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大石头

    衙门的回廊下,里里外外围了以老小衙役柴有味瞎子等人为首近三圈人马,这个位置,是每一次他们拿不定主意要如何向成知县汇报工作时集会的“老地方”。

    懂行的一看这罕见团结的架势就该知道,今天又到了成知县来衙门出任的日子,三圈人代表倒计时三炷香。

    圆圈的中心,虽然光是用眼睛看就知道错不了,但刀刃完美插进刀鞘的那一瞬间,小衙役还是有一种心中石头落地的感觉。

    正当时,走廊上姗姗来迟的阳关道经柴有味提醒,终于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没错,尸体肋骨下的伤,伤口形状和在院子里发现的范大成的这把刀完全吻合,那把刀上有一个独特的三角豁口,所以相应地,伤口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豁口,应该错不了,范大成应该就是用这把刀捅进了范小舟的胸口。”说完这一段,他将手上的验尸单翻到下一页,“另外,有关袁幸运的部分,目前也基本可以确定,尸体脖子上的勒痕,粗细形状和将尸体吊在钟下的那根麻绳皆是一致的,应该可以确定是同一根绳子。”

    “结合袁幸运的动线,永慈寺后室的痕迹以及范大成的遗书,当晚范小舟应该是先在院子里遇到了范大成,不幸被伤,逃脱进后室后又遇到了袁幸运,最终被袁幸运勒死在窗台下,吊上座钟,直至第二日出现在闭寺大典上。”

    圆圈另一边,柴有味皱眉,提出质疑:“如果是这样,那也就是说,袁幸运在后室遇到范小舟的时候,范小舟其实胸口已经受伤了?”

    “应该是。”阳关道点头,“我想这也就是袁幸运最终能勒死范小舟的原因——袁幸运久病在床,按理说,要和范小舟打个五五开,甚至轻松将人勒死在窗台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范小舟那时已经受伤了,奄奄一息,那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只不过,袁幸运不一定发现了这件事。”他话锋一转,“范小舟肋下伤口出血不算多,再加上他当日穿着一件深黑色的僧袍,黑夜里,单是用眼睛看的确需要费些力气才能找到。另外,根据范小舟额头上的伤口看,范小舟在和袁幸运发生打斗时,头就撞到了桌角上,破了一个两指宽的口子。范小舟直到第二日出现在闭寺大典上时脸上还是花的,所以只说血腥味的话,一时还真难分辨味道是从哪来的。”

    众人点头,纷纷低头在手记上记下这一段,一会儿万一成元问到自己,照着念就行了。与大伙儿不同的,老衙役却是用笔在手中条陈“伤口”一栏后画了个红叉,在此之下的是“凶器”一栏。

    “凶器。”

    他念出下一项内容,大伙儿便又不约而同一起抬头朝小衙役的方向看去,似乎都在等他说些什么。

    “凶器是……”小衙役抿嘴,不情不愿发言,“范大成的刀。”

    ——范大成的刀丢得很奇怪,说起来不免又是一段曲折。

    侦查初期,衙门就曾对永慈寺展开过全面的搜查,说是全面,但到底重心还在后室与钟架,刀躺在后院一处不知名的草丛下,现在看来犹如大海捞针,但这也只是刀直到今日才被找到的原因之一,更实在的原因其实是——他们那会儿根本就没想过要找这把刀。

    “那会儿我哪知道差点捅死范小舟的人就是范大成啊?”这几日的搜查任务一直是由小衙役负责,这段理应他来狡辩,“再说了,谁能想到范大成捅了人居然还会把作案工具落到现场啊?你们换位想想,如果是你们,捅了人,还是拿自己特有的一把刀捅了人,你们不得想尽办法不让衙门找到这把刀吗?谁能想到,犯案后,范大成居然只把一个空刀鞘带回去了?这绝对有违常理,甚至有点愚蠢,单就这一点,我认为:一,刀的问题,还有探究的余地;二……”他扫视一周,犹豫后才放低声音道,“现在才找到刀,责任不在我。”

    老衙役正在喝茶,闻言差点没喷出来,转脸却见一圈人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一圈人像击鼓传花一般挨个点头,可见思考没过多久,大伙儿便觉小衙役言之有理,唯独到瞎子处“花”断了线。他也是不久前才听柴有味说起,刀鞘是他们今早在范大成家中发现的,说“发现”或许还不大合适,因为那刀鞘其实就摆在一进门的灵台上——祭奠范小舟的灵台——正中心的位置,不论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抓人的,一定一推门第一眼就能看到。

    与之同时,灵台上烧着许多白蜡烛,从燃烧速度看,应该都是刚点不久,此情此景,再配合那封遗书,令人不难想象出,范大成在房梁下挂好麻绳,坐在桌边认真写下遗书,接着点燃白烛,一根根小心摆在弟弟牌位前,最终将刀鞘郑重摆在烛台下的孤独身影。

    唯一的问题就是,刀鞘在,里面的刀去哪了?

    也正是因此,今日小衙役才有了明确的新搜查目标,除了进一步捕捉第一现场的细节,还要找刀。

    从范大成自尽现场的布置看,这把刀应该就是他遗书中提到的捅伤范小舟的刀——他选择陈述罪责,呈上证物,最后一次为范小舟祭拜,种种行为都是合理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刀鞘里没有刀,而刀又为何会被范大成落在永慈寺后院的草丛里?

    “站在凶手的角度,范大成没理由把作案工具落在现场,万一有谁见到并认出这就是范大成平时用来削水果的刀,他可就麻烦了;站在决心自裁谢罪的自首者的角度,范大成遗书都写完了,没理由藏起作案工具,只留一柄刀鞘等着衙门来取——不管怎么说,范大成都没理由让刀和刀鞘分家,这一点上,我同意小衙役的观点。”很快,柴有味举手投出了支持的一票。

    对此,老衙役早已见怪不怪,柴有味是个有什么事儿都会举手支持的人,比起他这种滥情的人,瞎子这种凡事都不支持的人的意见显得尤为珍贵,老衙役因此目视一圈,最终特意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问:“除了他还有吗?还有谁认为刀有问题?”

    三圈人不知何时已撤得只剩两圈了,转头看去,院子里多出了很多举着扫把的衙役,这表明倒计时还有两柱香,他们再不赶紧打扫,一会儿成元一进来就要发火。

    不举手的人很多,他们想的很简单,发现问题就意味着要解决问题,这是他们最不想干的。但就是这样举手的人数还是以微弱优势取胜,这伙人想的也很简单,他们单纯不想在一会儿的述职集议上汇报这件事儿,解决不解决先不考虑,应付成元的事儿,能拖一天是一天。

    “行,通过,这事儿一会儿不聊。”老衙役低头提笔,在“凶器”一项后画了个红叉。

    “下一项,有关现场痕迹……”

    “现场痕迹。”小姜手里的本子早就翻到了那一页,为了等发言,他准备了不少,“烧毁的地方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了,剩下的地方中,主要有两处特别,一是能通屋外零散的脚印,跟范大成脚上的鞋完全匹配——范大成当夜应该去过能通房外;另外一处在后室,我们在后室的窗沿上发现了些许血迹,以及麻绳勒过的痕迹——袁幸运很可能就是在那里勒死能通的。”

    “后室?这么说,能通当晚还去过后室?”

    “是。”

    老衙役虽有意外,却还是点点头,马上进入下一项,“最后,有关袁幸运的动机……”

    “咣当——”

    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院子里拎着扫把的众人近水楼台,赶在回廊下集议的众人先跑了出去,团团将那声音的来源围了起来,柴有味三步两步赶上前拨开了人群,一听那干瘪的声音,不用等亲眼看到就能知道谁来了。

    “刘姑娘!你又来添什么乱!”

    人群中心,刘贵枝狼狈不堪,发髻几乎都坠到了耳后,再不扶就要掉了,她却顾不得那么多,撸起袖子用手给自己扇风,喘着粗气从地上站起身。此时此刻,以她那瘦削的身型,想要挡住身后的东西,瞒过柴有味自己在搞什么鬼,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她竟然一个人徒手把永慈寺后院的那颗圆石给滚来了!

    早就料到柴有味会生气,刘贵枝干脆拍拍手,当作没听到他的指责,挥手号召众人,“来!大伙儿都搭把手!给这石头抬进去!”

    一圈招揽,却无人理会,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救救我”的苦笑。

    刘贵枝无奈,就地一叉腰,只好解释,“圆石的秘密我已经参透了,这是范小舟案的重要证物,你们必须得收下。”

    依旧无人动手。

    与此同时,柴有味身后,瞎子扶着老衙役的肩膀姗姗来迟,刘贵枝这才觉得终于有了可以正常说话的对象,又一次径直跳过了柴有味,直奔两人,摊手指石头,“摸摸。”

    老衙役一愣,莫名生出一种恐惧,回头看一眼瞎子,瞎子点点头,他这才放下手里的纸笔,众目睽睽下弯腰,小心翼翼摸了摸地上的圆石,收回手,却见两根手指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没有就对了。”刘贵枝叉腰,“这就是这颗石头的秘密,也就是袁幸运会突然改变主意决定逃跑的秘密——我已经参透了——一切古怪的源头都是这颗巨石,它的颜色比它旁边那颗石头要浅一个度,而它之所以颜色浅,全因它是一颗一尘不染,完全没有灰尘的石头。袁幸运当时看到的很可能就是这一幕——一颗干净的石头。”

    衙门前向来没人逗留,空旷的大街上,一圈人大眼瞪小眼,没过多久便理解了柴有味无时无刻不想打刘贵枝心情,然而下一瞬,刘贵枝却语出惊人,令所有人沉默——“永慈寺整个院子乱得像打过仗,草都没人割,更别提一颗放在那里本就不突兀的石头,这样的前提下,这颗石头却干净的搓都搓不出灰来,这说明,石头很可能曾被什么人特意擦拭过——石头上,很可能留下过某些见不得人的痕迹。”

    一片安静,沉默的气氛持续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直到远处街角放哨的衙役跑来冲散人群,挥手大喊着,“来了来了!知县大人的轿子已经到巷口了!”

    众人猛地缓过神,一哄而散,收扫把的收扫把,藏抹布的藏抹布,抓紧最后一点时机再检查一遍仪容仪表的检查仪容仪表,无人再理会刘贵枝。石头旁,柴有味愈发着急,忍不住喊了起来,“赶紧给我把这石头搬走!”

    “姑娘……”瞎子闻言上前,二话不说便要帮忙,却被刘贵枝一把推开。看看老衙役手里有红有黑的条陈,刘贵枝眼一眯,早已看透了一切,两手一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平静道,“我没劲儿了,你们要不想把石头当证物收下的话,那就摆在这路中间吧,反正一会儿轿子来了没地儿放也不关我的事儿。”

    周围又是一片鸦雀无声,默契无两,众人一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向柴有味看来。

    路中间,柴有味气的牙都在颤,却还是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大喊:“都愣着干嘛呢!搬石头!藏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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