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徐宗源从太医院下职，丞相府的马车在宫门外等他。
东宫那夜之后，赵桓征对徐宗源就疏远了，作为岐黄院的设立人，徐宗源自然也已经听说了雁翎被撵出秋爽园的事情。
徐宗源心里为雁翎和藿香感到不平，更不理解赵桓征的所作所为。
在徐宗源看来，喜欢一个人与占有无关，应当抱持着祝福之心，哪怕是看着她去喜欢另外的人，只要她能幸福。
赵桓征有纵横捭阖的能为，却在男女之情上没有丝毫的胸襟。
这令徐宗源感到悲哀，丧气地质疑，这样的一个人真的能给杨诗瑶幸福么？
徐宗源垂下了眼帘，缓步走到丞相府的马车上，车夫道一声：“少主！”然后恭恭敬敬地掀起了车帘。
然而他整个人还没进入车篷内，一抹鹅黄先落入了眼帘。
“没想到吧，承志，是我！”
杨诗瑶巧笑嫣然，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见徐宗源上来时，神情低落，还以为是自己冒失，让他不快，进一步解释道：“是我让车夫莫要出声，悄悄在这里等你的。你也知道，如今我的身份……父亲根本也不许我出门。”
徐宗源本来落寞的神情，一下子活泛起来，双眸看向杨诗瑶的时候，有无尽温柔，即便是她的意外出现的确不是一个侯门贵女所为，然而徐宗源有何不能原谅的呢？
“既然大将军不许你出来，那你是怎么做到了我府上的车里呢？”
两个人认识十几年了，比兄妹还要亲近，徐宗源一边问一边就顺理成章地坐到了她身边，而杨诗瑶也毫无芥蒂地把正在吃的糖葫芦递到他嘴边，徐宗源想都没想就吃了一个。
“还不是翻墙！”杨诗瑶把裙边拉起来一点，给徐宗源看她脚踝上的淤青：“你看，都摔肿了。”
徐宗源看到她脚踝的确红肿了一块，蹙了眉头，道：“待会儿到我府上，你在车里稍等一会儿，我有药，先涂一下。”
“不妨事的！不过是一点小伤。”杨诗瑶吞下了最后一颗糖葫芦，轻轻地掀开车窗一角，唯恐自己被外头的人看见，迅捷地将糖葫芦的签字丢出了车外。
这娇憨的一系列动作被徐宗源看在眼里，让他本来颓然的情绪一扫而空，唇角不自觉地上翘。
“你来寻我，是有什么事么？”徐宗源问道：“该不会是你被大将军彻底禁足了，连夜市也不许你去逛了？”
上京初一十五会有夜市，东西市都不会宵禁，是年轻男女幽会的时机，各种玲珑有趣的小物件和香气腾腾的小吃，让两市十分热闹。
从前，大将军忙于朝政，或者去城外的营里去时，杨诗瑶就总央求徐宗源带她去夜市。太学偶尔放假，赵桓征也会乔装成一般的公子哥，在侍卫的暗中护卫下，加入两人，放松一夜。
那时候杨诗瑶身后跟着婢女，徐宗源也有车夫和小厮在不近不远的地方随从。
上京贵胄如云，夜市上各路这样的公子王孙有不少，还有那簪花敷粉的纨绔，更是打马长街，锦绣如云。
那时候杨诗瑶满眼都是太子殿下，许久才能盼到一次赵桓征心情好和他们去玩闹。
如今，杨诗瑶和赵桓征的关系本应该是更近，然而杨诗瑶心里似乎很明白，赵桓征想要一起逛夜市的人，另有其人。
她借着马车窗的缝隙往外看。
徐宗源从宫里下值的时候，已经是日暮西垂，如今确实是月上柳梢，不久就要入夜了。
她怅然地叹一口气，道：“父亲去了营里，我让婢女扮成我顶替。他说是禁足我，其实倒也没有安排人完全把我关起来。”
徐宗源笑道：“大将军心胸如海，还懂得做人留一线。”
那夜东宫发生的事情，后来也传到了杨世延耳朵里，他并不知道那天的具体情况，只是杨诗瑶显然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冒失唐突了太子，于是象征性地禁足了她。
马车行驶得很慢，因为车夫并不知道车里的两位主子要去哪里。
徐宗源知道杨诗瑶心情不好，便替她决定：“夜市上人多眼杂，有人认出你我，就不好了。我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杨诗瑶倒是好奇起来，阴霾的心情也敞亮起来，她是个喜欢新鲜的人。而徐宗源看似是个无趣沉闷的太医，却不知为何总能给杨诗瑶以新鲜有趣的节目。
“去哪里？”杨诗瑶的眼睛是小小的丹凤眼，这时候的瞪大了，显得有些可爱。
徐宗源故作神秘：“到了你便知道了。”
徐宗源从腰间拿出来一个腰牌，掀开车帘，交给了车夫，小声的交代了几句，又坐了回来。
杨诗瑶便更好奇了，她隐隐约约看到徐宗源方才交给车夫的腰牌上写着一个“汤”字。
杨诗瑶忽然有点明白，但是感觉不可思议或者说，不敢相信。
“承志，你要带我去汤泉宫！”
徐宗源意味深长一笑，这丫头日常看着没有心眼，偏在玩闹上很有些灵透，他觉得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比杨诗瑶此刻的笑靥更动人，他伸出手指，去刮了一下她圆圆可爱的鼻头。
“还挺聪明的！”
“真的？你真的肯带我去泡温泉！”
杨诗瑶太开心了，她一直都很喜欢泡热水澡，有一年皇后寿辰，为了节省库银，就没有举办宴席，而是邀请了好些京师贵妇和世家女儿一起去京师城外的汤泉宫泡了个热水澡。
大将军府没有女主人，杨世延又是个领兵打仗的军人，将军府一直过着朴素到无聊的生活，更没有什么主母关心杨诗瑶的各种喜好。
她从那次随皇后出游，才知道汤泉宫何等精美有趣，泡温泉与泡浴桶是根本不同的体验。
汤泉宫枕泉而居看，精美别致的宫廷庭院下有天然的温泉脉，能工巧匠一番设计施为，将地下温泉引上来，为行宫的每一处院落都修建了一个泉池。
赵桓征也特别喜欢泡温泉，若不是这两年亲政以后忙不迭，他恨不得冬日里在汤泉宫常住。他命徐宗源去配伍了很多用以泡药浴的药包，常年在汤泉宫准备着。
赵桓征闲下来偶尔放松的时候，无论是狩猎、对弈还是泡澡堂子，一般都会让徐宗源作伴，因为两人从小就要好，另外就是徐宗源出身显赫，却对权势毫无兴趣，让赵桓征十分放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暂时放下做帝王的各种操心事，单纯享受有人陪伴同游的惬意。
于是，徐宗源就有了汤泉行宫出入的令牌。他自己是学医的，也重视健康，赵桓征一年来不了几次的汤泉宫，却有一处规模不大的宫苑叫“上池苑”，归徐宗源自己享用。
他从前就知道杨诗瑶喜欢温泉，也早就想带她去上池苑泡个痛快，但是自从她与赵桓征订婚，碍于太子的颜面，自己倒是不方面和杨诗瑶继续亲厚了。
而今日，徐宗源忽然发现自己也有王孙公子任性的一面，他知道带诗瑶单独去泡温泉，于礼教于国法都不合时宜，但是他就是想这么做。
有些事情，现在不做，她以后入住东宫成了另一个人的正妻，自己便再也没有机会如今日这样和她单独相处了。
徐宗源掀开车帘，马车正好出了城门，月亮东升，暮色四合，天气很冷，然而徐宗源却觉得冰凉的空气呼吸进鼻腔，只有畅快与安慰。
“承志，我们出城了吗？”杨诗瑶虽然满怀期待，但也有点惴惴不安。
徐宗源虽然向来对她有求必应，但是如此出格的节目，倒还是第一次，她有些不安了。
“你在看什么，外面有什么不妥吗？”杨诗瑶继续问向掀开车帘望向天际的徐宗源，只听到他语调欢欣地说：“诗瑶，今晚月色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