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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常芳面容阴恻恻如一块刚出染缸的蓝布,又皱又冷,盯着院中抱在一起的雁翎和小九,像是一只秃鹫紧盯一对叠抱的小雀。

    秀云站起身来,等候着常芳姑姑发号施令。等闲小事惊动不了她,秀云心里也明白,常芳姑姑最近也觉察到了这两个奴婢抱团,两人都是顶包的,在一起勾搭迟早是个隐患。

    “奴婢是苦虫,不打不行,”秀云站到了常芳身后,一句话概括自己打小九的理由。

    常芳姑姑点点头,冷笑了一声:“光打还打不出记性,进来的时候我就说了,浣衣所最忌讳奴婢私底下结党,架秧子偷懒耍滑。把这两个女婢的棉被收起来三天,以示惩戒。”

    这么冷的天,寒冬腊月,那薄薄的衾被几乎吊着洗衣婢的命,收起来三天,说不住她俩就得被活活冻死。

    常芳姑姑走过来,蹲在雁翎身侧,道:“你一个哑巴,平日里给我老实些!斗胆对着太医令大人眉来眼去,以为躲得过老身的火眼金睛?我这里是浣衣所,不是绸缎庄,莫要仗着脸蛋上三分颜色就开染坊!”

    随后狠狠瞪了雁翎一眼。

    雁翎吓得瑟瑟发抖,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低估了东宫的掌事嬷嬷,她在深宫中几十年不是白白混的,原来自己那点小心思,早已经被她洞穿。

    实则是雁翎容貌出尘,在一帮粗使婢女中鹤立鸡群,常芳等人早就已经关注她了。

    在常芳秀云等人眼中,历来婢女中容貌出众者,都会招惹是非,所以第一提防的就是这种心思玲珑、青春貌美的贱婢。

    “好了,莫要耽误干活,回头上院问老身要东西,拿不出来,罚你们三顿餐食,看看还有没有力气嚎。”

    她同时逡一眼秀云,也提溜她一句:“你也给我仔细着,隔墙有耳,闹得动静大了,小心不好收场。”

    那冷锐的三角眼瞪了秀云一眼,秀云不禁一哆嗦。

    晚上下工,雁翎和小九发现不仅衾被被没收了,就连枕头也被拿走了。雁翎一下子慌了神,赵郎送她的玉佩被她偷偷藏在了枕头里,这下可如何是好。

    她用眼睛在舍房里四处寻看,谢天谢地她和小九的枕头倒没被放到别处,还在屋子里——只是被秀云撂在了东墙壁边的樟木箱子上,布面上还绣着她和小九各自的名字。

    雁翎这才舒一口气,看来应当只是收起来不许她们用,只要忍过了三天,她就能拿回来。雁翎在心里忍不住默默祈祷,希望这三天没人乱动她的枕头。

    晚上她俩没有被子,秀云怕真的冻死了人,干活的时候短人手被常芳责罚,就默许她们俩坐在炕边避避风,比躺在窗户边吹风略微强些。

    尽管如此,夜里冷起来,雁翎的骨头仍然是要被刺穿了的感觉,她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拿命扛着冷。即便如此,两人也不敢靠近了取暖,秀云连句话也不许她们说,要彻底杀鸡儆猴,让其他人也不敢结小团体,只一味做个没有灵魂的洗衣服机器。

    就这样忍过了第二夜,眼看着罚期要结束的时候,雁翎发了高热。

    雁翎觉得脚底踩了棉花,头沉得马上要栽倒在木盆里,然而因为恐惧挨打,她便强忍着继续搓洗着木盆中的浊衣。

    进宫这么久,她们这些徭役女中时不时有人半夜偷偷的哭,雁翎虽然是最冤屈的,而且哑了嗓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完全好,却从来没有哭过。

    阿娘教育她无论遭际了什么,也要坚强,要看到希望。

    往日她也是忍着日以继日的磋磨,宁可去花时间想怎么伸冤,也不想去委屈怨怼,然而现在,她发烧了,嗓子更是如同着了火的难受,这一刻,她真的觉得委屈,想哭。

    虽然说只要熬到二十五岁就能重获自由,最坏也不过是在多忍几年,然而浣衣所的这些恶人不把她们当人,小九的手都快伤得露骨头了,她们一丝的怜悯也没有。

    巨大的悲戚幻化成了一股愤怒,几乎要让雁翎分不清到底是发烧产生了幻觉,还是她真的有些想要揭竿而起的觉悟了。

    然而,最后她还是劝自己再忍忍。哪怕紧紧是为了她的枕头里那块翡翠,再回到她的手里,无论如何,只要半夜能偷偷握一握那块剔透的安慰,想到这世上并非所有萍水相逢的人都想谋害她,还曾经有过心悦她、帮助她的人,她就能在这口人生的黑井里试着再去找找光亮。

    她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滚烫的额头,又继续搓洗起衣衫。

    秀云整治了小九和雁翎,其他人这几日也更加警醒,走路的声音都是窸窸窣窣更加乖顺了。

    秀云一脸横肉的脸上微微笑着,趁着上司都去上院议事,也偷懒回到舍房打算躺一会儿。

    她不敢平躺,担心自己睡过去,于是顺手把东墙壁上刺绣着“李月娥”名字的那个枕头拿下来垫在腰后,这样半躺半坐着歇息。

    然而刚刚把枕头垫到腰后,她就觉察到了不对劲,枕头中间像是有快冷硬的石头,硌得她那劳损的熊腰生疼。

    “死贱婢在枕头里塞了什么东西?”她自言自语骂一声,一把抓起背后的枕头,恨恨然抖了抖,却见一枚直径寸余的圆形翡翠掉落在了床褥之上。

    她小心翼翼拿起来,翡翠通体润泽,水头很足,一面巧雕着精美的图案,好像是个老头骑着牛(注:老子出关图,这傻宫娥不懂),另一面更了不得了,是一只盘踞着的青龙。

    浣衣所的人,对旁的规矩或许还有些疏漏,惟独有关服饰的各种规矩家法要谨记于心。

    秀云作为班头,知道即便是皇亲贵胄都能用龙的图案,然而只有天子和皇储,可以用五爪龙,亲王与一般皇子,再功勋卓著,也只能用四爪。

    她把玉佩贴近了眼珠子,仔仔细细数了两回,翡翠背后巧雕的盘龙,恰恰正是五爪的!

    她倒吸了一口气,随后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知道自己发现的这件事非同小可,于是握紧了翡翠塞到前衣襟里,拎着“李月娥”的枕头就呼呼带风地往外走,往常芳姑姑的议事厅走。

    从舍房到议事厅,正好经过洗衣当院,雁翎抬眼看到秀云拿着一个枕头,就顿然知道大事不妙。

    她本就烧得有点糊涂,这时候什么也顾不上,撂下手里的活,就冲上去,挡在了秀云身前,拦住她的去路,指了指她手上的枕头,意思是那是她的,让秀云还给她。

    “你这哑巴,挨了我几鞭子又冻了两个晚上,是不是疯了?你作奸犯科,私藏宝物,还敢拦我,等着被杖毙吧!”

    她一把推开雁翎,这小女子长得实在漂亮,而秀云最嫉恨长得好看的婢女,因此从一开始就看雁翎不顺眼了。

    偏生雁翎此刻疯了一样要拦住她,被她推倒在地就去扯她的裤腿。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八成是活不成了,她向来不是个鲁莽的,一次次从恶人手里逃脱也是靠着有些机灵活泛,然而不知道为何,想到赵桓征留给她的那块翡翠要被这些恶奴抄没,心里就无限的悲愤。

    那玉佩上巧雕的小青龙,是她在这活埋人的命运里,唯一的光。秀云不是拿走了她私藏的违禁物品,而是拿走了她的最后救命稻草。

    她怎么能不争呢!

    理智最后的堤坝,最后还是被愤怒毫无疑义的冲毁了。

    秀云没想到看着这么纤瘦的小女子,真的疯起来,力气还挺大,不得不和她周旋起来,互相拉扯着,一时竟然还甩不开了。

    两人撕打起来,院子里的洗衣婢不敢吱声,却纷纷停下手上的活计,投来了注目。

    被关在这里没日没夜做苦役这么久,还没有一个婢女敢去和秀云起争执,大伙心里都知道这个哑女李月娥接下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纷纷还是有点兔死狐悲的悲凉。

    小九最着急,她想去帮忙拉开秀云,却又忌惮着挨打。她和雁翎才被惩戒,这会儿只是心急,不敢行动。

    雁翎和秀云互相拉扯着,正好被从上院归来的常芳看到,蹙着眉头过来,身后的几个大宫娥把两人分开,孔梅让其中两个把雁翎的双手从后面反剪,像是狱卒押解一个囚犯。

    “怎么回事?”常芳问。

    秀云理了理被雁翎扯乱的头发,一脸横肉几乎都要挣开了,上前对常芳行了个礼:“掌事明鉴,我在这个小贱婢枕头里发现了这个。看着她一个哑巴,竟然大胆包天地敢私藏宝器。您看看这纹样,是不是上院主子的?”

    常芳扫了一眼秀云从衣襟里掏出来的翡翠,眼神瞬间凛然起来。

    秀云只是从五爪的纹章中判断了此物是可能是御前的东西,然而常芳可是有见识的大宫娥,这块翡翠水头晶莹,娇艳欲滴的翠绿唯有帝王翠才有此等成色。

    五爪的纹样配上这等成色,不是太子殿下御前的东西,谁还敢佩戴?

    僭越逾制,可是能杀头的罪。

    一旁的孔梅也变了脸色,洗衣婢成天和衣服打交道,偶尔上院大宫女或者上等侍卫的衣兜里有点值钱物什被她们捡拾、私藏,是常有的事。

    然而私藏太子御用的珍品宝物,这要是事发,问责的可就是整个浣衣所了。

    常芳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可是还是审慎地想再问一句,她走到雁翎跟前,对她说:“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你只需要点头摇头就好。”

    雁翎抬起头,隔着凌乱垂在眼前的乱发看常芳那双目光锐利的三角眼,听到她问自己:

    “这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雁翎眼眶里噙着委屈又悲愤的泪珠子,她强忍着不许掉落出来,无畏地对视着常芳恶狠狠的眼神,然后笃定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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