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野猪

    夜空无云，天上的月亮特别亮，地面恍如白昼，林溪想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晚上的上湾大队很静，除了几声鸟鸣，连昆虫都很少了，这时候的晚上没电灯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这个点很多人家都已经睡了，路上静悄悄的，三丫拉着她走的飞快。

    一路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到了周大娘家也不敢用力敲门，幸好周大娘家的大山叔听见动静举着铁锹出来了。

    周大娘家是四个儿子，不过早早分了家，现在跟大儿子大儿媳住一起，除此以外还有两个半大的孙子和一个孙女。

    “二丫三丫来了啊，快进来。” 周大娘赶紧把人拉进来，“老大家的快把煤油灯点起来。”

    “这么晚过来，是出啥事了？”

    后面周大爷披着衣服也跟着出来，林溪看一眼脸色不太好看的大山婶子，心底叹气，上湾大队都知道他们家是个麻烦，上门不是借东西就是有事，谁都怕他们上门，也就周大娘。

    林溪笑着上前拉住焦急的周大娘，“大娘，家里没事，是有点别的事像问问您。“

    林溪掀开了篮子，周大娘扫了一眼，就拉着人匆匆的往堂屋走。

    “你这是干啥，你们刚搬了家啥不缺，你爹娘现在又这个样子，大娘家不缺这口吃的，你赶紧拿回去。” 进了堂屋，周大娘压低声音带着责怪道。

    “大娘，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林溪把篮子里的两个大海碗都端了出来，又看着沉默的周大爷道，“您也看看，您还认得出来这啥不？”

    这年头吃的金贵，周大娘又强烈拒绝，周家人也没人好意思盯着看是什么吃食，这会儿一听林溪这话，周大爷几人都围了上来。

    一碟子浅褐色的细长条，切了辣椒碎和蒜末，又泼了醋，闻着倒是开胃的很，另一碟应该是拿油煎过的，配了一点青椒丝和葱叶，闻着焦香扑鼻。

    大山叔皱着眉不吭声，看着有点像煎红薯粉之类，但二丫这样说，那肯定就应该不是。

    林溪把筷子递给周大娘和周大爷，“要不您尝一下？”

    周大爷捏着筷子每样尝了一筷子，随后确认的点点头，“苦槠子。”

    “你哪里找到的。”

    “山上。” 林溪指了下位置。

    “多么？” 周大爷印象里这玩意以前一长就是一大片。

    林溪笑着点头，“多，很多很多。”

    周大爷坐下，指着林溪几个，“都坐下说。”

    随后吩咐道，“大山去门口把柴火抱进来点，大山家的倒点水过来。”

    林溪笑，周大爷就是想的周到，这是怕有人跟他们过来，让大山叔出去守着了。

    等人出去了，周大爷开口道，“你爹娘在家咋说的？”

    “我爹娘状况您也知道，我们分家的粮食省着吃最多也吃不到两个月，所以，我今天来找大娘是想问问，您家愿不愿意一起上山几趟？”

    “当然，我知道山上的都是公家所有，但是我不能让爹娘饿死不是，那片苦槠林子很大，您要是愿意，我们两家先搬够自家吃的，剩余的可以让队长组织人都搬回来。”

    昏暗的煤油灯下，林溪眼皮低垂，“不是我心狠，上次螺蛳的事情，您也知道，现在我娘身子不好肚子还有了娃娃，我爹腿不能动，马上天就冷了，我就是想怎么着也得让家里有点存粮。”

    一旁的三丫听着也红了眼眶，自打上湾大队知道螺蛳能吃，她最近都很难找到螺蛳了。

    看着瘦瘦弱弱的两个小丫头，周大娘在一旁叹气，“放心，这事大娘大爷心里有数，去不去，都不会出去乱说的。”

    总要给人有个商量的时间，林溪站起来拉着三丫，“那您和大爷商量商量，我和三丫先回去了。”

    “天晚了，让大山送送你们。”

    林溪俩人摆手说不用，慌的互相拉着手跑的飞快。

    大门一关，屋子里静了下来。

    大山媳妇凑过来，“爹，这东西能吃吗？”

    周大爷拿出旱烟塞了点烟丝，就着煤油灯点了火，“能吃，以前闹饥荒的我们那吃过，就是收拾麻烦。”

    大山媳妇急了，虽然还没吃，但闻着就不差的样子，这可是白白得来的吃食，“麻烦算啥，我听二丫说山上很多，这要是多搬回来，咱到明年都不用愁粮食。”

    周大爷叭叭抽两口旱烟，“你们拿筷子都先自己尝尝。”

    周大爷发话了，一旁忍着口水的大山媳妇可就不客气了，她刚闻着就不错，这会儿放到嘴里更是惊艳。

    凉凉的，滑滑的，不苦也不涩，一口下肚，胃口都打开了，旁边油煎的更是，跟大肥肉似的。

    大山媳妇眼睛一亮，“爹，这东西好吃哩。”

    一旁的周大娘和周大山也认同的点点头，两个大海碗的苦槠让几人吃的干干净净，吃完了一抹嘴都目光灼灼的看向周大爷。

    周大爷倒是淡定，“老大你咋想的，这要上山得你们兄弟几个去？”

    二丫那意思这苦槠子估计是在深山，不然这么些年不可能没人发现，但深山可是真有野兽的，一开始还不能被被别人发现，那白天得正常上工就不能去，还得夜里上山，这危险又加深了一层。

    周大山皱着眉，“这个季节山里动物应该还好，我们人多一点，不行带着火把砍刀，让柱子把他家狗带上，小心点应该没事。”

    周大爷点点头，“你明和柱子他们商量下，要是你们觉得没问题，就跑二丫家走一趟。”

    “天晚了，都睡吧。”

    周大爷率先趿拉着鞋子进屋，周大娘倒是不放心的又嘱咐一遍，“二丫家情况你们也知道，这事不管成不成，你们出去别乱说，就是就是家里几个小的也注意。”

    周大娘特意看了大山媳妇一眼。

    “我知道的娘。” 周大山点头，旁边大山媳妇瘪了下嘴。

    她又不是不知道轻重，她刚刚是不知道二丫她们是来干嘛的，过去因为周大娘好心，她们家不知道贴出去多少吃食，这个年头自己家都顾不过来，周大娘老是心软补贴别人家，她见到二丫她们有好脸色才怪呢。

    一夜无话，就是林溪回去也觉得这事没啥问题，就算周大娘家不同意，她也可以去找上湾大队其余人家，只是周大娘一家毕竟知根知底，到底稳妥一点。

    两家人都一觉到天亮，可没想到第二天就出事了。

    “二丫，不好了，不好了。”一大早去上工的大丫就冲了回来。

    林溪放下手里的砍刀，她正在和宋父说给她编个镂空的大席子，不然靠人手捡苦槠子太费时间。

    没一会儿给队里打猪草的三丫也前后脚跑了回来，林溪看着喘着粗气的大丫三丫心沉了下去。

    “别慌，先喘口气，说说怎么回事。”

    三丫带着哭腔道，“柱子叔让山上野猪顶了，半个身子都流着血，让大队长送县城去了。”

    宋母哗的一下子瘫坐下去，整个过脸都是白的，“不许去了，都不许再上山里去了。”

    这几日，林溪她们上山，宋母就成天的担惊受怕，就怕一个不小心，现在连常年上山的柱子都出了问题。

    宋母抹着眼呜呜的哭，“你们要是出了事，不是让娘去死么，娘宁愿咱一家子饿死，也不愿意你们姐妹俩再上山。”

    宋母哭得厉害，宋父沉默着，屋子里压抑的厉害，小丫害怕的扯着林溪衣袖。

    林溪张张嘴，就听到窗外，一群小孩子喊道，“去分肉了，分肉了，宋宝春带回来一头大野猪。”

    三丫冲出去，“啥野猪。”

    周大娘家的大孙子道，“是有头野猪撞死在宋宝春面前，大队长和和东叔要分猪肉呢。”

    林溪抿着唇，看一眼屋内哭红了眼的宋母，“爹娘，我和大丫三丫过去看看。”

    小丫胆子小，分猪肉现场肯定血淋淋的，就不带了。

    到了大队晒谷子的场子，果然大家伙都过来了，一大早村子里连出了两件稀罕事，谁还有心思干活，反正都是给集体干活，也不是自己家的地，能跑的，都跑过来瞧热闹了。

    人群正中央，宋老太拉着宋宝春唾沫四溅的说着，“我家宝春从小就有福气，今个大早上勤快的往山里头找蘑菇，哪曾想这野猪跟长了眼睛一样，逮着宝春宝春面前的树桩子就哐的的一下撞过去，当场就两眼一翻就昏死过去了。“

    “娘～”宋宝春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扯着宋老太衣袖。

    宋老太拍拍人手，“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从小就福气大，娘又没说假话。”

    “你咋不说，那野猪是想撞死宋宝春，但撞错地方了！” 人群里有人哄笑。

    “我呸，宋瘪三，你个见不得人的瘪犊子，我家宝春以前还有兔子野鸡往怀里撞呢，你一个大老爷们鸡毛摸到过半根不？”

    “山上都是集体的，你家逮了野鸡兔子咋不分大队半个。” 宋瘪三阴阳怪气。

    宋老太可不是好欺负的主，叉着腰道，“我昨还看见你下河摸鱼了，你咋不往大队里交鱼。”

    对方嘴硬，“我那是摸螺蛳。”

    “谁家摸螺蛳要去水中央，我还看到你提着鱼回家了呢。”

    “行了，都嚷嚷个啥，每家每户都排好队。” 大队长站了出来，扯着嗓子吼道。

    这时候的政策是山上地头都是集体的，捉到啥都要分集体一半，但谁家逮个兔子捉个鸡就自觉往大队送一半，常年下来，大家也默认了，你逮到东西不被别人看见偷偷摸摸拿回家也没事，但是像今天这样，又是大野猪，又是很多人亲眼看见，那野猪是咋也得分出来半个。

    “宋大过来，你家的一半猪肉看着是怎么处理。”

    “宋老太，你家的半扇野猪肉换不？” 宋瘪三没忍住问道。

    猪肉是难得荤腥，这时候买点肉是有钱都难买到，他们不是城里人，又没有猪肉票，一年到头就指望村里年头年尾杀的那点年猪。

    这时候不允许买卖，但这种特殊情况，是可以在大队的允许下以物换物的。

    “不换，你刚才不还怼我家宝春，我就是拿回去喂猪也不换给你。”

    往日大队分粮分东西是人四牢六，这是意外之财，分野猪肉就按的是人头数，家家户户又那么多人，估计分到手每家能得巴掌一块大的肉。

    “宋老太，俺家和你换行不？”

    杀猪匠刚才量了，这头野猪有136斤，去毛，去内脏，出肉有个82斤，半扇野猪四十多斤了，宋老太肯定舍不得自己全留着，掰掰算算，又换出了将近三十斤。

    三十斤猪肉可换了不少工分和好东西，宋老太喜滋滋的听着会计算账，转头看着宋二婶她们就不高兴。

    刘二婶一看宋老太拉着脸就知道坏事，宋老太往日最宝贵宋宝春，现在肯定是想说她最近使唤宋宝春了。

    自打三房分了出去，家里的一堆事就没人能使唤了，她天天累死累活，眼看着宋宝春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天天在家闲着，她就带头吵吵了两回，要不今早宋宝春也不能大清早出门找蘑菇。

    “娘，要说我，咱家宝春这之前肯定是让给克着了。” 宋二婶扯着宋老太袖子，冲着林溪几人撇撇嘴。

    “咱大队什么时候能得这么大一头野猪啊，就是柱子叔他们上山也都是逮一些野鸡兔子之类的，你看这有些人一走，咱宝春立马得了这么大一头大野猪，我看啊，有些人就是生来带霉运，谁沾谁倒霉。”

    林溪按住要冲出去的三丫，就听着宋老太冲着她们吐了一口唾沫，“呸，狼心狗肺的玩意，老天爷都眼睛亮着呢。”

    眼看怒火转移，宋二婶舒了一口气，就听到宋老太逮着林溪几个又骂好一顿。

    “走，宝春咱回家，不跟这些没福气的说话，娘给你炖大猪肉吃。”

    林溪看一眼宋二婶，拉着三丫低声道，“走。”

    这时候对上宋老太没啥好处，大队刚拿了他们的猪肉，拿人嘴短，就是林溪她们有理都难得半个帮腔的，更何况，他们是晚辈，有理也能让宋老太这滚刀肉闹出三分无理来。

    分了家，宋老太暂时还不算啥，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她来的时候柱子叔已经送去医院了，没看到具体受伤情况，也不知道医院那边的情况，这事一出，周大娘他们家还会不会愿意找她合作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