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

    清晨,雪后初晴,禺阳城内再次出了一回暖阳,金光洒落在厚厚雪面,熠熠生辉。

    禺阳皇宫内

    祝纫秋与萧熠珩一前一后在后花园廊道走动。

    “阿珩,”祝纫秋开口道:“你遇袭一事可有查出什么?”

    “没有。”

    祝纫秋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道:“那你可有怀疑的人?”

    萧熠珩摇首:“没有。”

    祝纫秋望着他的目光幽深了几分,意味深长道:“真的没有?”

    萧熠珩沉吟片刻,回道:“真的没有。”

    祝纫秋闻言敛了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凝着远处雪景,道:“东齐那边的事情可需要我出手?”

    萧熠珩平静道:“多谢秋姨的好意,东齐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好。”

    “阿珩,你无需担心会给孤或者云桉国增添什么麻烦,如今的云桉国已经完全可以将你护住,你若想脱离那个虎穴,云桉随时都可助你一臂之力。”

    萧熠珩仰望着一碧如洗的上空,淡笑,“不必了,我知道秋姨在担心我的安危,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即使会招来更多的豺狼虎豹,我也绝不后悔,这是为了我自己,亦为了我母亲。”

    祝纫秋听闻最后两个字,心头一颤,垂下双眸沉默不语。

    良久,她道:“当年若不是我,阿姐便也不会去东齐,便也不会受那些罪。”

    祝纫秋眼眶蓄着泪,声音有些发颤,多年前的一幕一遍又一遍的在她脑海中出现。

    犹记得,出发前往东齐前的那一晚,她看着自己寝殿送来的东齐衣饰,心中感到害怕极了,她害怕离家,害怕自己往后再也见不到父王和母后,害怕今后一个人会永远待在陌生的异乡。

    她坐在镜前抱着双膝不由得埋头痛哭起来,这时,她的房门被打开了。

    是她的阿姐,祝霜。

    “小秋,”祝霜见她哭泣,急忙上前抱住她,“不哭了,阿姐想到了一个办法,你可以不用去东齐了。”

    祝纫秋闻言缓缓抬起头,脸上不满泪痕,哽咽道:“真的吗?阿姐我害怕,我不想离开家。”

    祝霜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真的,你不用去东齐了,不过……”

    “不过什么?”

    祝霜用帕子细致而温柔的擦拭她脸颊的泪痕,轻声道:“不过,你今后需得更加用心去听太傅讲授的课,需得读更多的书,需得照顾好父王和母后。”

    “这些你可以做到吗?”

    祝纫秋连点着头,声音带着稚气道:“能,我以后再不会再逃课了,也会读很多很多的书,还会孝顺照顾好父王跟母后,听他们的话。”

    祝霜柔声笑了笑,“好,阿姐相信你会做到的。”

    “那阿姐的办法是什么?”

    祝霜顿了顿,抚摸着她的发顶,眉眼弯弯道:“明日你就在此装病,谁来唤你都不要出来,阿姐会替你去解决好一切的。”

    一滴泪拍打在手上,祝纫秋回过神来,将脸上泪水擦拭干净,缓缓闭上双眼。

    待心中沉郁的情绪缓解些许后,她睁开双眸,沉静道:“孤当初若知晓阿姐是想了这么一个法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她的,孤现如今的生活,原本应该是阿姐的才对。”

    萧熠珩在一侧静静的听着,眸光暗淡了几分。

    “秋姨不必感到愧疚,这是我母亲自己的选择,何况秋姨如今也未负她所嘱托,不是吗?”

    祝纫秋看着他,微笑道:“明日是冬至了,宫里会设宴,要不要来宫里过?”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带上你身边那个女孩一起来。”

    萧熠珩重新摆出一副散漫的姿态,拖着腔调道:“秋姨您还是放过我吧,我不喜欢这种场合,她也不喜欢。”

    祝纫秋见他如此,无奈摇了摇头,“行吧,暂且放过你了。”

    萧熠珩闻言,作势躬身行礼道:“得嘞,那在下先行告退了?”

    祝纫秋被他这一举动逗笑,摆摆手道:“去吧。”

    待萧熠珩的身影在廊道消散,祝纫秋身侧走来一名女官,恭声道:“陛下,您方才为何不告知萧公子偷袭他的人与他身侧那女子有关系?”

    祝纫秋叹道:“孤既已知晓此事,你觉得他会不知?他既说了没有,那……便是没有罢。”

    “如今长大了,也有他想护着的人了,挺好的,但愿阿姐在天有灵能护他此生顺遂圆满。”

    一辆马车从宫门驶出,渐渐远去。

    马车内,萧熠珩敛眸倚靠车厢而坐。

    此刻,他脑海中皆是昨日沈南柜与他说的话。

    他说,他见她凝着梅花镖的神情,确信她定知晓偷袭他的人是谁。

    实事也确是如此,派出去查探的人昨日夜间来报,说看见她与偷袭他的杀手有所往来。

    他拿出怀中那块红玉,眼前闪过那晚她来归还此玉的场景,想到她叮嘱他的那番话,心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失落。

    一刻,马车在醉月楼前停下。

    “你回来得正好,”沈南柜拉着萧熠珩往药房走去,“我研磨了些新药,你快试试。”

    走至药房,沈南柜扔给他一个药瓶,“你快倒你伤口那试试。”

    萧熠珩解开衣服,露出白净的胸膛,纱布在胸前环绕几圈,裹住那道深深的伤口。

    他将纱布打的结解开,一层层取下纱布放置在一侧桌案上,一手拨开药瓶上的木塞,将药粉洒在微微渗血的伤口处。

    此药效发作极快,方一与伤口接触即引起了一阵灼烧感。

    萧熠珩鼻尖生出点点细汗,神情却仍旧平静。

    “茉枝你……”

    少女轻柔的呼唤声令他上药的动作微顿。

    房内二人皆朝门外看来。

    温娮方在门前站定,目光恰好扫到了萧熠珩显露在外的胸膛,她僵住。

    少年上身不着寸缕,躯体精瘦白皙,纹理流畅。肌理分明的腹肌随着他的呼吸间不断起伏。

    萧熠珩见她一动不动的神情,轻挑了下眉,“好看吗?”

    温娮回过神来,慌乱转过身去。

    她极不自然地开口道:“我是来找茉枝的,我以为她在这,不是故意看……”

    温娮咬着唇,不欲再往下说。

    此刻她眼前仍旧浮现着方才的场面,心底如有惊鼓在咚咚作响。

    萧熠珩嘴角微微上翘,简单用白布包扎好后,穿上衣服朝她走来。

    听着脚步声越走越近,温娮也不知为何,心中只想要逃离此地。

    萧熠珩在她身后顿足,见她身影僵住不动,他脸上笑意更甚。

    “害羞了?”萧熠珩勾着尾音道。

    “没有。”

    方说完这话,温娮只觉一阵心虚。

    她也不知此刻是为何,明明先前在浮影阁时她也没少见男子袒露出上身的模样。

    “那你转过身来。”萧熠珩语调含笑。

    温娮闭眸缓了缓心底的波澜,转过身,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忽而,少年高大的身子朝她倾身而来。

    温娮屏住呼吸,身子不禁往后仰。

    沈南柜捂着眼睛从二人身侧轻快走过,“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

    就在二人鼻尖将要触碰之时,少年停下了动作,悠悠开口:“你脸红什么?”

    温娮顿感脑中一片混乱,她微微侧头别开眼,道:“没有。”

    少年灼热的呼吸拍打在她脸颊一侧,她愈发有些不知所措。

    只闻少年一声轻笑,渐渐从她身前移开。

    少年眸中笑意不减,道:“明日冬至,要不要去街上逛逛?”

    温娮没看他,颔首道:“好。”

    翌日,冬至。

    大街小巷的人们皆着一身新衣,祭祀先祖,置办家宴,串门道贺。

    温娮同萧熠珩走在街道,见喜气洋溢的市井风气,心中亦涌上些兴致。

    “禺阳的冬至会吃什么?”温娮问道。

    “汤圆。”

    温娮眼眸一亮,不禁扬声道:“我家那也是如此。”

    “是吗,”萧熠珩问道:“你家在哪?”

    温娮未答,只往街边看去。

    她不愿说,萧熠珩心下了然。

    二人在一间小摊铺旁坐下。

    萧熠珩道:“老板,来两碗汤圆。”

    “好嘞。”

    一炷香,两碗汤圆被端至两人眼前。

    “二位客官请慢用。”

    碗中汤圆白白糯糯,以醪糟煮之,散发腾腾热气。

    “这是醪糟汤圆,也叫酒酿圆子,是禺阳的一大特色,尝尝。”萧熠珩解释道。

    温娮用勺子轻轻舀起一个汤圆,放入口中。

    汤圆的软糯香甜伴随着醪糟特有的清爽醇厚,顿时只觉一阵余味悠长的香气从口中慢慢溢出。

    “如何?”萧熠珩笑问。

    “嗯,很好吃。”温娮咽下汤圆,唇角浮着微微笑意。

    “在这稍等我片刻。”

    说罢,他起身往前方一间店铺走去。

    半炷香后,他回到摊铺旁,将手中东西递出。

    “饺饵?”温娮望着眼前用油纸包裹着的数只饺饵,泛着疑惑。

    萧熠珩道:“在我家那边,冬至这天是要吃饺饵的。”

    他又从一侧箸筒内拿出一双竹箸递至温娮身前。

    温娮接过竹箸夹起一块饺饵咬了下去。

    见温娮吃得极为专注,萧熠珩眉梢荡开满意的喜笑。

    将至傍晚,两人回到醉月楼,正逢梁冕从外赶回。

    梁冕跟随萧熠珩走入书房,禀报道:“公子,殿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他问您打算何时回去?”

    萧熠珩手中拿着方才梁冕交给他的信,道:“快了。”

    “那件事情查的如何?”

    梁冕摇首,躬身道:“是属下无用,暂未查到,请公子责罚。”

    萧熠珩将手中的信纸放在烛火中点燃,面色毫无波澜道:“无妨,这么多年了,他既从未想过回来,便是不希望有人找到他,可我……”

    萧熠珩眸色徒然冷厉,“偏要将他找到。”

    “继续派人去找,随时来报。”

    “是。”

    子时,夜深人静,灯火全无,四下一片漆黑。

    有一道暗色身影从重重楼宇中掠出,步履轻缓踩在层层积雪之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月下的影子拉得极长,头也不回地向前方走去。

    翌日,萧熠珩走入温娮房内,却不见任何身影,只有案桌上留有一张纸条,写道:走了,保重。

    他静静地凝着纸条上的字迹,不语。

    “萧熠珩,她俩都走了?”沈南柜从沧歌那闻声赶来。

    萧熠珩淡淡“嗯”了一声。

    “不是,这……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呢?大半夜的出门,可得注意安全才行啊。”沈南柜满脸担忧。

    萧熠珩将纸条朝桌上一扔,径直往外走去。

    沈南柜追问:“你去哪啊?”

    少年轻飘飘落下一句:“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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