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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雁翎看着小九远去的背影什么也没说。

    她很想把小九留下,还是像过去几个月一样,互相取暖。然而她并没有这个权力,就连她自己,目前也只能任由赵桓征凭着喜好随意处置。

    雁翎放下心中遗憾,送走小九,正好看到廊下站着的徐宗源。

    赵桓征一句“连花厅也不许他来”,就令堂堂正四品的太医令大人,不能再涉足秋爽园内院,即便是三天前,他还应赵桓征的邀请住在这里。

    雁翎看到他,就打了个招呼:“太医令大人吉祥!”

    她已经在老嬷嬷的指导下,开始学习宫廷的礼仪,雁翎腰如细柳,俯身行礼的时候如同柳叶飘动,有一种温柔的美感。

    徐宗源并不避她,而是温和回礼道:“雁翎姑娘好。”像是相识已久了一般。

    看来,不仅是小九,东宫上下都已经知晓了那个搬到秋爽园,每夜给太子殿下红袖添香的女子叫什么了。

    雁翎想起小九的手伤,正好对徐宗源求告道:“我有个不情之请,那个浣衣所的小姐妹,她的手伤得很重,现在在濯缨园当差,请太医令大人……”

    然而雁翎话还没说完,徐宗源就已经了然,打断她道:“小九吧,我知道了,已经让茯苓去给她送药膏过去了。”

    雁翎听完,愣了一瞬间,原本觉得张口求人挺难为情,却低估了太医令大人何等的悬壶济世之心,在她想到之前,就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

    雁翎感动到语塞,凝噎着低头又抬眸,对徐宗源道:“多谢太医令大人了。”

    正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雁翎背后站着的人目光阴恻恻地,凝视着廊下男女。

    徐宗源神色一滞,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对赵桓征道:“恭迎殿下。”

    赵桓征直接越过他没有理会,上前拉着雁翎的手,黑着脸,压抑住心头的不快,责怪她道:“伤寒才好了几日,就站在廊下吹风。”

    雁翎回头看向徐宗源,露出个难为情的表情。

    徐宗源低头,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到了暖阁里,婢女给两人呈上橄榄碳的小泥炉,炭火正红,噼里啪啦作响,暖阁里本来就热,加了炭炉更让人脸上都燥。

    雁翎很快取来了提梁的大紫砂壶,婢女在里头放好了水,雁翎把一把老寿眉放进去,搁到泥炉上,把炭火通红的光晕遮掉了大半。

    赵桓征负气看着她有条不紊的忙碌,又像是回到了昔日临河郡山野中的破败农舍。

    雁翎递给他一只在炉火上烤热了的橘子。

    然而他不肯接过去,雁翎手里的橘子被她在半空举着,没有着落,又只好放下。

    “你和徐宗源很熟么?”他问。

    “今日是第一次和太医令大人说话。”雁翎坐在炉火远处,避开让人烦躁的炉火气,补充道:“自然是,称不上熟。”

    “是么?”赵桓征施施然站起来,闲闲踱步过来,在雁翎身前站定,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捏住雁翎的下巴,使坐着的她被迫抬起头,对上了他一双冰冷气结的眼睛。

    “我竟然快忘了,昔日阿翎在乡里就备受瞩目,让那些流氓与乡绅各个垂怜惦记着。三个两个都要往上扑……”

    他的声音很轻,在炭火噼里啪啦的响声中,显得更加阴恻恻的了。

    雁翎从未见过这样的赵桓征,畏惧的眼眸躲闪起来。她也讨厌赵桓征此刻阴阳怪气地言辞,无论是钱六还是刘成举,哪个都是人渣,如何比拟宅心仁厚的太医令大人。

    她想反驳,可是更怕真的激怒他。

    不过是为了小九去询问了一下,也就是两句话的光景,如何这么巧被他撞见,要吃这么大的醋。

    “殿下,是我不好……”她选择服软,尽管一点也不是她的真心。

    赵桓征感受到她的虚假以及言语中因为畏惧而伴随的微弱颤抖,一瞬间心软了,松开了手。

    然而她却将头低得比方才还要低。

    这还是当初那个敢逼着他喝药、时不时也会讥讽他几句和他逗逗闷子的阿翎吗?

    赵桓征有一瞬间的惶然。

    若说她是因为入宫以后吃了些苦头才变成这样,为何在徐宗源面前,可以露出那样真情实感,明眸善睐的微笑,就如同当初在临河郡面对自己的模样如出一辙?

    赵桓征是天潢贵胄,万千尊贵于一身的人,他不肯承认自己此刻心里的感受叫做嫉妒。

    自幼,他不仅出身贵不可言,能为也是有目共睹,文治武功,甚至不会负于任何历史上的明君。

    他从未感受过这种巨大的挫败感,直到方才廊下的那个场景。

    阿翎依旧低着头不敢去看他,怕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惹得他不快。这种小心翼翼,却反而激怒了惶然中的太子殿下。

    雁翎忽然脚下一轻,感觉自己被他打横抱起,吓得她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后是应激的挣扎和下意识的反抗。

    “殿下……请息怒……”

    她的恳求也是小心翼翼的,甚至里头带着哭腔。

    赵桓征不管不顾地往紫檀精雕的床榻走去,然后把雁翎直接丢在了缎面的锦被之上。

    按照赵桓征的脾气,他应该现在就占有了雁翎,在她秀美的身体上烙下印记,让她深深明白自己是谁的人,应该听谁的话。

    想起她对徐宗源说话时,那份柔肠百转,那份仰慕敬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妒火燃烧着,快发疯了。

    今日她穿着一袭朱红的氅衣,进入暖阁之后太热了,便已经被婢女侍奉着脱去了外着,现在她只穿着一层棉絮的半襦,在他抱着过来的这几步路上,挣扎的动作把领口的盘扣挣开了。

    赵桓征站在床沿,低头去看,雁翎一片凝脂的脖颈从大氅的领口露出来,一片朱红的衬托下,更显得白皙惑人心。

    雁翎想坐起来,一双如潭的眼眸已经积蓄了泪水,她看向愤怒中的赵桓征,几乎自溺于他的嫉妒心,要失去最后的理智。

    “殿下……不可以……”

    雁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桓征已经欺身而上,伏在她细嫩柔弱的躯体之上,她感到自己的脖颈被覆盖上了柔软的唇,吞噬着她,随后她眼眶里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从两颊滑落下来。

    他的双手也并不老实,雁翎感觉到脊背的肌肤与棉衣之间,被一片寒凉的试探闯入,她奋力挣扎,唯恐妒火焚灼中的贵人,真的做出更荒唐的举动。

    就差一步,赵桓征几乎要冲开她紧锁的双膝了,就在这关键的时刻,他听到耳畔的的佳人,如被折断的柳枝一样,发出一声柔韧地呼唤:

    “泮郎,不可以……”

    他不受控制的动作,因为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停驻了。

    泮郎,这是一个遥远的称呼,他犹记得,暮春临河边芦苇荡,莺飞草长,和煦的春阳照在雁翎羞涩的脸颊上,低头又忍不住抬眸与他对视,含情脉脉地吐出两个羞答答的字:“泮郎。”

    子泮,是他的字,在临河私访时,他对雁翎谎称的名字,就是赵泮。

    泮郎,世界上唯有一个人曾经这样称呼过他,他也只允许他这样唤他。

    雁翎感到肩头伏着的精壮身体,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身体一轻,一贯清越矜贵的人,从冲动中恢复了仪表,尽管他的衣领也已经搓磨敞开了。

    雁翎趁机起来,坐着往后撤,最后在床角最深处,双手抱着膝盖小声哭泣起来。

    赵桓征低下头,默不作声地坐在床沿,侧身对着雁翎,不敢再去看她。

    良久,雁翎才听到他起身的声音,缓缓抬头隔着一片氤氲的泪眼去观瞧。

    只见那人的脸上是一片疲惫的懊丧,没有任何光彩。

    “阿翎,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

    赵桓征伸出手,示意雁翎拉他的手起来,雁翎迟疑了一瞬,还是抓住他伸出来的手,他比雁翎力气大很多,轻轻一拽,就把她拉动了起来。

    雁翎起身之后,赵桓征就往后自觉退了半步,眼睛依旧落在雁翎皎白的天鹅颈上。

    雁翎脸颊红晕起来,急速将领口的盘扣系好。

    看到他脸上没有了怒色,雁翎才确信他方才确实是被嫉妒支配,做出了冲动之举。

    赵桓征只觉得羞愧,然而依旧含着一丝愤慨对雁翎道:“莫要再和徐宗源说话,孤不喜欢。”

    随后挺拔如竹的身形就此别过,跨出暖阁的步伐显然有些颓丧,以至于迈过不高的门槛,还微微扶了扶门框。

    此后的好一段时间,赵桓征都没有在到雁翎这边的小跨院里来,秋爽园的下人们自然知道当日两人似乎起了一点冲突,然而太子殿下也没有真的宠幸了她,否则起居监的黄门应该带着典册前来记录。

    ——事关皇嗣,历来东宫太子宠幸了什么人,起居监的人都要分毫不差地记录在册。

    黄门没来,意味着雁翎还是完璧,那么说明她失宠了?还是太子人还没得到,就已经失去了和她谈情说爱的兴致?

    看人下菜碟的奴婢们嘀嘀咕咕,然而半个月过去了,太子也没有要把她撵走的意思,甚至还多次过问西边暖阁的炭火,要烧的和自己这边一样暖和才行。

    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们才知道,殿下心里还是对这位浣衣所来的婢女念念不忘。

    雁翎在秋爽园住得久了,上京贵胄们也逐渐得到了这样的小道消息,向来洁身自好的太子殿下,似乎有了个宠妾,被他金屋藏娇在东宫秋爽园,日日红袖添香,寸步不离。

    这种位卑者被贵胄眷顾的奇闻,是王侯官阁中最炙手可热的闲话,很快不胫而走。添油加醋者丰富了这个传闻,将雁翎的美貌夸张到令人咋舌的程度,什么样祸水词汇都往她身上安。

    而她说不清的来历和出身,让这段艳闻更具神秘色彩,比方说这个妖女可能正是狐狸精、黄鼬精转世,以至于在和青梅竹马的将军府嫡女大婚在即的时候,殿下还敢把她藏在自己的书房庭院中。

    长春宫也很快了解了这么一桩事,冯孝惠听说以后,第一个感到震惊。杨诗瑶和赵桓征的婚事无疑是她最在意的政治联姻,她决不允许有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精出来横生枝节。

    她同时又十分好奇。

    她养大的儿子他知道,是十足的一个眼高于顶,目下无尘的自负精,上京的贵女他一个也看不上,怎么可能对一个洗衣婢动心?

    这种隔着肚皮就隔层山的陌生感,在她抚养赵桓征的这十几年来,都像是挥之不去的梦魇,经常让她陷入自我纠结中。

    如今他似乎有了心上人,她不解尤甚,特别想去看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能让一贯高傲的太子,把人扣在身边,到现在甚至都没有临幸过。

    身为过来人,她很清楚,当一个男人太爱一个女人的时候,他才会耐下心中躁动的欲念,仅仅和她相处都十足快慰。这并不是因为他多么正人君子,只是太过珍爱的东西,自己也会舍不得碰触。

    正如,青春年少时,杨世延对她奉上的那颗真心。

    好在太子的寿辰在即,所有的皇室贵族和有头面的大臣都会道贺,皇后也自然是座上宾客,她到时候要去秋爽园好好端详一下,那个女子是不是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天生媚骨,颠倒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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