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

    禹城镇流传着一段骇人听闻的传说,三四年过去了,亲历人说起这段怪谈时依旧会忍不住打寒颤——他见过一个会长肉的骷髅。

    赵小五是菜场的搬工,某一日主家让他去清理菜场后街废弃已久的粮仓,尤其叮嘱他开窗通风。后窗开在粮仓的背面,那里并不与小巷相通,常年对着的,只有隔壁人家的窗棱,窗中风景,小小天地,万年不变,无人问津。

    不知过去了多少年,他是第一个拉开窗的人,透过窗,他也是唯一一个看到了那颗骷髅的人。

    骷髅隔着两层窗棱,放在正中间的位置,那天还只是一块干枯的骨头,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想到这地界向来鱼龙混杂,赵小五虽然害怕,却也不想惹事,回去除了妻子,谁也没说,当天晚上呼呼大睡,反倒叫妻子担惊受怕一夜。不想第二日再去,那骷髅竟变了模样。

    “长出了一个下巴,还有半个嘴唇。”说到这里,柴有味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眼珠子好像要瞪出来一般。

    对面刘贵枝照旧一脸冷漠,“然后呢?”

    “然后他吓坏了啊!当天晚上连滚带爬找来了官府的人,结果人一来,却见那窗棱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调查过隔壁一家后,发现那屋子里已经许多年没住过人了,根本就是座废弃的空屋。”随着怪谈起承转合,柴有味语气起起伏伏,“赵小五因此以为自己真的只是看花了眼,没再上心,后面连着几天,那骷髅头也没再出现过,谁知就在仓库已被清理干净,准备开仓重启的前一天晚上,窗棱之后,干脆长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头,除了没有头皮,眼睛鼻子嘴,哪哪都不少!”

    一旁瞎子稍稍提起一丝兴趣,“再然后呢?”

    “再然后,赵小五又把衙门的人找去了,结果又是什么都没有,为了这件事,他没少挨批。回去后,赵小五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他媳妇儿,彻底疯了。”

    刘贵枝:“那仓库呢?”

    “继续荒废,虽然骷髅到最后也没找到,但是事情已经散出去了,主家还是嫌弃仓库不吉利,最后也就荒废了下去。”柴有味说着向后撩开了车帘,看车外风景,离菜场还有一段距离。

    马车里,说完闲话,柴有味照例哼起小曲儿,“念吾一身,飘然狂野……“唱完,他掏出了怀里一整个完整的竹筒,衣服瞬间就不鼓了,决定说正事。

    “袁幸运这些年似乎过得不大好,五年前范小舟翻案没多久,他那新娶的媳妇儿就跑了,到现在他还是一个人,无儿无女,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刽子手嘛……总是要承受些异样的目光。”从竹筒里抽出两张纸,柴有味正眯眼就着摇晃的马车总结纸上的内容。

    他说得倒轻松,显然并不清楚“过得不大好”和“异样的目光”落在人身上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一个人开了个肉铺,做屠夫,虽然是杀猪杀牛了,但左不过还是杀生的活儿,依旧不讨好,不过他家的猪肉的确还挺实在的,从不缺斤少两,光说他当屠夫的口碑,好像还是不错的。”说罢,他又是吞咽口水,就此跑偏。

    柴有味说袁幸运没什么朋友,刘贵枝并不觉得奇怪。

    袁幸运是个性格古怪的老头,这点刘贵枝早在瞎子被袁幸运砍死那日就领教过。

    只是她对袁幸运的身份多少有些意外,她很难将那种皮包骨的身体和屠夫联系在一起,更别提刽子手了,光是那铡刀就不知道要比他的脖子粗上多少了,和记忆里那些膀大腰圆的地狱阎王差了太多。

    要不是刘贵枝这么说,柴有味也都快忘了袁幸运从前的样子了——他从前的确是膀大腰圆的,肚子像皮球一样鼓,脖子像碗口一样粗,和如今相差甚远,莫不是因此,他们也不会一直到永慈寺火灾那一天才想起吉祥钟匠为何眼熟。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和刘贵枝完全相反地,柴有味却觉得,现在这个精瘦的袁幸运远比从前要有力量多了。

    ——和刘贵枝的想法不同,大概便是他的宿命。

    “所以……”刘贵枝却只顾着好奇,“袁幸运具体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

    “癭症,得了就会消瘦心悸,最终枯竭而死。”柴有味用手比划出“癭”字的写法,好让几人多看两眼就能猜出是那个看起来很复杂的“癭症”,然后回忆道,“听说是在大概两年前发病的,从前一个脖子比脸宽的大胖子,突然在一个月内就瘦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谁见了都吓一跳。那会儿大伙儿还为了担心他这病传染的事儿闹过一回,说要把他的肉铺赶出集市,后来听说还是托了镇子上有名的郎中,肖郎中帮忙,才解决了困境。”

    一旁瞎子闻言若有所思,听起来,袁幸运这些年过得十分沉寂。

    “不过朋友还是有几个的。”柴有味撩开车帘,看看前方的路,将手里的纸卷回道竹筒里,“从前那些和他在衙门一起共事,同样当过刽子手的同僚,大概有五六个人。有两个现在还在衙门,剩下的多多少少也都转行了,听说几个人平日里似乎还会聚在一起喝酒。袁幸运如果真是铁了心想逃跑,这几个朋友最有可能帮的上忙。”

    话音一落,马车正好停住脚。

    车辕上阳关道睁开疲惫的双眼,用右手骨节“梆梆”敲两下车门,道,“到了。”

    车中没有动静,不论是刘贵枝瞎子还是柴有味,没有人撩帘从车中出现,阳关道于是只好自己上手,推开了车门,这才发现车中早已空空如也,再一回头,柴有味与瞎子的背影早已混入了人群之中。

    *

    袁幸运的肉铺开在集市里,一个犄角旮旯的位置。就连租他铺面的掌柜自己,带众人开门的时候都找了好久,要不是带路的掌柜常来买肉,他们眼看着又要错过那个正确的巷口了。

    身后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蔬菜瓜果花花绿绿铺在眼前,好像一块忘不到尽头的巨大棋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哪怕那些菜叶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水珠,也很难闻出植物和泥土的清香,更何况更多的烂叶子,此刻正被人群踩在脚底下。前一个巷口,“小五仓库”的牌子一闪而过,刘贵枝这才明白柴有味在路上讲怪谈的原因——原来那事发之地,正在此处。

    这个时间正是上货的时刻,集市里走路,要擦着人一点点挪。刘贵枝把瞎子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保证两人间在塞不下一个路人,回头抻着脖子像乌龟一样跟着眼前高大的身影。从他们看到那处巷口,到站在巷口,足足还用了一盏茶。

    站在巷口,瞎子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不知是不是因为巷子太狭窄,导致这里难通风难散味,他总觉得这味道比寻常肉铺要重多了。

    摸着左右的墙壁,一行人越走越深,直到身后的喧闹已有些朦胧,掌柜的才摸到“袁氏肉铺”的门。瞎子觉得,这根本就不能算是开在集市的肉铺,而该算是开在集市隔壁的巷子里的肉铺。

    袁幸运前日被捕,铺子至少已有两日无人看管,里面的肉没卖完,可想而知现在是什么场面。掌柜将门推开的时候,那苍蝇简直能轮斤抓了。

    柴有味倒霉走在第一个,只觉自己的双眼凭空让人打了两拳。

    血腥的气息顺着鼻孔,顺着耳朵嘴巴甚至是眼皮,顺着身上的每一处缝隙钻进皮肤,柴有味一瞬间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肉了。

    房间里没有亮光,只有墙后的一扇小窗户,这两天还被后巷的人家用板子挡上了大半,要不是门开着,这里恐怕是一片漆黑。偏偏那门洞也不怎么大,开在一条遮天蔽日的小巷里,阳光来得像施舍,配着挂在房梁上的红肉,满屋都泛着诡异的红光。

    原本走在最后一个的阳关道,明明没冒进过,此刻也不知怎么就走成了第一个,他到处拨弄着那些红肉,动作慢吞吞,就好像在上元节转花灯一样浪漫——红光从头顶打下,他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过一圈终于抬眼遇上心上人。

    另一边,刘贵枝带着瞎子还站在门口,她一进门就踩到了滑纸,差点带着柴有味摔进那苍蝇堆里去,捡起滑纸,撵开一共三张,上面不是是谁留的口信。

    第一张:“袁幸运!人呢?牛。”

    第二张:“老袁,人呢?客人在等!回来联系我,牛。”?

    第三张:“老袁,临州急单,优先,快。牛。”

    趁着诡异的暗红色光芒,刘贵枝勉强认出上面潦草的字迹。

    三张纸看位置应该是被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先来的落在最下面,所以口信的顺序该倒着看。至于这个“牛”,刘贵枝暂且将他当作是留信人的名字。

    依此看起来,应该是这个叫“牛”的留信人找袁幸运有急事儿,袁幸运却失踪了两天,对方恼羞成怒,开始还叫他老袁,到后面干脆就直呼其名了。

    “急单?客人?”瞎子用手帕捂着口鼻,有些奇怪,“袁幸运一个卖肉的,他能接什么急单?他这肉不是即买即走的吗?还有客人订购?”

    掌柜忙摆手,他只是个收租的,他能知道什么?

    与此同时,柴有味捂着鼻子,已经退到了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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