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天，方虞准时五点起床背英语单词和短语。
五点半一过，她去早餐摊买新鲜出炉的第一锅早点。
把早餐放到裴游原家门口，方虞坐早班车回自己家拿东西。
下午，方虞直接从家回了学校。
新的一周开始了。
晚自习第二节课结束，方虞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了林西朵站在自己班门口，身边照旧围着张星月等人。
这群人硬生生把学习场所营造出了酒吧蹦迪的氛围。
周边几个教室的人都能听到这肆无忌惮的夸张笑容，埋头做试卷的人即便眉心隆成了一座小山，也只敢埋着头，不敢扰到外面的这群疯狗。
方虞还未走近她们，就听到几个人的聊天内容。
林西朵在生气，“惊春那个傻逼玩偶找到是谁了吗？”
“我去问了问老板，老板说就是一个临时工，不知道人家名字。还说如果让你体验感不好了，他代表惊春向你道歉。”
林西朵踢了一下班级门口的垃圾桶，“我用得着他来道歉？一个破酒吧的老板有那个资本来跟我道歉吗？要不是裴游原，谁他妈愿意去那个LOW地方。操。临时工？他妈的，拿这一套来糊弄我？”
惊春老板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方虞在心里想，如果他知道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告诉林西朵她们。
不过老板肯定知道自己是和裴游原认识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估计也不会再提起自己。
方虞距离班级剩下一步之遥，林西朵恰好转身。
她想起在惊春的屈辱，脸上的愤怒尚未消退，面部表情有点扭曲。
“方虞。”林西朵突然喊了一声。
方虞看她强装平静下的怒火，觉得这声音像一条阴狠的毒蛇一样缠在自己的脖子上游动。
方虞不欲与这人在这里逞口舌之争，她脚步未停。
“我不是叫你呢？”方虞的胳膊被人抓住，只一瞬间面前的路也被人挡住。
“我们林姐不是叫你呢？你他妈又贱又聋？听不到人说话？”张星月挡在最前面，怒目而视。
方虞动了一下肩膀，狠狠地挣开林西朵对自己的钳制。
“我只能听到人说话，听不懂狗吠。”方虞冷着脸，平静怼回去。
林西朵被方虞气笑了，“听不懂我说话是吗？”
她站到方虞前面，右手直直地扬起来，又快又狠地朝方虞面部扇下去。
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在看一场好戏。
方虞环顾四周，好像只有自己的尊严被一点点踩踏在地上，才能满足这些该死的观众的变态欲。
班主任在窗户后若隐若现，他的不作为将这场“好戏”推上最高峰。
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有钱人才能这么光明正大的生气？
这个世界怎么了？
平凡人只能忍气吞声，有钱人却可以无缘无故地大发雷霆。
“唔。”是林西朵的闷哼声。
在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巴掌会狠狠落在方虞的脸上时，最后一秒，方虞之前练拳的所有技能在一瞬间被本能调动。
她死死抓住了林西朵的手腕，明明只剩下最后几公分的距离，林西朵的手却没有办法再往下落一点。
“叮铃铃”，上课铃响起来。
张星月见一转眼林西朵就被人掣肘，准备上来“帮忙”。
方虞只抓住林西朵的手，另外一只手暗暗蓄力准备抵挡张星月的袭击。
林西朵挣了两下没挣脱开，更觉面子掉在地上，怒火烧得眼睛都红了，“你们还他妈愣着做什么？”
方虞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
“方虞。”一声严厉的叫喊叫停了这个局面。
所有人抬头，方虞班级的英语老师走了过来，“上课了，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快点进去？”
一时之间，左右几个教室连带办公室静悄悄的，只剩下这个刚刚进校的年轻的女教师的声音在回荡。
方虞看见英语老师不着痕迹地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
她在帮自己。
那瞬间，方虞没来的由的鼻尖一酸。
她和林西朵是死结，只要她一天不屈服，这场单方面对一个人侮辱的战争就会持续倾轧下去。
所有的老师都知道，所有的人都不敢淌这趟浑水。
因为谁输谁赢，太过了然。
每个人都害怕因为自己一句正义的阻挠丢失了自己的利益。
方虞松开手，转头进了教室。
英语老师也没看林西朵那几个人，跟着进了教室上课。
林西朵再仗着有权有势，也不会和老师们直接杠上，她一挥手回班了。
这是最后一节晚自习，方虞看所有人都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她走到教师办公室门口，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声。
“你说你，一个刚入编的年轻教师，没事掺和她们的事情做什么？林家什么地位，你没听说过？这么多老师都跟着装聋作哑，你就不能？”
“我就是心疼那孩子。她真的是一棵好苗子。再说了，我听说当初她们两个人结怨也是有原因的，都是……”
方虞垂眸，走到门口，喊了一句老师。
谈话戛然而止。
“您以后不要再帮我，小心被她们记恨上。今晚真的很感谢您，之后，我也会努力学习的。”
方虞把自己的心里话简单说完，没管里面的人表情如何，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
刚一出教学楼，昏黄的路灯下，方虞被人抓住头发狠狠地往地上砸。
她被人用力锤了几拳肚子，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冷汗如黄豆粒一般大小往下滴落。
在英语老师暂时制止这场风暴的时候，她就知道这帮人不会放过她的。
“你他妈不是很能吗？还学会找老师告状了呀？”
“还敢还手？以为我真他妈打不到你了是不是？认清你自己的贱命，别他妈的以为你有资格和我叫板。”
“陆沁，你他妈在后头做什么呢？给我往前面来。”
林西朵揪着一个女生的胳膊将她拽到前面。
“陆沁，你不是想向我道歉吗？你来，今天只要你朝方虞身上狠狠踢三下，我们就和好，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好不好？”
“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找你麻烦，还会让张星月她们几个罩着你。”
她说话极有诱惑力，像是勾引着陆沁朝天堂走去。
只要打了方虞，她就可以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
只要打下去，她就可以不用再遭受被人揍骂、造谣以及孤立的痛苦。
只要打下去，林西朵从此以后就会罩着她。
这些话在陆沁的脑子里不断充斥着、叫嚣着，她哆哆嗦嗦地朝方虞走过去。
林西朵和张星月一群人猖狂地笑着，抽着烟骂着。
方虞看陆沁一会儿狰狞一会儿傻笑，颤抖着向自己走来。
即便疼痛让方虞暂时失去了所有力气，但她还是抬眼看到了陆沁眼里的光。
像是被恶魔不断侵蚀着，打磨着，散发出恶臭的气息。
“陆沁，你知道我是谁吗？”方虞因为疼痛，一句话说得又轻又断断续续。
林西朵害怕打在明面上被人抓住辫子，所以这次几乎全部是朝自己的腹部、背部攻击。
太痛了，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用手狠狠搅动。
“我知道，方虞。”陆沁抖索着，喊出了方虞的名字。
“你要听她们的，打我吗？”方虞吸着气平静地问。
只是这一声逼问，陆沁好像脑子里最后一根弦断掉了。
“方虞，方虞，我也不想的。可是……一切太痛了，我好怕。好怕林西朵她们。除了当初的你，没人帮我。太苦了，如果她们当初嘲笑我土，嘲笑我是丑小鸭，骂我是土老帽、傻逼的时候，我能再忍忍就好了。”
“我不该反抗的。太疼了。”
“方虞……方虞……，当初也是只有你帮我。别人都袖手旁观，只有你帮我，你制止她们骂我，制止她们打我。”
“你帮我这么多次，就再帮我最后一次好不好？只剩下最后一次。”
说着说着，陆沁好像魔怔了。
“只要我打了你，她们就会放过我。呵呵，其实这痛苦本身也是你帮我加大的呀？要不是你帮我，她们打我几次就好了，我不会在学校被所有人孤立。”
“方虞，我没你骨头这么硬，你帮错了人。”
“但既然你错了，就干脆错到底，再帮我一次。”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突然起身，像是张牙舞爪的禽兽，对方虞狠狠出脚。
三下。
都是在背部。
原本腹部的疼痛让方虞无法起身，背部硬挺的脊柱也要被人打弯。
方虞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场景。
高二，转学生陆沁被林西朵骂土老帽、傻逼挡我路了，方虞阻止。
陆沁被人打，方虞在厕所碰见，喊老师快来了再次制止。
陆沁的书被人撕掉，方虞借给她笔记。
陆沁不敢独自一人走，被林西朵打，方虞替陆沁还手。
现在。
陆沁的脚狠狠踢在自己的后背上。
林西朵远远站在后面狂笑，“真是一出好戏。”
方虞心想，真是一出好戏。
疼痛让她溢出生理性的眼泪，掉落到地上遍布的灰尘里，成为一颗泥珠。
模糊之间，方虞听到陆沁问，“朵姐，行吗？”
“很行，陆沁，看不出你是个狠人。救过你的人你都能下狠手，方虞现在和我这么敌对，都是因为当初想对你见义勇为呢。”
“她就是傻逼，我当初就是土，就是碍您的眼了。”
“嗤，走吧。”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去。
方虞微弱地呼吸。
她脑海中浮现出陆沁当初的一双眼。
流着泪、苍白着脸，虚弱地对自己说，“救救我。”
她救了陆沁。
陆沁却把她推进了地狱。
—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虞呼吸才逐渐变为正常，她望着角落里的蜘蛛网，眼神空洞，等待着力气一点点恢复。
“嗡嗡嗡”，方虞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方虞使出浑身的力气，粗喘着、艰难地将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
这个过程太漫长，以至于电话自动挂断，震动声停止。
方虞掏了一半，干脆不动了。
“嗡嗡嗡。”手机又重新震动。
他妈的。
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心的。
不打就不打了，她都不打算掏出来了，还他妈又打过来。
方虞想着，刚刚所有的悲痛和内心的无力一下子爆发，她呜咽着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骂，“非要打，没人接还打，烦不烦人啊……”。
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一串陌生的数字。
不知道是谁的。
不认识。
操他妈的推销电话。
方虞没力气接，挂掉。
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手机又开始震动。
还是刚才的那个手机号。
方虞深深吸气，呼出去，接起来，带着哭腔的怒吼。
“我不买房子，没钱买房子。我也没有儿子、女儿，不给小孩儿报班。没钱存银行，不会理财。没买外卖，别打了！烦不烦啊你们这些人，能不能把客户范围搞得精准一点，朝你们的目标客户下手？”
一通喊话，方虞以为那边人肯定要挂断了。
那边寂静了几秒，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嗓音。
“是我——”
好像怕她听不出来，顿了顿，自报家门。
“裴游原。”
方虞：“……”
方虞大脑一片空白。
那边静了几秒，方虞听到裴游原嗓音再次响起。
“你哭了？”
顿了顿，他嗓音低哑像电流钻进了方虞的声道，“为什么？”
为什么？
她好像都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的样子。
肯定冷着脸、皱着眉。
是他惯用的表情，像面具一样牢牢粘在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