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天方虞感冒了，这场感冒来势汹汹，前所未有地严重。
本来凌晨六点她应该已经在背知识点了，可这会儿躺在床上一个咳嗽接着一个咳嗽，嗓子疼得厉害。
可早餐计划一日不能中断。
方虞起床做了三个卷心菜午餐肉鸡蛋三明治。
热牛奶上面结出一层厚厚的奶皮，她喝进去一大口，才觉得鼻子好像通了一点。
包装好，去敲裴游原家的门，开门的是嘉树小可爱。
方虞正想说话，嗓子一阵发痒，咳嗽声剧烈爆发。
方虞难受得弯腰，裴嘉树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帮助她好受一点。
直到缓过了这股劲儿，方虞才有时间摆摆手。
“姐姐，你感冒了？”裴嘉树的语气里都是担忧。
“没关系……”方虞又止不住咳嗽，“可能因为换季，马上就好了。”
“这是我做的早餐，你和你哥哥记得吃。”
裴嘉树接过早餐，仍旧担心地望着方虞。
方虞往里面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小声问，“你哥呢？”
“他还在睡觉呢。”
“这会儿牛奶还是热的，你趁热喝。”方虞慢慢点了点头，“等他起来，三明治如果凉了，就加热一下再吃。”
方虞叮嘱完就直接回去了。
—
这边，躺在床上的裴游原拉过旁边的枕头捂着耳朵，可方虞的话还是一个劲儿地往耳朵里钻。
他其实是被那股强烈的咳嗽声惊醒的。
原本他正处于似梦非梦的空档儿。
梦里面是昨晚的惨烈，他终于摆脱对手的掣肘，重拳重重朝人挥过去；突然那个很久以前就成为噩梦来源的男人的凶狠来回在他意识里交缠闪现。
裴游原想告诉自己，那个男人死了，但潜意识里还是他重重地一拳砸碎玻璃的样子。
女人悲泣，婴儿尖叫哭闹。
最后是方虞的咳嗽将他拉回到现实。
因为换季才感冒？
她挺会骗小孩儿的。
“你哥呢？”
裴游原听到门外方虞小声向嘉树问起自己，埋子被窝里嗤了一声。
都告诫她不要再做这些事，感冒了也不知道安分。
自己昨晚回来，她好像还在楼下站了许久才回家。
他被雨淋得不成样子，她估计也是。
裴游原再次烦躁地翻了个身，冷哼，活该。
裴游原将自己用枕头和被子埋起来，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趴躺着，碰到了身上的伤口，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昨晚那个人耍阴招的丑恶历历在目。
真他大爷的。
“三明治要是凉了，你让他热一下再吃。”
外面的声音再次钻入耳朵，裴游原昏昏又睡过去。
—
裴游原醒来的时候，巷子处久违地响起一阵叫卖声，灌香油和灌醋的小商贩热烈吆喝着。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床尾的被单上，空气中可以看到一些细小的微尘飘荡。
这种感觉温暖又陌生。
裴游原眯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才起床。
“哥，你起来了？”裴嘉树正坐在餐桌上写作业。
“嗯。”凉水泼到侧脸和下巴的伤处，痛得裴游原闷哼一声。
他来到客厅，恰好听到微波炉“叮”的一声。
“这是小鱼姐姐拿来的三明治，我给你热好了。你过来吃。”
裴游原打开冰箱的门，拿起冰水咕咚几大口，喝完随意地抹了一下唇边的水渍，“我不吃。”
裴嘉树拿着三明治走过来，昨晚裴游原回来的时候他早睡了，早起见裴游原睡着也没打扰。
这下乍看到裴游原，他吓了一跳。
“哥，你脸上怎么了？又出去打架了？”
“没什么。”裴游原摸了一把脸，不在意地说。
“怎么会没什么？你脸上口子那么明显，我虽然人小但我又不是傻子。”裴嘉树说着说着快要哭了。
裴游原轻叹了一声，“说了没什么就没什么，小孩子好好学习吃饱穿暖就行，天天想那么多做什么？”
“行了，妈要是知道我惹你哭，还不得骂我。”
“你不说妈就不会知道。”裴嘉树反驳。
阳光洒在客厅的地板上，两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在白天提起妈妈。
“行了，快去写你的作业。”
裴游原最不愿听别人的关心，亲弟弟也不行，他敷衍着想打发过去。
“我知道哥哥是因为我，哥哥做什么都是因为我。”
“哥哥受伤是因为我，过得不开心也是因为我，没办法去学校好好上课还是因为我。”
“我就是哥哥的负担，要是没有我……”
裴嘉树声音越说越小，大颗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砸到地上。
“裴嘉树！”裴游原一声冷喝。
他浑身戾气爆发，原本就泛红的眼眶此时此刻红得像是流血一般。
怒气缠身，黑暗气息缠绕，这一刻，他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来。
看着哭得不行的小孩，裴游原心里像走马灯一样走过很多幅画面。
怒气一点点消失，声音变得又冷又平淡，好像在客观阐述一个事实。
“你不是我的负担。”
“你是裴嘉树，是我的弟弟。”
“以后不要再这么说。”
冷淡的声音里透着坚定。
裴嘉树忍不住哭着抱住了自己哥哥的腰。
裴游原罕见地拍了拍人的后背。
多余的安抚，他好像也做不出来。
人的共情能力和感知是会在磨难和压力之下一点点被消磨掉的。
裴游原看向窗外，恰好是对面的阁楼。
外面路边的小树摇摆，树叶哗啦之间，他看到了对面的窗户。
轻纱微动，书桌前好像坐着一个人，就那么埋头学着。
嘈杂的世界被她挣出了几分宁静。
裴游原抿抿唇，收回视线，他又拍了拍嘉树的背，“好了，去写作业吧，中午带你出去吃饭。”
裴嘉树不好意思地揉揉哭眼，望向裴游原。
“哥，你把三明治吃了吧，里面有鸡蛋。你看你眼睛里的红血丝，你再这么糟践你自己，下次见了妈妈我就得告状。”
裴嘉树嘟囔着。
裴游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一旁的三明治。
布满小草莓的外包装纸。
方虞是真觉得一招鲜吃遍天？
知道自己喜欢草莓味的酸奶，就买草莓味的牛奶、草莓味的软糖、草莓包装纸。
“不吃。”裴游原斩钉截铁。
“吃吧，我吃过了，很好吃的。”
“不吃。”
“那……我吃了。”裴嘉树说着咽了下口水，“小鱼姐姐做的太好吃了，我刚刚其实没吃够。”
裴游原：“……”
他坐在餐桌前，懒懒散散地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漫不经心的地朝裴嘉树伸手。
“拿来。”
“你不是说你不吃？”裴嘉树嘟着嘴巴。
“现在我想吃了。”裴游原晃了晃手，语气散漫。
“你不想吃就给我吃嘛。”
“别让我再说下一遍。拿来。”
裴嘉树撇嘴慢吞吞递过去。
裴游原接过，看了一眼三明治的横切面。
卷心菜、土豆泥、鸡蛋、午餐肉，这个层次很漂亮。
以前也有别的同学给他送过吃的，他懒得搭理那么多。
那些吃的，多半是从外面买来的，他提不起兴致。
方虞……
好像不太一样。
上次的拌面，这次的三明治，总是轻易勾起他对家的感觉。
“好吃吧，哥哥？”
“不好吃。”
“好吃！”嘉树眼睛瞪得溜圆。
“难吃。”裴游原评价得极其利索，三两口吃完，把包装纸扔进垃圾袋。
这么一块儿三明治，大小只够女生和小孩儿吃的。
喂狗，狗也吃不饱。
裴游原想，说不定方虞是故意的。
—
这边方虞把早饭送过去之后，回来自己煮了一大杯姜茶，一边做题一边灌下去。
其实她并不喜欢姜的味道，也不喜欢一切苦的味道，所以能不吃药就不吃药。
做了一上午的题目，快到午饭点的时候，她昏昏欲睡，干脆躺进被窝。
迷糊之间，她想——
裴游原到底吃没吃那个三明治？
算了，做什么事情都过犹不及。
热一阵，冷一下，再热一阵，再冷一下，才能让人记忆深刻，百抓挠心。
就像这场感冒带给她的感觉一样。
方虞裹在被子里，抱紧自己，睡过去了。
—
到了午饭时间，裴游原履行承诺带裴嘉树吃饭。
下楼的时候，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对面。
裴嘉树跟着哥哥也看了一眼，担心地说，“小鱼姐姐家里不像在做饭啊？她感冒这么严重，会不会起不来啊？”
裴游原斜睨裴嘉树一眼，眼神冰凉。
裴嘉树噤声。
两个人去了市区吃了饭，回来的时候，坐在公交上看着路边的药店，裴嘉树若有所思。
“哥，你能给我点钱吗？”
“做什么？”裴游原双手抱在胸前，靠在公交椅子上闭目养神。
小孩儿今天很奇怪，以前他总觉得自己挣钱不容易，家里花销又大，所以基本不会主动要。
“我想给小鱼姐姐买感冒药。”
“不买。”
“为什么？”裴嘉树不理解，“姐姐都给我们送好吃的了。”
“没有为什么，我的钱我做主。”裴游原言简意赅。
裴嘉树：“……”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小鱼姐姐怎么感冒的？”
“昨晚我上厕所的时候看到小鱼姐姐拿伞去巷子口了。”
“压根不是因为换季，她是为了接你才感冒的。”裴嘉树义愤填膺。
裴游原凉凉看他一眼，“你知道她是为了接我，你怎么就没想到给你哥哥我送把伞？”
裴嘉树：“？”
哎？
裴游原看嘉树耷拉着脑袋一脸沮丧，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心不在焉地想，被裴嘉树这么一指控，好像显得他确实冷血一样。
可那又怎样。
那些多余的举动又不是他让她做的。
—
方虞刚从床上爬起来，下楼来扔垃圾。
“小鱼姐姐——”裴嘉树惊喜喊道。
方虞望过来，嘉树手里拎着袋子满脸喜悦，裴游原则皱着眉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方虞也没想到刚下楼就碰到了这对兄弟。
她朝裴嘉树打招呼。
余光还没瞥到裴游原，就见他黑着脸冷漠地上楼了。
方虞：“……”
至于吗？
明明昨晚被怼的是她。
方虞正感冒着，懒得多想，扭头过来，嘉树正一脸笑眯眯地盯着自己。
“小鱼姐姐，你感冒好一点了吗？”
“还没呢，估计要等几天。”说着，方虞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啊？那要快点好起来啊。这是我给你买的药。”裴嘉树把袋子递给方虞。
“谢谢嘉树。”方虞摸了摸裴嘉树的头心里觉得暖暖的。
裴嘉树仰着头冲方虞笑，顿了一下说。
“小鱼姐姐，我是用哥哥的钱给买的哦。”
方虞：“……”
呵，难怪刚才脸色那么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