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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赵桓征让他陪着,却没有理会他。

    徐宗源这才明白,殿下是觉得这里时刻有个大夫陪着,才放心的意思。

    徐宗源在心里嘲讽赵桓征“见色忘友”,但又忽然想到了杨诗瑶的处境。

    无论赵桓征究竟和这个浣衣女有什么过往,总之他有心爱之人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给杨诗瑶未来的东宫女主人的命运,再添一层悲情了。

    于是徐宗源也觉得心口如同被塞了一块石头,此刻不想主动对赵桓征说话。

    赵桓征只是坐在床沿边,垂着睫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睡着的美人。像是不相信梦中人竟然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几个月以来的日思夜想成为了现实,赵桓征即便是天命所归的人,也很难相信,老天爷会做如此安排。

    赵桓征很想去触摸一下雁翎沾着灰尘的面容,又怕扰了她。

    徐宗源实在看不下去,对赵桓征劝慰道:“她现在很虚弱,让她睡个好觉吧。”

    “嗯。”

    赵桓征还是没有起身,直到医女藿香把药液煎好,呈送上来,对赵桓征道:“殿下方才动了怒,奴婢给殿下也准备了疏肝茶,请去偏殿歇息,这里交给奴婢吧。”

    赵桓征遂迟疑着起身,见徐宗源打开了古九针的锦盒,似乎要给雁翎施针。

    “方才殿下不肯挪动,臣不敢惊扰。”徐宗源把针捻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你给她施针?这似乎不太方便。”赵桓征有些嫌恶道。

    “殿下想多了,”徐宗源把针递给藿香,藿香抿嘴一笑,道:“是奴婢来给这位姑娘解毒。”

    “解毒?”赵桓征甚至带了讶然与薄愠:“她中毒了?”

    “回禀陛下,不是伤及性命的那种!”徐宗源简直有些无奈,但对方是太子,天潢贵胄,他也不敢不敬:“应当是数月之前中的毒,寒毒淤在咽喉,类似哑药。”

    见赵桓征依旧急切心焦的模样,徐宗源继续解释道:“只需要取三五个穴位,就可针好。”

    藿香抬眸去试探赵桓征的意思,见太子殿下思忖片刻,才示意她上前。

    雁翎被施针以后,睡得更香,甚至有了微弱的鼾声。

    徐宗源看赵桓征紧张到鼻头覆了一层薄汗,也不想继续由着他在这里担忧,便拉他出去,道:“已经没有大碍了,我的医女在此,她醒了会给她喂药,殿下没有旁的事情么?也不能一直守在这处。”

    毕竟,把他的祖父,一品大员都撵走了。

    赵桓征沉了沉气息,点点头,踏出寝殿,去门外寻姜望,却没寻到。

    未等他问,姜望的副手侍卫副统领钱峰上前道:“殿下命姜大人在浣衣所查案,他还没回来。”

    赵桓征这才想起来,姜望已经被他安排去查明雁翎如何进入东宫的始末了。

    “知道了,你让黄门与宫娥在此处候着,里头的人醒了就服侍她梳洗。我晚些再过来。”

    钱峰领命,目送赵桓征携徐宗源折回秋爽园去了。

    钱峰看着贵人的背影,又微微侧首看看濯缨园的寝殿,也觉得十分新鲜。

    太子向来洁身自好,身边侍奉的都是他们这些人高马大的侍卫,连个贴身的侍婢都没有,如今却属意一个浣衣所的低阶徭役,这实在是一件让他这长随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

    秋爽园的正堂有一张汉白玉的圆桌,对望着小院内皱瘦怪透的一座白色太湖石,太湖石上则是一株百年银杏,入秋以来景致极雅。徐宗源被赵桓征拘禁在东宫以后,二人时常在这里喝茶、用膳甚至下棋。

    尚膳监已经温好了琼浆,备好了饭食,两人便如常坐下,开始用膳。

    “那个医女看着挺机警的,以后就留在那儿吧。”

    赵桓征停杯投箸,轻轻擦了擦唇角,才对徐宗源说。

    他吃饭总是这样慢条斯理,坚持食不语的礼仪,腰背挺直,十分优雅。

    “是,臣会安排。”徐宗源见赵桓征吃完了,也速速结束。

    赵桓征心细如发,其实他吃饭的时候脑子里并没有闲着,黄门将碗筷拿走,又换来了茶炉,两个人围炉煮茶,看着与往日并无不同。

    “你从前见过她?”赵桓征云淡风轻地端了一杯茶,轻轻吹动。

    徐宗源有一瞬间的讶然。他不是朝臣,并不知道这些年赵桓征与那群人均八百个心眼子的朝臣周旋了这些年,修炼成了怎样的一双火眼金睛。

    是怎么发现的呢?徐宗源想不出,但也照实回答:

    “是,算是见过。”

    赵桓征便冷冷抬眸等着他说。

    “只是觉得她与其他的徭役有些不同罢了,并没有说过话,只是人群中匆匆一瞥。”

    “什么不同?”

    徐宗源轻轻嗯一声有些犹豫。

    还能因为什么,这个年纪的男子会因为什么多看一眼一个身份卑贱的奴婢。无非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赵桓征显然脸色不好看,虽然不至于防着徐宗源。但雁翎已经在东宫好几个月了,徐宗源却还比他更早见到她,这多少让他不爽。

    关于徐宗源到底见没见过雁翎,他其实也并不确定,只是觉得岐黄院与浣衣所一墙之隔,而前几天,徐宗源还为了让浣衣所以皂液替换草木灰的事,郑重其事地对他禀告过这件事。

    “你不想知道孤是如何认识她的么?”赵桓征问。

    徐宗源也回答以实情:“殿下的私事,臣不敢置喙。”

    “前几日不还斗胆试探孤与诗瑶么?你有什么不敢的。”赵桓征失笑。

    徐宗源确实不想打听赵桓征为何会喜欢一个洗衣婢,倒是提起杨诗瑶,他却依旧忍不住多嘴:“诗瑶还不知道殿下原来有心上人。”

    赵桓征闻言,倒真的想笑。他确实不该冤枉徐宗源对雁翎见色起意,他只会为了真正的心上人鸣不平。

    “她无需知道。”

    徐宗源眉头微微皱了皱,因为赵桓征说这话的时候不讲理到理直气壮。

    赵桓征见他真的有些怒意,便缓和了语气,低了声调对他说:“承志,你若不想让诗瑶难过,这件事合该不让她提前知道。”

    见徐宗源依旧沉默,赵桓征微微叹了一口气:“指婚也是母后的意思,唯有如此,国祚才会稳妥,你该知道我与你一样心里不痛快。而且,就连令翁后宅也有几房侍妾,诗瑶也知道不是世间所有男子都会如大将军那般洁身自好。”

    为了与冯孝惠昔日的情谊,将军府后院里,至今连个侍妾也没有。

    “也的确,殿下说得对。”

    徐宗源知道这已经是太子殿下给他说的软话了,因为也是实话,他便也不想在此处纠结。

    何况,诗瑶喜欢他,喜欢一个人,就是能接受他心里或者没有自己。

    正在这时,姜望查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本花名册。

    赵桓征让他起身,立在二人下首说话。

    “臣已经查明,浣衣所的徭役有不少名字与本人不符,应该是有人瞒天过海,用人顶替徭役。”

    赵桓征手里的茶杯重重落在汉白玉的桌子上,敲出了一声不小的声响。

    赵桓征方才进去浣衣所库房的时候,正看到几个老刁奴用绳子欲把雁翎勒死。

    他不禁后怕,若是再晚一会儿的时间……他有点不敢想了,后背也沁出一层冷汗。

    “詹事府的人真是为了些阿堵物,命也不要了,在孤眼皮子底下活埋人。”

    雁翎究竟是如何进入了东宫,被囚禁在浣衣所那个腌臜的下处,日日夜夜地徭役?

    她说进京是寻亲,亲人找到了么?

    赵桓征心里还有很多疑窦,总之要等雁翎醒来才能一一得知真相。

    姜望抬头偷瞧主子,见赵桓征神色其实是冷淡的,心里显然在想事情,因此脸上看不出生气,只是在鼻前用拇指轻轻搓了几下曲起的食指指节。

    然而姜望是近侍,跟他久了,主子这样的时候,就动了杀机,浣衣所的那几个掌事必然会人头落地,连带着太子詹事大人也至少落个黥面流放的下场了。

    “才精简了人手,又节约了开支,这些贪墨惯了的,就忍不住了。”赵桓征抚了抚额头,一天醒来八百件事,最后却是忽略了眼皮底下。

    “这些事,若是东宫有了女主人,合该不是你管的事。”徐宗源心里感叹,原来东宫也与寻常的府宅相似,但凡缺了主内的人,就难免出乱子。

    徐宗源说的在理,然而赵桓征想起未来入住东宫的那位太子妃,又忍不住想自嘲了:“到时候还是寻个有手腕的总管嬷嬷统领吧,我怕诗瑶将东宫的屋顶掀起来。”

    徐宗源想了想,设想了一下,杨诗瑶没心没肺,心思比秋虫还简单,真不敢想象她作主母要生多少乱子,就也忍不住笑了。

    正在这时,濯缨园留守的宫娥急匆匆赶来,行礼后对赵桓征说:“殿下,那位姑娘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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