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他这样一说,画酒更紧张了。

    然而覆盖在她手上的大手极稳。

    不允许她偏离靶心。

    看见这场面,举靶侍从一度觉得,自己今日注定命丧于此。

    侍从绝望地闭上眼,对面一箭破空飞来。

    现场一阵静默,无事发生。

    侍从惊讶睁眼,发现手足俱全,小命还在。

    他仰起脑袋,看见头上那支箭精准插入红心,分毫不偏。

    谢天谢地。

    侍从软倒在地。

    以为解脱。

    宴北辰却淡声吩咐,让他先别急着离开。

    他呀,特别喜欢他举的靶子。

    见侍从瘫软,没有力气站起来,宴北辰体贴唤来人,把他绑在木桩上固定好,成为箭靶新的人肉坐桩。

    几位华妆夫人吓得掩唇,以为今日要见血光才能罢休。

    但没人能猜透宴北辰想什么。

    他折磨够人,嫌弃侍从碍眼,把人放走了。

    少了碍眼的人,宴北辰倒是发现新大陆:

    教画酒射箭,相当有趣。

    她像只四肢不大协调的小动物,没有利齿爪牙,天生就是被捕猎的对象,如软毛的兔,白毛的猫。

    要说天赋,那她实在没什么天赋。

    力气不够,准头极差。

    宴北辰垂眸看向她白皙素净的手掌。

    这表妹细皮嫩肉的,掌心一定磨出了血泡。

    原本以为她射两箭,就要该喊累求饶了。

    没想到她一句也不喊,有股不服气的劲。

    话极少,默默不愿让人看轻她。

    真有意思。

    宴北辰感受到她细微的变化。

    在他眼中,少女额心的朱砂痣,又一次晃眼。

    如同苍野时的初见。

    于是他低下头问她:“阿七想学箭术吗?”

    微风吹拂少女的碎发,她抬起眼,转头看向他:“我想。”

    眼里盛满真诚。

    她羡慕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人。

    她所求不多,只想拥有自保的力量。

    “好啊。”

    他笑,“那我教你。”

    这次他没有逗她,不厌其烦,抽出一支又一支的箭,极为有耐心的模样。

    周围人觉得没什么好戏看了,唏嘘散场。

    唯独费娘子留了下来。

    没过一会,费廷发现费娘子在这里,也凑过来围观。

    看见两颗脑袋朝这边张望,宴北辰扬起眉梢,冲费廷道:

    “过来试试?”

    费廷也不客气,带着费娘子在另一块靶子试箭。

    两边形成较量,约定好输了就罚酒。

    画酒心中惴惴,担心自己不会喝酒。

    但宴北辰领着她,根本不许她偏,竟然一次也没输过。

    画酒想,他这样的人,连游戏都较真,不愿意放水。

    大概没人喜欢凑在一起和他玩。

    会输得哭。

    但费廷夫妇都是豪爽的人。

    输了就认,也不置气。

    几轮罚酒下来,全进了费廷夫妇肚子里,脸都喝得微红。

    费廷遥遥举杯敬宴北辰:“王弟箭术,果然名不虚传。”

    宴北辰坦然接下夸赞,说:“费将军驰名当世,百闻不如一见。”

    不打不相识。

    这一来,大家的关系倒是缓和不少。

    比起热闹的四人,顾夜那方,又是另一幅情景。

    糜丽的夜。

    丽夫人伏在他胸膛,红唇微嘟,语气撒娇,说起今日的惊吓。

    “大王不知道,今日王弟可是发了好大的火,把姐妹们都吓坏了。”

    今日的事,顾夜当然有所耳闻。

    他本来就烦躁,丽夫人这一提,他更不想搭理。

    但丽夫人没看出顾夜沉默的含义,以为他也在不满王弟如此行事。

    她轻咬贝齿。

    今日被罚的侍从,不仅是顾州王近侍,也是她的远房亲戚,时不时能透露出州王行踪,让她来个偶遇。

    她有意想给这侍从出气,轻轻用脑袋蹭了蹭他下巴,娇媚道:“大王有没有听妾身说话啊。”

    顾夜不悦皱眉,说的却不是丽夫人想听的,“你惹他干什么?”

    她双颊酡红,连忙辩解:“妾身哪敢招惹王弟?是王弟袒护他家夫人,故意拿大家出气呢!”

    顾夜闭着眼睛,沉默不言。

    她又仗着宠爱,半哄半娇道:“王弟还让大王的侍从给他举靶,真是不把大王放在眼里,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

    顾夜猝然睁眼,一把将怀中人推下了榻。

    他坐起身来,望向地上衣衫不整的娇媚女子,冷厉眉眼道:“那你又是什么身份,敢来挑拨我们两兄弟之间的事?滚出去!”

    丽夫人初见王威,落荒而逃。

    夜色迷离又混乱。

    *

    自上次靶场一别,宴北辰发现无聊时,教画酒射箭是件不错的消遣,便经常约上费廷夫妇,一起去练箭。

    画酒和费娘子的关系不错。

    自然而然的,宴北辰和费廷的关系也还算融洽。

    两个大男人没什么娱乐项目,偶尔一起去喝酒骑射。

    相比起来,女子间的事可有意思多了,插花赏菊,泛舟采莲。

    费娘子为人和气,谈笑时说起下月灯会,提前邀画酒同去。

    画酒弯起眉眼应下来。

    于是事情,朝着顾夜最不愿意看见的糟糕方向发展。

    顾夜叫来宴北辰,以兄长的名义敲打他,让他别和费廷走太近。

    宴北辰怎么可能理他。

    佯装听不懂,答非所问:“王兄,费将军夫妇都是好人,怎么会害我?”

    “再说,我家夫人亲近费娘子,我当然要喜她之喜。前些日子,费娘子还和我夫人约好,说等以后有机会,要一起去游山玩水。”

    宴北辰笑看向顾夜。

    顾夜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的疑心病又犯了。

    游山玩水?

    费娘子想去,是不是代表费廷也想离开?

    问题的答案,实在太过明显。

    顾夜感觉到,那双死去多时的眼睛,又在盯着自己了。

    他求助般看向宴北辰。

    宴北辰却摊手,语气一转:“我说这可不行。他们玩他们的,可别把我家夫人拐跑了。”

    说者有心。

    听者有意。

    顾夜淡淡笑起来,长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他竟然没看出来,费廷竟然存着这种心思。

    果然,除了亲王弟,谁都是不可信,靠不住的!

    在顾夜眼里,虽然宴北辰总是出言不逊,时常和他对着干。

    但大事上面,从来都是和他一条心,是他唯一信得过的人。

    他不信天下人。

    但他信这个亲手把王位捧给他的王弟。

    王弟是世间第一个奉他为王,臣服在他足下的人。

    更是与他血脉相融的亲兄弟。

    想通这一点,顾夜的眼神泛着奇异光芒,望向宴北辰,无比灼热。

    找到世间最可靠的答案,那双凝视他无数次的眼睛,终于彻底消失。

    顾夜的心下了一场雨,浇灭暴躁狂乱的因子。

    他难得睡了个好觉。

    与此同时,魔界如墨的夜空也在下雨。

    庭院的芭蕉叶一洗如新,潮润的雨气飘扬,被窗扇隔在殿外。

    殿内一室暖灯。

    灯架上满树烛火摇晃得模糊,又逐渐变得清晰。

    屏风后,勾勒出少女窈窕的倩影。

    画酒换上一袭粉白薄裙,撤去钗环饰品,如云青丝顺滑垂落,散在单薄肩头与背后。

    她熄了烛火,躺在榻上盖好云丝软衾,准备入睡。

    雨势渐渐大了。

    硕大沉重的雨垂落在芭蕉叶上,又欢快弹跳,埋入泥土中。

    纷乱风雨中,似乎有嘈杂不一的脚步声跑近,踏在青石山,泠如玉碎。

    画酒浅做了一场噩梦惊醒。

    那双如水镜般清透的眼睛里,倒映出宽肩窄腰的黑影。

    黑影掀开层叠纱幔,俯下身来,钻进她的被子里。

    云衾被掀开,又重新扑面盖下。

    少女惊大了眸。

    正想起身时,猛然被男人压住,陷进软榻里,死死捂住了柔软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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