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积雪未融,街道诸多摊铺伴着红霞早早开始收工。

    酉时将至,禺阳城内人声消散,只闻霜水滴落之声。

    醉月楼内温暖如春,隐约有一道咿咿呀呀的声音环绕于四周。

    戏台上一曲正兴,戏台下有两道身影对着戏台,全神贯注。

    忽而,有一人开口道:“何时出发?”

    身侧女子回道:“明日。”

    沉默良久,萧熠珩朝温娮望来。

    他道:“若需帮助尽管开口,毕竟你还得留下小命继续替我办事。”

    温娮淡笑:“萧公子暂且放心,我说过了,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我明日有事便不送你了,保重。”

    “嗯,多谢。”

    翌日,艳阳方悬升不久,大雪再次卷席覆盖天际,雪花飞旋荡下,无声无息。

    茉枝这几日沉默寡言,温娮知晓她是还在怨她不带上她同行,有些事情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所以今日她起了个大早去买了她喜欢吃的绿豆饼,这也当做是与她的一个暂别吧。

    温娮捧着温热的绿豆饼踏着积雪走在回醉月楼的路上。

    顿然,一道黑色身影从温娮身旁匆匆跑过,将绿豆饼撞落在地。

    温娮看着地上洒落的绿豆饼,眉间轻蹙,转身朝后望去。

    只见那人头戴黑色帷帽在风雪中奔跑,片刻,身影便在人群中淡去。

    温娮蹲下身将散落在地的绿豆饼拾起,饼上沾满了地上的积雪,且不过方才一瞬便已凉了下来。

    温娮无奈起身,再次往回走。

    一刻后,她又买了一份绿豆饼,这次她将饼捧得更紧了些。

    待她走至醉月楼,她将怀里的绿豆饼小心翼翼的拿出,拍落下身上飘落的积雪后朝醉月楼内走入。

    她方走至后院大门即闻后院中传来几道急促脚步声。

    她加快脚步走入后院,只见沧歌在一间房门前焦急徘徊。

    “快!再去打些水来!”

    一盆血水被侍婢端着从温娮身前走过。

    温娮上前问道:“沧歌,发生何事了?”

    “姑娘你回来了,少主他受伤了。”

    “受伤?”温娮看向半敞的房门,“为何会受伤?”

    “奴也不知,少主他一早出去办事,回来时便已是昏过去了。”

    “有人偷袭,”梁冕从另一间房屋走出,脸色苍白,“我们办完事后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有人偷袭。”

    “可有看清楚是何人?”温娮追问。

    梁冕摇了摇头,“没有,只见有两人带着黑色帷帽,其余几人皆蒙着面。”

    黑色帷帽?

    温娮想到了今早在街上撞见的那人,他也是戴着黑色帷帽,是巧合吗?

    温娮瞥见梁冕手臂上方包扎好的伤口,道:“你先去休息,好好想想细节,说不定很快就能知道是谁动的手了。”

    “好。”

    一盏茶后,又一盆血水被端了出来。

    “放心,现在已无大碍。”

    沈南柜从房内走出。

    他见温娮紧盯着他手上那枚从萧熠珩身上取下的梅花镖,眼眸微凝,“你知道这个?”

    温娮敛了神色,摇头道:“不知。”

    “既然他已无碍,我就先走了。”

    说罢,温娮转身离开了后院。

    她在戏台一侧站定,神情愈发冷沉。

    她怎会不知那梅花镖是什么,尤其是那镖上雕刻的三瓣梅花,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她没想到,他们居然也来了禺阳,还趁机偷袭了萧熠珩。

    温娮将手中的绿豆饼交给侍婢,自己再次走出了醉月楼。

    她在街道上沿着今早所撞那人消失的方向走,待至一处拐角,只闻一声鸟啼。

    她顿足,道:“出来吧。”

    一名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上方跃下,他笑嘻嘻道:“十六,好久不见啊。最近有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事?”

    十六是温娮在浮影阁的代号,入浮影阁者不问来处,不知归宿。

    温娮未理会他,只道:“其他人在哪?”

    少年闻言撇了撇嘴,“你还是这么没意思,跟我来吧。”

    温娮随他来到一处宅院。

    前院偌大的空地上有一青年男子正耍着双刀。

    “老八,”少年唤道:“人来了。”

    青年男子耍双刀的动作一转,朝温娮掠来。

    温娮见势,毫不慌乱,游刃有余的躲避开他的进攻。

    青年男子见此愈发加重了攻势。

    温娮脚尖点地轻盈一跃纵身闪至他身后。

    男子转身再次挥双刀袭来,温娮从腰间拔出软剑迎挡。

    刀剑相接如风卷残云,震碎空中飞雪。

    “老八,”温娮正色道:“有要事相谈,暂没空与你过招。”

    “十三,”青年男子收了双刀唤道:“倒水来。”

    “哦,就知道使唤我。”少年在一侧闷闷不乐。

    “走吧,去那坐会儿。”

    老八随手将台阶处的积雪扫开与温娮一同坐下。

    雪势已然小了许多,雪粒落在二人发间旋即融化开来。

    “来兴师问罪?”老八道。

    温娮回道:“萧熠珩的事情不需你们插手。”

    “十六,”老八意味深长地看了身侧之人一眼,“做杀手最忌讳的就是对猎物产生特殊感情,这个任务你已经没能力去完成了。”

    “没有,”温娮凝着手心化开的雪,“他对我还有利用价值,暂时不能杀。”

    “利用价值?”老八嗤笑一声,“你可查清楚了他的身份?”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知道他跟云桉女帝关系匪浅?”

    见温娮不语,他又道:“你可知他生母是谁?”

    “他生母是当今云桉国女帝的姐姐,祝霜。”

    “我知道。”

    从在如梦阁拾起那枚红玉时,她便有了猜测。

    云桉国皇室曾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当今女帝祝纫秋,另一位便是她的姐姐祝霜。

    传闻先皇原本命定大公主祝霜为皇位继承人,然,多年前云桉国内部党派间斗争严重,外部敌寇虎视眈眈,欲趁此一举吞并云桉国。

    先皇无奈下向当时军力强盛的大国东齐提出援助,东齐收到云桉皇帝的求助信,答应愿意给予军事帮助,只是有一个条件。

    云桉国需得派出一位公主前往东齐和亲。

    然,当时云桉皇室没有皇子,仅有的两位公主皆未及笄,故明面上是和亲,实际是想让云桉送一位公主去东齐当质子。

    两位公主相差五岁,二公主那年仅七岁,因大公主已被认定为皇位继承人,故云桉皇帝打算将小女儿送入东齐。

    原本一切都已定了下来,可却在出发去往东齐的前一日,大公主在朝堂当着众人的面主动请求卸下皇位继承人的身份,代替妹妹前往东齐和亲。

    先皇原本不肯,然,大公主心意已决,且东齐使臣见大公主容姿出挑、聪慧绝伦,便对大公主尤为满意,主动要求先皇将二公主替换为大公主入东齐和亲。

    自此,云桉皇室只剩祝纫秋一位公主,先皇离世后她便成为了云桉国新一任帝王。

    朱雀在云桉国是皇室的象征,禺阳皇室关系简单,之前在乔鹤笙身上发现了一枚朱雀纹红玉,故那次再见萧熠珩掉落的未成形的朱雀红玉,她便已联想到,萧熠珩就是云桉国大公主祝霜的儿子。

    “你既已知晓他生母,相信你也清楚他跟东齐的关系。他身份太过复杂,你利用他只会引火上身。”

    “来来来,茶来了。”十三端着茶壶茶盏走来。

    老八倒了盏茶递给温娮,自己又倒上一盏一饮而尽。

    他放下茶盏,继续道:“阁主知道你此次有自己要办的事,所以他将刺杀萧熠珩的任务交给了我和十三,我们二人知道的消息不比你少,你只管安心去办你自己的事便好。”

    “不行,”温娮毫不犹豫道:“你们不能杀他,至少现在不能。”

    “可是十六,”十三在一侧颇为不满道:“这是阁主交给我跟老八的任务,阁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完成任务可是得受罚的,你不想杀他,总不能害的我跟老八为此受罚吧。”

    老八伸手止住十三,对温娮道:“你需要多少时日?”

    “月余,我会亲自同阁主禀明原由,不会让你们因此受罚。”

    “好,就月余。”

    说罢,温娮放下茶盏起身离开了宅院。

    “不是老八,你真打算听她的?不杀萧熠珩那我们来禺阳作甚?”十三满脸疑惑。

    老八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傻小子,这不正好吗,咱们如今没事干岂不是就能安心歇息一阵,暂时不用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了。”

    ***

    温娮回到醉月楼内,只见沧歌上前喜声道:“姑娘,少主醒了。”

    “少主一醒来便问您在哪,是否已经离开,奴见您的行囊还在房内便与少主回道您只是出去了一趟,还未离开。姑娘现既已回来不妨去看看少主,他一直在等着您呢。”

    “好。”

    温娮走到房门前,踌躇了片刻,房内传来一道略显喑哑的声音:“为何不进来?”

    温娮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少年披着一件外套倚靠床头,神色有些虚弱疲惫,然,他望向来人的目光却始终清亮灼灼。

    “你伤势如何?”温娮问道。

    萧熠珩扬唇道:“自是无碍。”

    温娮微微颔首,房内陷入一片沉静。

    “你……”

    “你……”

    两人齐齐开口,互相怔住。

    萧熠珩轻咳一声,“你先说。”

    温娮道:“你今早为何会提前回来?”

    她想着,昨日萧熠珩明明说自己有事赶不上给她送行,可今日一早又听梁冕说是办完事在赶回来的路上遇袭的。

    萧熠珩眼神闪烁,“事情比我预想的容易,所以很快便处理好了。”

    见温娮听完点了点头,萧熠珩心下松了一口气。

    其实事情并不比预想的容易,甚至还多花费了些精力去处理。

    他今日凌晨,天边还未泛白便带着梁冕出门去了,他打算提前将事情处理完,赶回来送她一程,只是他也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还会遇上偷袭。

    那时二人皆已十分疲惫,故遇上一群人突如其来的袭击,他们二人难以有剩余的精力去抵抗。

    所幸两人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虽皆受了伤,却也很快摆脱了困境。

    “你今日不走了?”萧熠珩望了眼天色,问道。

    “嗯,再过两日。”

    萧熠珩唇边浮出一抹淡淡地笑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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