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束星摇看不见路。
她走的时候足尖和脊背紧绷，一种警惕摔倒的姿势。苏眉已把手心火焰覆灭，光亮会引来蝇虫，虽然修真界的虫不一定有害，但一样趋光。
按理说，苏眉自己走夜路的话并不会考虑到这些。但他认为，也许对束星摇来说，看不见路走得小心翼翼要比被虫子包围好太多。
束星摇在苏眉身后缓步，因为不知名的心惊胆跳微微提起裙琚。苏眉有意等她，两人走的非常缓慢，可赛乌龟爬。
终于，束星摇忍无可忍，伸手死死攥住苏眉的衣袖，语气略带颤抖：“我想回去了。我能不能掉头走啊？”
束星摇拽得用力，苏眉一时挣脱不开，安静了片刻，刺道：“瞎嚷嚷什么，没点骨气！”
他一转头，就见束星摇视线微扬，眼眶盈着水汽，只等他说不行，眼泪就要掉下来。因为离得近，束星摇盯着的方向没错，恰是他低头看下去的时候，他们对视了数秒。
束星摇身上没什么味道，黏再近也只是彼此呼吸可闻。
虽然掉眼泪和撒娇只是束星摇惯用的示弱手段，在心情上并没有代表性，苏眉也很烦束星摇说哭就哭，简直厚脸皮。
女孩子的手劲一点没收，快把他的衣袖拧成结，苏眉一挥袖，想把对方的手挥开，张嘴就骂：“怕黑就弄个光出来啊祖宗，我是你的狗吗等着谁给你解决问题的呢我请问？”
束星摇这次回答的异常慎重：“不能有光，会把陆吾引来的。”
苏眉冲她犯了个白眼，“那拉手吧。”
束星摇没看见这个饱含恶意的白眼，她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向外伸手。
微冷的、手心有薄茧的一只男性手掌很快拉住了她。
苏眉走得很快，束星摇一边用另一只手提着衣服下摆，一边小声让苏眉慢一点。苏眉头都不回，口气不耐烦的让她闭嘴。束星摇不想触他霉头再被骂，忍了一会儿没吭声。
黑暗里的触觉变得无比清晰，束星摇感觉苏眉手心出了一点汗，于是悄声问苏眉：“你是不是很紧张啊？”
苏眉微微皱眉，避而不答。
但是这个女孩儿仿佛永远不知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一样，身子更加贴近了苏眉的胳膊，苏眉觉得这家伙跟某种毛茸茸的小狗似的。之所以不是猫那种动物，是他不喜欢猫。苏眉听见束星摇压平了声音：“我有点紧张。”
“你怕黑？”
虽然这实际上是句废话，但他还是问了。苏眉觉得不应该，也不至于。
他觉得束星摇拽着他袍角，往上踮了一下脚，呼吸声似有若无撩过他的侧颈。
苏眉面不改色，带着她压在胳膊上的重量继续向前走。
“嗯，”束星摇点头，坦然道，“怕黑的，还怕蛇啊虫啊鬼啊之类的，容易引起恐惧心情的东西，大部分人都有一两个怕的吧。”
他们向里走得太深了。这条地道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束星摇用脸颊蹭了蹭苏眉的胳膊，胡乱把脸埋进他的广袖，说好累。苏眉冷笑了一声，问她要不要看看是谁在带你走路，束星摇不说话了，可能觉得理亏。
“我有一个问题。”
未等束星摇顺着他的意思问是什么，苏眉便自顾自说下去，和他冷而硬的问询一起被束星摇摄入耳朵里的，是苏眉长而夸张耳饰的轻碰声，“你为什么内冷外热？”
束星摇认真地回想，然后不确定的说：“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身上的蛊，也有可能是体质原因，毕竟......”她想到了什么，迅速斩断了刚才的未尽之语，“真的很热吗？”她随手拉高了两人松松垮垮拉着的手，语气认真。
苏眉另一只手忽然拦住束星摇。
“有收获了。”
“什么？”
束星摇尽力向前观察着，她有点想松开拉住苏眉的那只手，但是尝试未果。她有些意外，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之前一直是她强拽着苏眉的手不放。
她还蛮喜欢苏眉的。不是单纯的因为他虽然有着堪称艳丽的五官，但实际上性格娇娇的，他固然漂亮，但未免太爱刺人了些。是因为他吃撒娇这一套。苏眉甚至比卢星宇还吃这一套小女孩儿做派。束星摇扪心自问绝不会在郑应淮面前撒娇，这时候区别就很明显了，即使郑应淮看着好说话，耳根子也软，却是最不好招惹的家伙。
“应该是返魂香的灰。”苏眉思索着，单手掐完一段繁复手决，由清气化象出的阴阳长河一点点铺展开来，同时照亮了地道中的景物。束星摇见他这一手出神入化的阴阳术，不由赞叹道：“好厉害！”
苏眉似乎在思考怎么嘲笑她贫瘠的夸人词汇，一时竟没能回话，等束星摇用手指轻晃了一下他的手，他才慢吞吞道：“是基本功，不算厉害。”束星摇一张笑脸娇俏可爱，也不反驳，只继续夸他：“那也很厉害啊，嗯——对我来说。”
“行了，”苏眉把她稍稍推开一点，“仔细看。”束星摇体温太高了，她手心烫人的温度沿着苏眉的手掌一路烧到喉咙，苏眉觉得渴的发慌，更别提对方几乎贴在自己胳膊上的身子，热得苏眉难受。
束星摇说好，往前走了几步，用绣鞋踩了踩地面，轻飘而失重，像踩在浮萍上。她不是太敢用手扶着洞壁，不看清楚还不觉得，那上面是积年累月的灰尘和白骨，看上去有种原始野蛮的惊悚，尤其是那些用以装饰的白骨，比起壁画的主题，似乎喧宾夺主了。
就在她凝神思考地上是何材质时，苏眉伸手把她往边上拉了一把。
一只蝴蝶从束星摇原先呆的地方的地下钻出来。
那是一只玉色的蝴蝶，带着细小绒毛的翅膀色泽温润。两扇翅膀在飞向高处的同时抖落了一些极其细微的粉末。
束星摇往后挪了一步，肩膀不经意碰到苏眉身上，她小声啊了一下，叠着声说对不起。苏眉退开，顺便把她又往后拉了一步，避开那些即将扩散到身上的粉末，出声解释：“如果猜得没错，这里的返魂香应该是祝女前辈留下的。”
束星摇立刻把和苏眉的距离拉近，往他身后缩，清了一下嗓，问道：“那要怎么绕过去？”
苏眉沉思许久，手指搭在剑上，说：“不知道。可能能直接穿过去。”
“不可能。”束星摇直接否认了这个猜想，“怎么可能那么轻松。”
“那你说怎么办。”苏眉一如既往的平静。
......
束星摇悄声喊神川明：“小明。”神川明问她什么事，她顿了一下，说你能不能不跟我寒暄直奔主题。
神川明哦了一声：“直接走过去。”
束星摇看了一眼在半空盘旋起舞的蝴蝶，那种玉色在整条阴森的地道里显得格外诡异，令人毛骨悚然，她有点迟疑：“返魂香不能大变死人吧？”
神川明反问：“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
束星摇心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不能，这东西出现在这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事有鬼，那我能怎么办。
束星摇正在走神，苏眉忽然用手摸了一下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掰正。
“怎么了？”
苏眉微微俯身凑近她，一直拉着她没松开的手忽然松了力道，束星摇能在他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
束星摇怔了一下。
她的脸......
“你的脸怎么......”苏眉似乎在组织措辞，一时没往下说，束星摇还停留在自己的脸怎么忽然变得那么陌生的大为震撼中，也久久未言。
沉默在无休止的蔓延。
支撑阴阳长河的真气在散去，它的光芒就渐渐黯淡。在周围的光亮将要熄灭的上一秒，束星摇发出了一声尖叫，紧随其后的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可恶”。
她拼命地扯着苏眉的衣袖，要哭出来一样：“太可恶了！”
苏眉纵容她毫无章法地发出一连串尖叫和处在气头上的话，不为所动。他想束星摇大约真的很崩溃，虽然其实这只是个小把戏，他们在进入地道那一刻就已经在由返魂香构筑而成的幻境里了。
她顶着的那张脸，苏眉不确定地想道，是祝女前辈的......吧？
跟束星摇本人截然不同的长相。完全清秀明丽挂的，喜乐嗔怒都自带一股风流。
“怎么办啊！”
束星摇急得跺脚，一边扒拉苏眉，一边在他耳边吵。
苏眉只能无可奈何地摁住束星摇来回动的肩膀，让她不要那么激动，“你别慌，你别慌，我有办法。”
束星摇感动得掉眼泪：“你最好了。怎么说？”
地道重新陷入黑暗，苏眉凭直觉摸了摸束星摇的脸，微微愣住，她真的哭了，未干的泪痕带着一种潮湿的水意。
他用指腹替束星摇把眼泪擦了擦，回她：“进来的时候我们就在幻梦中了，从这里出去你的脸就恢复了。”
束星摇抱紧他的的胳膊，“我不擅长这个。”
苏眉任她压着自己胳膊，有点头疼，“我也不擅这方面的。没事，问题不大。”
这两个在危机意识上显然没什么意识的人继续向前走。
实话是苏眉确实对幻境或阵法一窍不通。不过他说问题不大是正确的。返魂香是海陆尚未被隔断之前就存在的天地异宝，每任主人拥有它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它了，因为据传返魂香只在认主那一刻发挥真正的作用。
返魂香自身是没有威胁的。换言之，现在返魂香属于无主状态，也不能够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从刚才那只蝴蝶之后，他们经过的地方都涌出来了蝴蝶，到他们走出百米，蝴蝶已经泛滥成灾，空旷的地道里，只有一片蝴蝶扇动翅膀的声音，它们都滑向更低的地下。
束星摇扭头看了一眼，乌压压的一片黑影，她觉得有点反胃。
很像虫子，尤其是苍蝇，哪些蝇虫在尸体堆上方飞舞的感觉，和蝴蝶差不了多少。
苏眉拉着她又向前走出百余米，束星摇刚想喊累，就感觉一股常人无法忍受的灼热气息扑面而来，连带着耀眼到足以致盲的耀耀火光，几乎要擦着她脸颊过去。
“仲离丹水，扬波。”
她下意识起水诀，水符携带的真气在倏忽之间被她抽空，浩荡江水将火光一分为二，柔韧地拨开这股能烫死人的冲击力。
束星摇下意识想抱苏眉胳膊，没料到这人微微侧了一下身子，她一抱就往苏眉怀里撞进去了。
在束星摇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苏眉按捺住了下意识流露出的杀意。微寒的气息被束星摇收在呼吸间，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于是心想他身上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