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楼是一家闻名天下的高楼。据说由阜朝皇族经营，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了。
酒楼前有一座石刻。成霜戴着漆黑纱笠、拉下楚凌渊坐在二楼靠窗位置时，看见那上面刻着‘自由之都’两个字。
“诶，客官，要点些什么？”随即看到成霜对着石刻，小二极有眼里见地笑，“那个啊，是我们宗曦皇帝见南方外域佛陀来使立的。意为万国各方来者都是客人的意思。
成霜回头微笑：“谢谢。菜单。”
台上咿呀咿呀地唱着‘千红一枯，万艳同杯’，她唇角一抹弯着的冷笑，收回了视线，正襟危坐点了三个荤菜四个素菜。
参明连忙制止了她，瞪大着眼睛：“施主，小僧和师父吃不了这么多的。”
看来这小和尚还不知道她和楚凌渊的师徒关系。
成霜轻笑娇声道：“没事，不花你的钱。小和尚。”
参明转过头去看了眼楚凌渊，见师父无甚表情，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曾见过的温暖笑意。这才放下了空中制止的手。
这个时候，中央的台子上有个人打着锣鼓，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男人把唱戏的女子赶下了台。
吃着饭的满堂人立刻叫嚣起来。
“干什么呢？！看着呢！”
“把小娘子请上来，谁愿意看你这糟老头子！”一人唾沫星子飞溅。
楚凌渊目不斜视淡定地吃着素菜，参明有些好奇地瞄过去看。
成霜嘴角微弯，耳朵里传来那说书人的声音。
“嘿，光是看看这个有什么意思。今天我们来讲讲那些九州上数得上名的美人们！”
满堂上一片嘘声起伏。
“你们呐！我这讲的可不是什么俗人！那是太子爷都见不着的人呐！”说罢还拱了拱拳。
顿时，哄笑声四起。一人笑骂道：“忒假！你也不查查咱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阜国，只有三位皇子，那里来的太子爷！”
说书人只是笑而不语，一拍惊堂木，悠悠道：“要说这天下美人，从古至今那可海了去了。可若论当代倾倒了九州英雄仙人们的，一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诸位，可要猜猜看呐？”
听众们好像被这话引起了兴致，一个富商模样的人道：“说起也稀奇，前些年听闻康朝有位妃子，说是水做的美人，只一眼就能让人心神荡漾、心甘情愿地沉沦；若是能见到她的笑容，便是为其死去也没有遗憾了。”
富商接着说：“这样的美人，我虽生在那个时代，却无缘见上一眼，想来也是遗憾啊。”
“不对！”
这时候，另一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道：“这样的美女，怎么可能不留下姓名，肯定是假的！要说美人，当是咱们阜国的熙茶公主，那才是真的云想衣裳花想容，她的绣鞋都是香的！”
霎时一阵哄堂大笑。
参明红了脸，气愤愤地。
他悄悄想要对成霜说自己出去避一避，谁知看到楚凌渊忽然向他投来一抹目光，淡淡的压迫感瞬间传来，那意思是让他暂且留下。
参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知道师父行事不可能无缘无故。
偷偷观看成霜，她的身影藏于长长的帷笠后，似乎在轻轻笑着。
说书人笑道：“两位说的都好！正是！熙茶公主当然风彩绝伦，康朝的妃子棠君也是绝色佳人。这世上本无对错之分，自然是都好都好——”
“慢着！”
楼梯上缓缓走下两个年轻人，阴沉着脸，打断说书人。
众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从三楼包厢上下来的，非富即贵。
那人阴沉着脸：“满口胡言！说起当代美人，怎能不提江茉怜！”
哗然中，富商道：“江陵名/妓江茉怜？那可不是个一般女人，但再怎么说也是个风尘女人，自甘下贱，如何比得过正经人家的女孩们？”
“怎么不一般法？”堂下有人起哄。
“那也都七八年前的事了。”富商叹了口气，“坊间流传，她声名最盛时，九州有名有姓的王公贵族、各大世家、甚至是康有名的才子徐证元都为之神魂颠倒，入幕之宾是多如过江之鲫，不知真的假的。哎，红颜祸水啊。”
年轻人提着酒壶，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个穷酸未曾见过那样的女人。要是能得到她，把她按在身下狠狠蹂躏，就是帝王也放出豪言能为此心甘情愿舍弃江山。”
纱笠后传出一声轻笑。
众人的视线齐刷刷看了过去——
她撩起斗笠的一角，红唇轻蔑地笑。
“公子，你会为一个女人，放弃唾手可得的江山吗？”
年轻人盯着她的玉手，像是受了刺激：“江山美人，弱者才会择其一。”
成霜淡淡一笑，放下纱斗笠，只一心吃饭。
年轻人目光阴鸷道：“你是谁？”
“江茉怜虽长得不差，说到底就是个人尽可欺的姬女，能得这般夸奖，怕是只有公子这样讲论了吧。”
说书人立刻道：“哎，此话差异了。江茉怜原本一直都是个清关儿，那是琴棋诗词样样精通，舞蹈音律都比照世家大族的小姐教的，连天楚山上的仙人们都专门去看她呢！”
此言一出，顿时，众皆哗然。
大家七嘴八舌，参明蓦地转过头去，不敢置信的直摇头。
那是他的同门师兄弟们啊，平日里都规规矩矩一说师妹都脸红的人。
天楚教规森严，以教导出数不胜数的君子而闻名天下。就算不是他佛道的人，也不该......去那种地方。
这边，那公子要上去诘问成霜，被身后那名年轻人给好说歹说拦住了。
成霜摇了摇头，对嘈杂议论的声音充耳不闻。
“法师，你吃好了吗？”
楚凌渊坐姿雅正，修长的手已经将筷子放下。
他抬眸，看着自己若无其事的徒弟，轻轻颌首。
“那就走吧。”
参明没有发言权，成霜先走去结了账，他们出了雕梁画栋的酒楼。
·
绚丽的紫蓝沉沉，浮云飘动在将近的夜色里。
她一袭红衣坠地，沐浴后松松垮垮地挽着乌发。斜倚在窗边，听都城里清凉的各种声音。
美人如画，让人想起记忆中最美好的感受。
姬游进门时，就看到这样一副画卷。
他顿了一下，上前去。
“我已经联系好了盛家的拍卖行。他们明日确实会出售千字符。不过，听说许多人都已经去问了，恐怕他们也想揽入怀中。”
成霜没有动弹，只是垂下了眼睫，姬游跟了她这么多年，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姬游，你的符咒练得如何了？”
容貌清俊的青年微笑道：“师父，你的笔记做得那般详尽，想不会也难。”
“那就，画给我看。”
“好。”姬游说。
他取出纸墨，下笔如有千钧之力，画笔游龙。
就在青年专注于画符之时，成霜漆黑的眸中映出一点光亮。
仿佛回到许多年前，他们俩人相依为命的时候。
那时，姬游也是这样夜里练习，借着主人家正房里的一点亮，凿壁偷光。
他们曾在寒冷的冬日里分享过一块热腾腾甜滋滋的红薯，在那无声的岁月里，他们是亲人、伙伴、知己，一起长大的两人早已密不可分。
这世上又能有几个人，比他更重要呢？成霜心想。
可是，这一份亲人般的依靠之情，不知不觉间已经变了味道。仿佛陈年的果汁酿成了醋，姬游的眼神里带着的缱绻意味，他从来不说，可她又怎会不知。
成霜在心里轻声叹了口气。
“阿游，你有把握，画下千字符吗？”
“能。”姬游抬头，英俊的脸上带着极为自信的笑容，“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记忆，我能一字不差地划下原文！”
“好！”成霜琉璃色的眸中划过赞叹，“明日，我为你拖开时间。时机一到，就交给你了。”
他郑重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