了进去。

    店家看二人进来,便打量起来。

    诚然是一对相貌极其好看的小情侣,只是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有钱人——一个衣服破漏了看不出什么质地,缝合处的针线十分粗陋,而另一个则穿着一身粗布旧衣。

    掌柜的眼高于顶,因此态度称不上热情,道:

    “我们是临河天字第一号的成衣铺子,二位如果没有足够的钱银不妨出门左转,去布铺里问裁缝定做,那样可以省下不少银两。”

    有的是临河的贵客等着他接待,掌柜的显然不愿意白费功夫,甚至觉得这样做是替穷人着想的善举。

    雁翎很是识相,拽着赵桓征就想出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赵桓征不在意店家狗眼看人低,笑容和煦,语气谦和道:“有劳店家拿出些上好的成衣来择选,量体裁衣是非吾等所爱。”

    掌柜的没想到这穿着破衣服的小子说话倒一副标准官话,还文绉绉的像个读书人,一时间疑惑了。

    赵桓征见他还不肯动,就从雁翎手里的袋子里,取出来一枚明晃晃的银锭子,轻轻搁置在案头。

    银子碰撞案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店家当即转换了态度,连连称喏,脸笑成菊花,问:“敢问公子,是给这位姑娘添置成衣吗?”

    “正是。”

    掌柜立刻会意,招呼柜里两个年级稍长的大姐带雁翎去了试衣间试衣服,不一会,一身飘逸的娟纱金丝绣花长裙披在了娇俏少女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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