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满的信箱

    刘贵枝烧了衙门的通告板,虽然火已被雨浇灭,但想到柴有味多半会揪着她不放,刘贵枝还是迎着小雨一溜烟跑回了燕子楼。

    大门一关,大锁一落,她背靠院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刚想松一口气,一阵强烈的坠落之感袭来——是地藏。

    *

    巨大的流水声在耳边响起,头顶地藏正在斥责身后的牛头马面。

    自打马面将流囹信中的古怪告诉他,他便更加认定流囹一定是早就勾走了范小舟的魂儿,此番有意拒绝才会在信中撒谎。

    地藏心情不好是自然,只是这鬼头最近又不知从哪学了些人间的恶臭招数,指桑骂槐来得得心应手,要不是这地府特征太明显,刘贵枝以为自己现在还坐在衙门里呢。

    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刘贵枝是一句也没听,跪在地上出神望着一旁的河堤,她总觉得那东西的形状又变了许多。

    也是这个时候,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何总觉得这河堤似曾相识——多年前还坐镇财神洞府时,建这河堤的钱正是从她手上划走的,某种程度上,这河堤就是她这个财神奶生的。

    具体是哪一年她不记得了,反正一定是初期,因为印象中,那时的她还是一名颇负热情的财神奶,为了算好这一笔账,带着河堤的蓝图跑遍了天庭的每一座神殿。

    水神管着忘川的河水,河堤的高度厚度都是由他负责设计规划。刘贵枝找上他的时候,其神正躺在殿中半亩大的床上睡觉。

    那是一种十分柔软的水床,当真如云朵一般梦幻,刘贵枝也是连着走了二里地,突然听到脚边一阵呼噜声时才知这竟是一张床。听闻光是源源不断给这床换水,防止里面的死水放馊,水神便调动了足够能淹没天庭的净水,每一捧放到人间,都能救百亩庄稼。

    水神神采飞扬炫耀完一切,终于想起正事,接过刘贵枝的账本一看却有些糊涂,指着上面的数字好奇,“哎?这俩字儿我认识,一和二,是不是?”

    刘贵枝傻眼。

    水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活着的时候就不认字儿,我家里人给我烧了不少纸我才来的,本来没想着当这么大的神仙的……没想到人死了还挺爽……哈哈……”

    雷神负责给河堤施加雷电防御,用作阻挡一些没规矩的小鬼儿胡乱过河,亦是一笔大开销。

    刘贵枝去之前就听这是个色老头子,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推开雷神殿的大门却还是被眼前景象惊到——那简直就是一座用人搭起来的神殿,每一块“砖”都是一位美丽的仙女,一面墙起,莺燕之声足震九霄。

    雷神头顶同时飘着三个仙女,分别负责他额前的三根毛,每当她们的手轻抚过雷神的头顶,老头子都会笑得合不拢嘴,顺手给众仙女表演给霹雷下凡,随手一挥,人间不知有多少房子要被烧焦。

    “呦,这届财神居然是个女的……”看到刘贵枝,雷神更是来了兴趣,一个翻身自万花丛中起,提笔就把账本上的“一”改成了“十”,“看你是个女财神,赏你的。”

    刘贵枝当天回来就吐了,经彼时还是巡官的地藏提醒才知,原来这雷神活着的时候是个老光棍,乘了有记忆的东风,死后上了天就想弥补活着时的遗憾。

    而天庭中如此一般仅靠有记忆乘东风,却无甚作为的神仙还有成百上千。

    后来,这些遭遇便全数成为了刘贵枝决心将金银散下人间的重要诱因,就此造就了她如今一屁股烂账的局面。

    那些“光辉往昔”已是过眼云烟,只是此刻看着这拔地而起结实无比的河堤,刘贵枝多少有些膈应,原来自己的捣乱如此不值一提——哪怕她当年把事情搅和黄了,河堤如今还是被建了起来。

    “知道就好,在这鬼界,最忌讳的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一旁地藏不知训诫到了何处,说出的话竟正好接上了刘贵枝心中所想。

    刘贵枝一个走神听了回去,接着就闻他突然拖长声音道,“所以……”

    牛头马面估计他又要发火,默契躲回了刘贵枝身后,却不想,眼前的背影竟突然开始颤抖起来。

    刘贵枝一愣,刚觉不妙,就听“扑通”一声,一个转身间,地藏麻利跪到了自己脚下,破烂了许多天的圆环,此刻连飘都飘不动了,由他亲自扛在肩头。脚下的祥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他一抬头,嘴边甚至直接冒出了一层胡茬,眼红得像两宿没睡。

    拽着刘贵枝的裤子,地藏竟毫无征兆地哀嚎起来,泪流满面:“祖宗!我求求你了!你干点活儿吧!老身都五百岁了,你就当放我回天上养老行不行?”

    刘贵枝听出地藏在说范小舟的事情,见他如此狼狈,一时心软,伸手相扶,哪知对方此刻竟和焊在了地上一般结实,纹丝不动。

    她无奈,只好先低头:“哎你有话好好说行嘛……流囹这条路走不通,我可以再想别的办法,你不至于……”

    “够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地藏专用来打断别人的手就已经伸了过来,他低着头,双腿依旧稳稳地跪在地上,模样动人,声音悲壮,抬手拭泪,“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刘贵枝不懂:“什么话?”

    “上一句话。”

    “不至于?”

    “再上一句。”

    “我可以再想……”

    “停。”

    刘贵枝停。

    “只留前三个字。”

    “我……可以……”

    “你早说你可以不就行了?”

    话还没说完呢,闭眼再睁眼,跪在地上的就只剩刘贵枝了。地藏重新脚踩祥云,胡子也没了,眼睛也亮了,模样大变,用鼻孔看人。最重要的是,他身后的那个破烂圆环,竟然又重新泛出了金光,将他照得红光满面。

    后方牛头呆,颤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你的环儿……”

    “行了。”伸出一只手举着镜子,再伸出一只手整理头发,最后再伸出一只手点点刘贵枝的脑袋,地藏麻利打断牛头的感叹,好像早知自己又泛出了神光,发出懒洋洋的声音:“答应了就行了。什么都别说了,我已经给你制定了最新的还债计划,从今天起,你刘贵枝就不用再找范小舟了。”

    刘贵枝愣。

    地藏却只是挑挑眉毛,莫名道,“来我殿里看看吗?”

    *

    自上次被鬼火追杀后,刘贵枝已经有一阵子没进过地藏殿了,平日里被召唤,地藏多会站在忘川边训话,此番突然邀几鬼进殿,刘贵枝多少有些不好的预感。

    结果不出所料又出所料,一推门地藏果然准备了不小的“惊喜”。

    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往日黑乎乎的地藏殿今日不知怎么亮得出奇,一阵刺眼光芒,刘贵枝还没看清殿中情况,便感轻纱拂面,晕晕乎乎睁开眼,大殿正中正有仙娥婀娜漫舞,虽不至砌起一堵墙,远远看去少说却也有十几,而就在此之后,原本用来放矮脚桌的位置,此刻正躺着一张如云朵一般的水床。

    “哇去!”左右肩膀分别被身后的牛马撞过,二鬼冲着那方向就奔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咕噜弹软的水床上,嘴角直接挂到耳后,不敢相信这竟是从前那个破破烂烂的地藏殿。

    牛头更是眼冒金星:“你这是……?”

    “发了。虽不及水神那个大,不过……”地藏得意都写在了脸上,转头对着刘贵枝又是一挑眉,“帮你还一小笔债还是够了。”

    刘贵枝还站在门口,看着眼前一切,一点也笑不出来,片刻后,脸色已如炭一般黑。

    “你哪来的钱?”从前那些不好的记忆方才还在脑中魂之不去,她前所未有地严肃了起来。

    地藏却不以为意,依旧笑嘻嘻自她眼前飘过,一会儿功夫便从殿后掏出一个巨大的麻袋,“嗙”得一声砸在地上,“看看。”

    刘贵枝分毫未动,反是水床上的两个,麻溜到位掀开了麻袋,里面竟是满满一袋信。

    “敬爱的财神,鄙人缺德山山神山氏,两月前于山下缺德镇突遇碰瓷。镇上有鸡失窃,衙门却以山神收鸡为徒为由结案,将事情赖到了我头上,如今丢鸡的镇民已找人砸毁了我两座山神庙,山中精怪失我庇佑,不堪其扰。偶然听说阁下前日曾于人间破过一起惊世骇俗的杀人案,现奉上三千金,只求阁下帮我讨回清白,洗清冤屈,望笑纳。”

    马面随手拿了最上面一封,一路读下来,目光很快被“三千金”吸引,却不想此刻牛头手里的那封更夸张。

    “阎王阎氏,半年前被人间衙门冤枉毒死了镇上的鹅。”大概对这些来信的目的有了了解,牛头迅速提炼关键词,“他出五千金。”

    刘贵枝眉头紧皱,将信将疑在麻袋里胡乱一掏,闷头连拆十封信——三千,七千,一千……

    刘贵枝呆,不敢相信这整一麻袋竟真的都是求她帮忙洗冤的信,里面的数额加起来虽不够一气儿帮她还完所有账,却的确能帮她减去起码十年的背债神生。

    “算你走狗屎运了刘贵枝!”地藏故作阴阳怪气,脸上的笑却一点也藏不住,“破个案还能出名!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谁能想到这人间的衙门竟如此草包,冤枉了这么多神仙……此后你就不用去讨那些债了,只要把这些偷鸡摸狗的事儿都解决干净,咱们,嘿嘿嘿嘿……”

    多半是又想到自己重新飞升指日可待,地藏乐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说完。

    可刘贵枝自己的脸却接着又黑了一个度,倒不是有多正直,而是再多的钱都没她能碰的份儿,再从殿中依旧在随奏乐纷飞的一众仙娥看到眼前的地藏,错觉中那三根毛好像已经在地藏脑袋上发了芽。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重新落到了手边的麻袋上,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思索后才道,“这里面有不给钱的吗?”

    地藏听得一愣,“怎么?免费送人一个还觉得亏?”

    刘贵枝耸肩,照旧一张臭脸,看不出表情,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地藏却是财迷障目,十分上道,诚实弯身在麻袋里翻了起来,“嗯……有倒是有一封,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是封寻人启事,想来以你财神奶之力,应是不在话下的。不过当然,咱也不是做慈善的,你不想干咱完全不用理。”

    从地藏手里接过信封,原本没打算现在就看,不想这东西摸着却是前所未有的厚实,刘贵枝一时好奇,还是拆开读了下去,果然是一封寻人信,只不过这内容……

    “应该是位母亲……”因为是唯一一封没提钱的信,地藏记得尤为清楚。

    “她留在人间的儿子早几年被送上了北境战场,这些年时不时都会寄信回家报平安,直到半年前信突然停了。她因经历过死亡,所以猜儿子多半是已经变成了鬼魂,她想在地府与儿子重逢,漫无目的地打听了一段时间都没消息,她原以为自己想多了,结果却不想在上个月蟠桃大会,她还真就遇到了儿子,只可惜当时隔着神海,周围又是吵吵嚷嚷,等她冲出人群的时候儿子已经不见了,如今再想寻人已是大海捞针。”

    “怎么会这样……”一旁马面听得入神,不免跟着着急,“可她既能寄信来一定是有记忆的神仙吧,既有记忆,她就不能带着名字来地府问一问吗?”

    地藏无奈摇头,“话是这么说,可这天上地下的神鬼没有万万也有千万了,地府十殿每日光是勾魂就忙得不可开交,谁又有功夫帮她在万万个名字里找人?仅是蟠桃会上仓促一瞥,她虽一眼认出了儿子,可只看儿子的装扮,她也很难辨认出对方此刻是鬼还是神,如果是神是哪里的神,如果是鬼又是哪里的鬼……没有细致的方向,和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

    马面闻言叹气,一副很懂的样子,“也是……如果是很久不联系的人,从前再亲密,只一眼恐怕也很难知道对方如今的境遇。”

    牛头则只是撇嘴:“可这种忙,就是天大的神探也很难帮啊,这天上地下的她自己都找不着,我们又能去哪给她找……”

    几鬼接连惋惜,刘贵枝却久久看着手里的信缓不过神,尤其是一直翻到结尾,才见写信人在信中向自己道歉。

    她如是说:【抱歉良深,不知你会不会看到这封信,家中无甚银两,自知寒酸,粗制一枚如意结,不管你会不会帮忙,都请你收下,愿你此番辞官顺利。】

    信封里剩下的鼓鼓囊囊,拿出一看,正是一枚手掌大的如意结。

    刘贵枝只觉头皮都在发麻,深吸一口气,逼自己合上了信,看一眼地藏又看一眼麻袋中剩下的信,道,“行,你既都给我谋划好了新的还债道路,我自当尽力。只是你既想让我靠这种方式帮你揽财,你总该有些诚意吧。”

    知刘贵枝终于进入正题,地藏眼中一亮,“你尽管提。”

    “给她们钱,放她们走。”刘贵枝指指远处还在挥袖的仙娥。

    地藏二话不说,一个响指完成任务。

    大殿转瞬即空,刘贵枝满意点点头,低头从腰上取下了火折子。

    “哈……”看到这一幕,地藏随即得了便宜开始卖乖,“不过找人而已,你不想帮也无妨,何必给人信烧……”

    话还没说完,眼前冒起滚滚浓烟,怎么看也不会是一封信会有的威力,闻着那刺鼻的味道,地藏再是定睛一看——浓烟之后,刘贵枝手里只剩火折子一个盖,静静盯着脚下麻袋一点点变为灰烬。

    看三鬼震惊,她舒心一笑,两根指头夹起仅剩的“寻人信”,面露遗憾,“地藏,你都认识我多少年了,居然还敢信我?以后再有这种事儿,记得先问问我答应帮的是哪一件。”

    大火冲天,一眨眼的功夫,地藏殿便又变回了黑乎乎的模样,刘贵枝本想潇洒离去,转身走了两步却突然想起方才牛头的话好像哪里透着古怪,一下站住了脚,“哎?牛头,你刚才说很久不联系的人怎么着来着?”

    背景中响起地藏撕心裂肺的哀嚎,“死!都给我去死!”,牛头正在目瞪口呆,却还是下意识回答了她的问题,“……从前再亲密,只一眼恐怕也很难知道对方如今的境遇……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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