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八目野回去没有在市区那么容易打车，在等了一会儿看不到一辆车后，研磨果断打电话约了计程车，然后和一唯排排坐在马路牙子上等着。
一唯手里还捧着那片树叶，抱着膝盖歪脑袋看他。
“研磨。”她叫他。
总是清亮软糯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有些让人心底微微发麻的乖巧。
“嗯？”
“研磨，我知道我为什么觉得自己不害怕黑暗了。”
她把脑袋放在膝盖上，蹭了蹭膝盖，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两把小扇子。
“我不害怕的，是和朋友一起爬山坡看烟花的黑夜，害怕的，是测试没有拿到前位，作为惩罚被关的黑房间。
只是从前我不被允许害怕，不被允许有任何多余的喜恶和无用的情绪，慢慢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后来麻衣帮助我挖掘了一部分，麻衣离开后，千秋一唯人生的探索进度，停滞在了五年前。”
研磨下意识想要告诉她，没关系，以后有我在，我可以来代替麻衣继续帮助你完成对人生的探索。
但理智制止了他。
他要做的不是接替麻衣的位置和作用，一唯最需要的也不是拥有第二个麻衣这样的朋友。
一唯没有注意到他的内心活动，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研磨，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真的是一个挺聪明的人。”
她很快又收起了笑容。
“但是智商的高低并不能代表人生的智慧，直到不久前我才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的人生。”
她捏住叶梗对着太阳，阳光透过翠绿的叶子呈现翡翠般透亮的光泽，每片树叶独一无二的脉络清晰可见、蜿蜒复杂，如同每个人不可复制又充满各种可能性的人生。
“小时候，我听爸爸妈妈的意见去了“白屋”，“白屋”真的很严格，也很辛苦，一开始我很想回家，但爸爸妈妈告诉我天才就是要比普通人承受更多，让我要学会坚持。我坚持了，慢慢的我完全适应了顺从严苛的指令去学习、去无休止竞争的生活。过了很久之后，爸爸妈妈要带我离开“白屋”，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完全习惯了那里的生活，我在“白屋”生活的时间已经比没有在那里的还要长，所以离开后的生活是什么样呢？我反而对此有些不安，但我还是跟着爸爸妈妈离开了“白屋”。
再后来我遇到了麻衣，虽然那段时间很开心，但仔细想想，我其实都是跟在麻衣的身后被她引导着做各种事。就连她离开后的这些年，我都还在无意识被她影响，运行在多未部麻衣的引力牵引下的轨道上。
我好像一颗宇宙卫星，可以被好多颗行星影响，总是得借助其他行星的引力让自己保持着运行。
可是——我本身也是一颗星星，脱离其他行星的引力后，我也会变成一颗行星。
我也有自己的引力。”
一唯看着研磨。今天哭了很多的眼睛有点红肿，她的双眼皮褶皱变深了很多，泪水洗过的眼珠子格外剔透，仿佛冲洗掉积年蒙尘般清明。
“研磨，我要学会脱离对其他行星的依赖，找到自我，然后变成一颗更强大的星星，找到属于自己的运行轨道。”
研磨久久不能言语。
倏地，他笑出声。
一唯鼓起了腮帮子，有点恼。
“研磨，你在笑话我吗？”
研磨摇摇头，因为笑意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略微长长后没有来得及修剪的金色发梢跟着动作摆动，在阳光下有着细碎的光泽。
“我只是想到了麻衣曾经说过，小唯没有浪漫细胞，她把人比作星星，而你却跟她讲宇宙和星球的形成。嗯，现在看来麻衣确实没有对你发掘完毕，亦或许是你有了成长？总之，小唯果然是文学教授的孩子啊，怎么会没有浪漫细胞呢？瞧，这不就有了？”
他抬手捋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乱的头发，又揉了揉她的头顶。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小唯是个很厉害的孩子，今后靠着自己的意愿来选择人生、体验生活、努力成长吧。
要加油哦，千秋一唯君。”
一唯的眼睛肉眼可见变得亮晶晶，她弯起唇角重重点头。
“嗯！”
两人相视一笑。
研磨画风一转，突然问道。“不过小唯，也不一定非要做行星吧，恒星不是更好？行星的运动依旧是受恒星和其他行星引力的影响，而本身具有强大能量的恒星不是更值得作为的比喻对象？”
一唯瞪大眼睛。她摇摇头，指着天上，“可是研磨，恒星拥有那么强大的能量，就好比太阳，多么强大的人才能被称作太阳呢？”
“多强大啊……”研磨抬头望天。
碧蓝如洗的天空上，太阳没有固定的轮廓，耀眼到无法直视的太阳，把光芒一寸寸洒向大地，目之所及皆是温暖与明亮。
他喃声道：
“不必像真正的太阳，只要身体里有仿佛永不止息的能量，能够照亮自身以外哪怕方寸之地，驱散阴霾、带来温暖，那么怎么不算一颗小小的太阳呢？”
研磨想到了翔阳。从名字到橘黄色的发色，再到他那好似永远热情洋溢、永远充满活力的性格，翔阳整个人都仿佛是太阳的具象化。
就是有这样的人存在啊，自身具有难以估计的能量，耀眼的同时还能把能量传递给其他人。
一唯把脑袋从膝盖上抬起，换成了托腮。
她看着阳光照耀下的研磨，慢慢靠近，观察了一下，突然得出结论。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研磨就是太阳。”
“……我？”
研磨眨眨眼睛，很显然诧异于这个形容。
“我在怎么会是太阳？太阳应该是翔阳那样的。”
他怎么想怎么不贴切，说他像猫猫的有很多，说他像太阳的从来没有。太阳，应该是更有活力、光芒闪耀的人才对。
“才不是呢！”一唯很不服气，她蹭地站了起来。
“研磨说的，充满能量又能驱走阴霾带来温暖的就是太阳。”
她走到研磨身前，展开双臂转了一圈。
“我感受到了哦，研磨暖洋洋的，就是个小太阳。”
研磨愣了半晌，嫣红一点点浸润耳尖，逐渐往面颊攀附。
他在要被发现前侧过脸轻咳，掩饰逐渐发热的面颊。
一唯不懂他的掩饰，好奇地凑近。
“研磨，你怎么了？”
“我没事。”
研磨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避免她的进一步靠近。
她不知道的是，细碎的金色阳光照耀下，当小少女带着盈盈笑意，用真诚纯然的目光看向他的时候，他才是真的感受到了——
温柔的光，缱绻地缠绕到了他的身上。
身旁有小桥流水，背后是绿叶青葱，清风阵阵，蝉鸣吱吱。
东京的郊外，真的有一个安宁惬意的好地方。
……
人果然是适应力很强的生物。
尤其是社畜。
经过一天休整，被吸干精气一样的员工们又重新恢复活力，精神抖擞地来公司上班了。
当然，这是基于劳动能换取丰厚报酬的基础上。
从上班开始，大家频频看向一唯空着的工位，终于在迟迟见不到人来之后，小野凑到了研磨跟前。
“老板，千秋师妹今天不来公司吗？”主要是今天程序开发组要开下个阶段的决策会议，她不能不在。
研磨看了眼时间，“她给我发信息说会晚到一个小时，应该快了。”
“好好好。”小野松了口气，回到工位上继续忙碌。
一唯的时间一向拿捏的很准，说一个小时，没有超出一秒钟。
“不好意思大家，我来晚了。我们直接去开会吧。”
一唯一进办公室就拿出工作状态，打了声招呼抓起桌子上的笔记本就要往会议室走。
走到一半发现不对劲，她回过身看着办公室里一动不动的众人。
“大家，怎么了？”
“千秋学妹……你剪头发了啊！”高木惊呼出声。
“对呀。”一唯摸了摸自己新鲜出炉的四六分短发，有点不确定地看向研磨，问，“不适合我吗？”
“很适合你诶。”办公室里的女孩子们抢先回答，激动的凑上前看来看去。“感觉千秋君的气质都变了，怎么说呢，感觉变文艺了，也更像个大人了，总之就是超适合你的！”
“是吧，我就说嘛，大家都说适合。”一唯笑了，满意地又摸了摸发梢。
其实刚剪完猛地摸不到自己的长头发还有点不习惯呢，但短发真的好爽啊哈哈哈。
“好了，大家快点来开会吧。”
“好好好。”
“来了来了！”
……
又是忙碌充实的一天。
不过相比于前几天的昏天黑地，起码现在员工们不用加班到很晚，能早些回去休息。
两个老板就不一样了。
研磨需要润色游戏的脚本和机制，对美术提出修改意见，忙完后直接在休息室上播，继续自己YouTuber的工作。
一唯也陪着他加班，反正回家也是继续抱着电脑工作。
东京的无数写字楼里亮着无数盏灯，那间挂着“Bouncing Ball”牌子的小公司，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也忙碌着两个努力创业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