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好事，就是这个么？

    心中的无名燥火又燃了上来，启暄轻哼了一声，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他候着。”

    抬眼却撞上一双清冷的黑眸，好似冰封已久的寒石，泛着淡淡的清辉。

    “陛下，不愿让奴婢见见这位同僚么？”钟鸣的声音和他的目光一样，没有一丝温度。他上体微微向前倾着，启暄整个人都被笼在他的身影之下，隐隐的压抑感向她袭来。

    “不是。”她下意识地否认道，“只是有些倦了……”

    “那奴婢这就出去把他打发了？”钟鸣扬起脸来，俊美的五官在烛光下发着一层柔和的光韵，再加上宫人的打扮，反倒有些妖冶的感觉。

    “这家伙原来生得这般秀气……”启暄不由得双颊飞红，眼珠子忙往旁边转去。目光正好落在刚才那只青玉瓶子上，她内心踌躇了一下，开口道：“算了，传吧……”

    她知道今夜若是不见常俊儒一面，他必是睡不着觉。

    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跪在了面前。

    启暄正想上去扶他一把，不知为何又有些犹豫，只淡淡说了一句：“起来说话吧。”

    常俊儒站立起身，目光却凝滞在启暄身后。那个高大俊秀的男子，虽是一身内侍装束，却身挺如松，卓然而立。

    “哦，他是……钟总管。”启暄有些僵硬地介绍道，“是自己人……”

    “钟总管？”常俊儒脸上的神情有些诧异。

    “是啊。他在骊山围场帮我挡了一箭。我便封他为庆元殿掌事……”启暄含糊道，有些心虚地拿起桌上的茶盏往嘴边送去。

    “原来如此！”常俊儒脸色微展，躬身向钟鸣一拜，道：“多谢钟总管出手相助！免了陛下皮肉之苦。”

    “常太医言重了。奴婢不过做了份内事而已。”启暄背对着钟鸣，看不见他说话的神情，只听那声音却觉得清冽空灵，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有一种淡淡的落寞。是啊，他的人生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他那样的人，应该是在战场上策马扬鞭，统帅千军，亦或者在军帐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绝不是在这里……也许是茶水有些凉了，那苦涩的味道变得重了，启暄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耳边却传来常俊儒的责备声。

    “都是你行事太过鲁莽。这种苦肉计，你的身体哪里耐得住。怕是半条命得去掉。”

    启暄的眉头拧得更紧了，声音也高了起来：“我这不没事么！”说来奇怪，同样的话，钟鸣适才也说过。她甘之如饴，受用得紧。而现在从常俊儒嘴里蹦出来，听着就感觉烦躁不已。

    再看常俊儒那双细长的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显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暴躁给惊到了。

    是啊。这样的她，是他上一世从未见过的。

    启暄稍微缓了缓语气，又道：“你深夜求见，就是特意来数落我的么？”

    “自然不是！”常俊儒脱口而出，眼光向钟鸣那边瞥了一下。那男子周身却散发着一股冷冽的寒意，目光更是如同冰铸成的长剑，仿佛多看两眼都会被刺伤。

    常俊儒低下头去，支支吾吾道：“我是有些担心你，想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启暄捧着茶盏，放在嘴边，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水，余光瞄见常俊儒那炽热的眼神，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四面八方的包围而来，让自己无处可逃。

    这种感觉，从上一世到这一世，竟一点儿没变过。

    “你看到了，我没事。你快回去早些休息。”启暄站起身来，转过脸去，不去看他。只冷冷道，“我倦了……”

    “启暄，我……”常俊儒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口。他因为心急手上使着大劲道，忽听得裂帛之声传来。

    竟把启暄右臂上的袖管撕了下来。她雪白的手臂立刻显露了出来。

    “唰——”一把长剑，直指常俊儒的脖颈处。刀锋架在他的下颌，明晃晃的光折射在他脸上，把他那毫无血色的脸颊衬得愈发苍白。

    “常太医，御前不得无礼！”钟鸣手持长剑，挺身而立，高大的身子立刻把启暄挡在了后面。

    “别……”启暄轻呼了一声。她虽恼常俊儒这般莽撞，但却也不想他就此毙命。古代虽是男女大防，不过在上一世，她周启暄的手臂在夏日里可都是大剌剌地秀出来，所以她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常俊儒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来，两只手指轻轻捏着那刀锋，往外面挪了挪。

    “原来钟总管是带刀侍卫。常某眼拙。”他冷静下来，抬眼仔细打量着眼前人。

    男子长得极其俊秀，眉如墨画，面如冠玉，一双明眸像被月光浸染过一般，透着清冷的气息。若不是他穿着一身宫装，必定是位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

    这样的男子为何会做了宫人，又为何会在启暄身边？

    钟鸣缓缓收了剑，放回腰间。身子巍然不动挡在启暄面前。

    “奴婢该伺候陛下入寝了，常太医请回吧。”声音冷得没有一点儿温度。

    常俊儒却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只是杵在原地，低着头像是在思忖些什么。

    启暄以为他是被钟鸣这么一弄吓傻了，赶紧从钟鸣身后绕出来，走到他跟前。

    “俊儒，钟……总管他一时心急，你别往心里去。”她柔声道，“他武功高强，会护着我的。你不用担心。”

    常俊儒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启暄。眼前这个女子似乎和他记忆中的有些不太一样。自从来到了这个奇怪的世界，她也变得让他捉摸不透。

    然而，再看她那张熟悉的脸，依是秀美如昨。灵动的杏眼和上一世一样，好像会说话一般。

    虽然现在他有些捉摸不透那双眼睛中的深意。

    但此刻他却坚定下了心志：她志在天下，我必竭心尽力为她所用。

    他敛了敛神，语气平淡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相禀。”

    启暄私下甚少听常俊儒这般称呼她，心中正觉得疑惑，忽感肩上有东西落下，一看，竟是钟鸣取了一件外袍，给自己披了上来。

    “夜深露重，陛下勿要着凉了。”他淡淡叮嘱了一句，目光却带着森森寒意瞥向了常俊儒。

    只一瞬间，常俊儒脸上泛起一阵狠意，随即他又恢复一脸平静：“钟总管稳妥心细。微臣也可放心。”

    启暄却全然没把他俩这一来一去的互动放在心上，只继续追问道：“有何要事？”

    常俊儒低首躬身，一副下臣的姿态。语气亦是四平八稳：“回陛下，前日陛下差臣去办的事，已办稳妥。臣去九曲街看过了傅双荆的胞弟傅双棘。他身上所谓恶疾乃痫症。应是幼时高热所致。”

    “哦？癫痫么？那可不好治呢！”启暄紧皱眉头。

    “确实不好治。不过未必不能治。”常俊儒眼中精光一闪。

    “你有办法了吗？”启暄不住提高了嗓音。

    常俊儒微微颌首，淡然一笑：“痫症乃脑中淤结，需施针和口服药剂双管齐下。微臣每十日会去九曲街为他施针，再配上秘制药方，喝上一段时日，病症应大大缓和。之后只需再调养一番，便可无事。说来也巧，微臣读书时正好研究过这一块，所以还是有些把握的。”

    启暄双目流光溢彩，掩饰不住地兴奋：“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傅双荆乃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能治好他弟弟的病，他也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她越想越高兴，倏地一下抓住常俊儒的双手，“多谢你了！俊儒！你可真是华佗再世！”

    心头微荡。常俊儒脸上却并无太多表情，仍是一副谦卑模样：“陛下谬赞！微臣不敢当。”

    启暄眯着眼睛笑道：“不对不对，你比那华佗还厉害呢！”

    “好了，这下你可安心了吧。”常俊儒抬手轻轻将她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目光中满是宠溺。“快休息吧，不然你的带刀侍卫可又想要砍我了。”他凑到启暄耳边，贴着她的耳垂轻声细语。眼睛却直直向她身后的高大男子望去。

    钟鸣嘴角微微抽动，晦暗的瞳色中却有一束不易察觉的焰气。

    启暄倒是对殿中的微妙气息一点儿没察觉。依然沉浸在自己今日大获全胜的喜悦之中。

    细细盘点一下自己的胜果。

    收了一个武状元，还趁机打压了一下周启晟。这感觉真是爽。

    最重要的是，那个人也回来了。她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泛起一阵微甜的涟漪。

    抬眼向钟鸣探去，却见他一脸阴郁之色。

    “怎么了？”启暄问道，“你刚才送常俊儒出去，他说什么惹恼你啦？”

    “不……”钟鸣皱着眉头看着启暄，她肩上的披风歪斜在一边，雪白色的手臂若隐若现。

    启暄被他那微藏暧昧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低身捡起地上的半截断袖，讪笑道，“这边的衣裳做工真差……这么一扯就破了。”

    钟鸣接过那半截袖子，捏在手心中。忽地他双瞳一缩，手上微微一震，那明黄色袖管瞬间变成了碎片。

    “是啊，这么差的做工，可不必再用了。”他脸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启暄轻呼一声，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何这么半截袖管子会让钟鸣这么生气。

    但她还来不及多想，就被钟鸣赶上床塌。男子慢慢放下床幔，轻声道了一句：“晚安。”

    “你会说晚安了？”启暄眼中闪着欣喜的光泽，此刻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已放了下来，衬着她的鹅蛋脸更白皙胜雪。红唇翕合，如同一颗诱人的果子。

    钟鸣喉间的凸起悄悄滑动了两下。他俯下身去，双手搭着她的肩膀，硬是把她按在床上。

    “快睡！”他故作强硬，拉过被褥盖在她身上。

    启暄抬眼触到那温柔的目光，立刻把他适才生气的模样抛到了脑后。

    她满意地合上眼帘，沉沉入睡。

    少女的睡颜安宁，鸦羽般的长睫像是一面小扇子，随着她均匀起伏的呼吸微微颤动着。明黄色的锦被下，一双纤巧白嫩的裸足却露在了外面。

    钟鸣屹立在她床塌边上，神色却有些复杂。

    “常某与启暄能在这一世相见，是上天注定的双世情缘。常某必定倾尽所能助她夺这天下。对了，她晚上睡觉喜欢露出双足。钟总管可要多费心了。”

    常俊儒在庆元殿门口说的话，像一颗冰冷的钉锥，扎在钟鸣心头，无形的疼痛感袭来。他竟有些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