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周日早上。
裴游原光着上半身去卫生间，对着镜子拆掉绷带。
不知道是不是方虞的药膏真的那么好用，反正昨天还流血的伤口已经有结痂的趋势。
冷水洗了一把脸，裴游原随意看向外边。
天气晴朗得不像话，天空蓝得澄净，像一块质地上乘的蓝格子布料。
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荡，对面阁楼窗帘开着，内里光景隐约能被瞧见。
她人没在家。
裴游原垂眸，低着头到了客厅。
他一眼看到了被裴嘉树拿到桌子上的包子，旁边贴了一张便利贴。
谁写的？
方虞？
裴游原一边想，一边皱着眉往餐桌旁走。
拿起一看，稚嫩的笔迹一览无余。
不是她。
“哥哥，小鱼姐姐送来的包子真的好香，你记得微波炉加热嗷。”
裴游原眼波如晦，已经半个月了，她还真是一天不落。
抿抿唇，出门的时候，终究还是把包子带上了。
—
惊春。
“游原，你真的不能每周多来两天？”老板极力劝说，想挣钱的欲望装在了唾沫里漫天乱飞。
裴游原目光幽深，他抬眸看了老板一眼。
老板自己在嘴边比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
“对了，你和前天过来临时做兼职的小姑娘认识？”老板问。
裴游原脸色依旧，声音冷淡，他没直接回答，“怎么了？”
“我就是看你弟弟认识她，问问你认不认识。看你那天还带她从后门离开，肯定认识。那个林家的千金——”
老板说着，偷偷去看裴游原的神情，看他神色淡淡，像是没什么印象，补充道。
“估计你一直不搭理她，再加上当着她的面子去拉玩偶小姑娘，她不高兴了。好几波人过来打听玩偶小姑娘的信息，估计是想着让她吃个教训。”
裴游原垂眸，语气淡淡，教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你怎么和她们说的？”
“我就觉得你俩肯定认识，再加上林家千金喜欢你，所以我就说是临时工，我不知道。”
“她本来就是临时工，我也没骗人啊。”老板强调。
裴游原原本斜站着，现在站直了，“劳烦您，谁过来问，您都这样说。”
“哎，那你俩到底认不认识啊？”
裴游原背对着挥了一下手，他拉开后门出去，清冷的声音飘进老板的耳朵里。
“不认识。”
老板看着裴游原的身影“啧”了一声。
“不认识会特意大老远跑来这里叮嘱我？”
—
到了晚上，裴嘉树一直在客厅里团团转。
“坐下，晃得我眼疼。”裴游原坐在沙发里翻了一页书。
“哥，你今天看到小鱼姐姐了吗？”
“今天周日，应该去学校上晚自习了。”裴游原声音淡淡。
“可是我今天一天都没看到小鱼姐姐啊。”裴嘉树很担心。
“一天吗？”裴游原眉头拧起。
下午他没在家，所以他不知道对面的情况。
“哥，给小鱼姐姐打个电话吧，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好让人担心。”
裴游原垂敛长睫，看她房间，应该是对学习非常上心的人，不会不去上晚自习。
“不打。”裴游原淡淡拒绝。
“为什么！”
“没她联系方式。”微信都拉黑了，他们俩的联系渠道也被砍断。
“我有！”裴嘉树说着去翻自己的衣服口袋。
裴游原翻书的动作一顿，眉头拧起，“你怎么会有她的联系方式？”
“小鱼姐姐看我经常一个人在家，怕我出意外，说有事情可以打电话给她，她就会从对面快速赶过来。”裴嘉树把纸条给裴游原看，“哥哥，小鱼姐姐真的很好，很关心我！”
裴游原不置可否，他瞥向裴嘉树手中的纸条。
区别于早上裴嘉树的便利贴，这串数字一看就是方虞写的。
字迹清秀，透着一股力道，像蛟龙飞舞，潇洒不羁。
和她乖巧的外表大相径庭。
裴嘉树又再三请求，裴游原这才放下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十一位数字。
“嘟嘟嘟”的声音在空间里响荡，等着对面的人接起来。
一分钟之后，电话自动挂断。
“没人接。”裴游原陈述事实。
“怎么回事？小鱼姐姐不会真的有什么事情吧？哥哥，你再打一个。”裴嘉树催促，“快点快点。”
裴游原眉头皱起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两下，重新拨打。
“嘟嘟嘟。”急促地响了两声，消失了。
被人挂掉了。
裴游原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起来。
裴嘉树也意识到电话被挂断这一事实，看着他哥已经很不好的面色，他尴尬地挠了挠头。
“再打一个，小鱼姐姐毕竟不知道这是我们打的嘛。”
“不打。”
“打嘛。”
裴游原唇角抿直，耐着性子又打了一次。
没过几秒，响了。
带着哭腔的怒火传了过来，“我不买房子，没钱买房子。……烦不烦啊你们这些人……”
空气格外寂静。
裴游原眉头紧皱，等她说完，才开口，“是我——裴游原。”
她吼的话那么长，呜咽声极为明显。
裴游原眉心隆成了一座小山，“你哭了？”
顿了顿，他接着问，“为什么？”
—
这边。
方虞从学校卫生间的地上爬起来，清了清嗓子，极力让自己声音平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说，“没哭。你听错了吧？”
电话对面异常安静。
方虞背起书包，一瘸一拐地缓慢往外走，钻进了漫天夜色的黑暗中。
“为什么哭？”裴游原又低低问了一声。
方虞看着荒无一人的校园，不知为什么，突然感觉脸上热泪滚过。
她无声抽噎，吸了一下鼻子，说，“真没哭。”
这边裴游原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抿着唇没说话。
裴嘉树在旁边上蹿下跳，“哥哥，小鱼姐姐说什么了？快点让我说。”
裴游原听着对面人细微地抽泣，可还在狡辩，他心里突然涌上来一股烦躁感。
他垂眸，把手机递给裴嘉树。
“小鱼姐姐，你没在家吗？”
方虞听到裴嘉树这样问，连忙回答，“嗯，我回我家拿点东西。”
“那你怎么还没回来啊？”
“我……我这两天有点事，可能都先不回那边了。”
“这样啊？那你要照顾好自己哦，我会想你的。”裴嘉树人小，倒是没有听出来方虞声音的异常。
“哥哥，你还要和小鱼姐姐说吗？”裴嘉树得到想听的消息，举着手机，扭头看向自家哥哥。
方虞一听，感觉头皮都绷紧了，“嘉树，嘉树，不用了，姐姐这边还有事儿，先挂了啊。”
这边，方虞的那句“不用了”、并且飞快挂掉电话、看样子就像急着摆脱什么的匆忙样子，裴游原听得一清二楚。
哦。
哦。
心里不由自主连哦两声，裴游原又嗤了一声，把手机从裴嘉树手里拿过去，揣进口袋里。
他就纯属欠的。
—
方虞回到自己家，因为半个月没人住，透着一股子冷清。
她脱掉脏衣服，淋浴的热水冲下来，方虞感觉脸上又热又湿。
泪水、热水交织在一起。
方虞脑海中还是刚刚的场景，对英语老师的感激以及担心她被自己牵连的愧疚和无助逐渐占据心扉，方虞蹲下来抱住自己。
一场绝望在水汽腾腾的房间蔓延。
洗完，方虞走到镜子前。
这次面部没什么伤痕，但肚子、背、腿上都是大块大块的青紫。
脖子上也有几块淤痕。
今晚，方虞罕见地没有学习。
她躺到被窝里，抵着墙壁睡了一觉。
从来不觉得孤独的她，今夜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滋味。
一个人睁眼到天亮，然后第二天仍旧像行尸走肉一样飘荡在街上。
这种状态无人关心。
世界之大，自生自灭。
—
第二天，为了遮住脖子上的痕迹，方虞特意穿了高领内搭。
班里有人窃窃私语。
“听说，昨晚有人看到方虞被林西朵她们拉进西边的卫生间，好久都没出来。”
“也没被打得很严重啊，脸上都没什么……”
“看她今天的衣服……”有人说着比划了一下脖子和下面。
“听张星月说，别看方虞在学校看着高冷，但是好像常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听说她妈是做那个的，有人在那条街看到她妈站台了。”
“……”
方虞板着脸进教室。
每次都是这样，毒打之后，是漫天离谱的谣言。
没想到这次连她妈都被恶毒杜撰。
把她妈污蔑成婊子。
才好来骂她是婊子养的女儿是吗？
方虞面色结冰，直接走到那个男同学旁边，“你说什么呢？再说一遍。”
男同学看方虞的脸色，神情讪讪，不论是林西朵还是方虞，他一个也招惹不起。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就是闲聊。”
方虞抬眸斜睨他一眼，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男同学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方虞明明淡淡一眼，他却从里面感受到了极度危险的杀气。
难怪学校里的人都说她是一条恶狼。
难怪她能在林西朵她们的欺压下活这么久。
不知道为什么，男同学突然觉得，横的怕不要命的。
早晚有一天，方虞会豁出了这条命去反抗。
“你怕方虞做什么？反正林西朵都看她不顺眼了。”同桌说。
男同学挥挥手，闭口不言了。
—
方虞观察了几天，不知道林西朵是因为害怕惹事还是如何，她们一群人看起来并没有针对英语老师。
方虞的心放下了一点点。
这几天她身心俱疲，一点儿也没张口说话的欲.望，她觉得自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再加一点力就断了。
所以在她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前，她决定先不回裴游原那边。
方虞点开裴游原的头像。
他还没有同意自己的好友申请。
方虞眼眸黯下来，轻咬了一下唇，退出微信。
转眼到了周三晚上，方虞洗漱完换成棉质睡衣后突然想吃点东西，家里冰箱都是空的，所以只好下楼去买。
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没开门，方虞决定去最近的超市。
不太好的一点就是想过去得穿过一条比较黑的小巷子，因为之前也走过，方虞倒是不害怕。
她刚走进巷子口，就听到有人在说话，还带着人痛苦的闷哼。
“谁吩咐你的？”
低沉清冷的嗓音响起，方虞喉头滑动。
是裴游原。
—
“吩咐什么？我不知道。”那人弱弱地说。
方虞没有听到裴游原出声，她探起身子站在角落后往里面看。
他们距离她很近。
不过这个角落算是视线死角，方虞被人发现不了。
但是裴游原身边附近有个昏黄的路灯，所以方虞借着光能把里面的场景看个七七八八。
“我真的不知道。”有个人瘫坐在墙边，捂着胸口不肯回答。
裴游原嘴角咬着一根烟，他正抬头望天，唇边的烟圈儿徐徐上升，然后消散。
方虞跟着往天空看了一眼。
一片漆黑，看久了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方虞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重新看向裴游原。
裴游原动了，他手里捏着烟，往前一个跨步，直接踩在那个人的肩膀上，死死往下压。
他把正在燃烧着的烟往那人眼睛处比划了比划，声音里戾气藏也藏不住，“我他妈问你，谁指使你，或者你们，在场子里对我耍阴招的？”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死鸭子嘴硬。”裴游原脚下力气增加，那人不断往下坠落，疼得不敢出声。
“我再问最后一句，谁指使你们往拳套里藏那些不入流的东西的？”
裴游原眼睛红彤彤的，模样嗜血，他冷酷的脸上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劲儿，猩红的烟逼近下面人的眼睛。
下一秒，就会戳进去。
“我说，我说……”那人开始颤抖。
不知道为什么，裴游原明明只是拿着一根香烟，他却觉得他好像拿着一把不起眼却又极其锋利的匕首卡在自己的脖子处、眼睛前。
再不说，就会真的刺下来。
噗呲一声，大动脉溅起鲜血的喷泉。
“没人指使，场子里的老人看你不顺眼的太多了。你太能打了，几乎每次都赢，大家都很眼红你能拿走这么多钱。所以……”
说到最后，那人不敢再往下说，紧张得吞了一下口水，偷看了一眼裴游原。
裴游原吸了一口烟，烟气吐在那人的脸上，“接着说，所以呢？”
“所以，大家商量了一下，车轮战总能把你压下去。等你伤得严重了，就不得不歇着了，那样我们就能多挣一些。”
那人生怕裴游原再次生出杀心，哭着说，“真不是我提的主意，我撑死只能算个从犯。可如果我不听场子里那些老人的话，我也混不下去啊。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是想多挣点。”
“我真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场子里再见到你，我喊你裴爷都行。”
方虞站在角落里，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虽然不知道他确切在做什么。
可是她知道，因为他太强，现在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难怪那天雨夜里他浑身都是伤，血流个不停。
难怪那天……他心情不好。
原来那天他不是厌弃她，是厌弃他自己吗？
裴游原手上的烟快要燃尽了。
他脚从那个人的肩膀上移开，往后退了一步，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噌”地一声火焰窜出来，他手掌半遮，点燃一根新的香烟。
白色雾气遮挡住他的脸，向上看是一排电线杆，有几只鸟雀蹲在上方。
裴游原对着天空呼出一口气，小鸟扑棱棱飞走。
“滚吧。”他淡淡开口。
裴游原说完，转身就走。
他走得很慢，手上拿着手机，正在看什么消息。
方虞却感觉有亮光反射过来。
原本蹲在角落求饶的那人正偷偷亮出刀子，起身刺向裴游原。
她心里一紧，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拎着角落里的酒瓶向前，两步撵上。
方虞一边大喊裴游原，一边酒瓶子狠狠砸下去，哗啦一声，砸到了那个人的头上。
那人哀呼一声，下意识将原本对着裴游原的刀子挥向方虞。
方虞感受到自己手腕上方猛地一痛，像是什么东西涌了出来。
裴游原在听到方虞喊他之前，就感受到有人偷袭自己。
他看着地面上的影子，正准备回旋踢踢到人的下巴，一脚令其昏迷，却听到了方虞的惊呼声。
她怎么会在这儿？
裴游原心里一顿，转身一脚制服对方。
他把夺过来的刀往旁边一扔，插进那人脖子旁边的地面上，冷冷说道，“滚。别让我在场子里再见到你。”
那人连滚带爬地捡起刀跑了。
—
裴游原朝方虞看去，她正弯着腰大声喘气。
她一只手耷拉着，手腕上方的衣服布料也被划破了，血一滴接着一滴往下流。
就这一瞬功夫，地上淌了一片。
裴游原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他拉过方虞的胳膊，紧紧将手帕缠绕在她伤口处，防止失血过多。
方虞就看着裴游原弯腰、抿着唇，脸上的冷气像是飘出来要冻死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近自己，还贴得这么近。
昏黄的灯光里，方虞能看到裴游原睫毛像一把浓密的鸦扇，更衬得鼻骨□□分明，一不小心就会沉溺于他的美色。
最终还是胳膊上的疼痛令方虞理智归位，她皱着眉头“呲”了一声。
“很疼？”裴游原起身，望着方虞的眼睛问。
“你说呢？”方虞撇了一下嘴，“我是肉做的，又不是铁打的。”
“附近有医院吗？”
“社区医院在前面。”
裴游原二话没说准备转身，想到什么，问，“能自己走吗？”
虽然她伤的是胳膊，不是腿，但方虞仍旧自然地回答，“好疼啊，走不动了。”
“等我走过去，估计就失血而亡了。”
眼泪不自觉流出来，是挤出来的，可也确实是疼出来的。
裴游原看着她眼角红彤彤的，泪水几乎在眼眶里打转，马上要溢出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她胳膊上应该没有伤到筋，但是必须要赶快缝合。
裴游原径自转身往前走了一步。
方虞擦着眼泪有些傻眼，“喂，裴游原，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自己走掉啊？”
那刚刚还问自己疼不疼干嘛？
方虞想着，感受到胳膊传过来的疼痛，不知道为什么，委屈一下子涌出来了。
“你要是走掉，我就天天给你的早饭里放虫子。”
“还要在嘉树面前控诉你的恶行，让你这个哥哥的形象全部毁于一旦！”
方虞一边说，一边低头看了一下，裴游原给绑伤的手帕全部被血浸湿了。
第一次见到这么多血，好像身体所有的血全部不停往外冲一样。
她不会真的死吧？
裴游原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方虞的杞人忧天。
“过来。”
方虞下意识睁开眼睛。
裴游原并没有走掉，反而是在距离自己两步之远的地方蹲了下来。
他宽肩直背，蹲下来给人一种辽阔的安全感。
裴游原扭过来，面无表情，望着方虞的眼睛目光沉沉、漆黑如墨。
可能因为巷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方虞竟从中读出了专注。
巷子里有穿堂风吹拂而过，方虞觉得自己发丝乱了。
裴游原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上来。”
像一潺潺刚融化的雪山冰水将所有慌乱一一镇平。
方虞垂眸。
她抿了抿唇，未受伤的右手抓抬起受伤的左手，缓慢朝裴游原走过去。
只两步。
走得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只趴上去一个动作，却做得极为艰难。
身体上每一个触感细胞都被激活。
她贴上他后背的时候，方虞听到上空传来一声鸟叫，路灯好像也闪了一下。
—
裴游原迅速起身，他的两只手固定在方虞腿弯处，走得特别快，但是很稳。
方虞趴在他背上一动不敢动，心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把这反应归因于“第一次离一个男生这么近”。
她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沉香乌木的木质香，还透着一股温柔的香根草和清冷的雪松味儿。
方虞一下子想到他手腕上常常带着的木珠手串。
他身上的味道和他这个人很像。
就像小巷深处满院子晒着中药的小店，推门走进来一个人，带着男人的成熟和少年的青涩。
他西装笔挺，眉眼间严肃冷酷。
许久，不知道你的哪句话敲中了他的心扉，雪山顶开始融化。
然后他单手点了烟，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你的锁骨线划动。
锋利、冷酷、温文尔雅又带着一点腹黑的闷骚。
方虞目光顺着裴游原的脖颈偷偷往上溜。
后脑勺是被上帝精雕细琢过的饱满；头发很短，利索又硬挺，不知道手插进去会不会扎得慌。
这么想着，方虞心奇迹般地慢慢平静下来。
就是伤口处真的好疼。
刚刚一个姿势太久，这会儿放松下来，方虞不自觉动了一下。
裴游原听到方虞“嘶”的一声，他垂眸加快脚步。
方虞没想到他加速，身子晃动了一下，她没忍住，惊呼出声。
“抓好我。”裴游原声音冷硬，目光看向前方。
方虞感受到颠簸，手下意识环上裴游原的脖子，原本仅留的最后一丝缝隙也被填满。
裴游原看向距离自己一百多米的社区医院灯牌，目光晦涩。
他感受到背上少女的柔软和芳香，全身骨头好像都硬了起来。
背僵直着，好像能咔咔作响。
风从自己耳边刮过，裴游原抿了一下唇，压低脊背，试图拉开一点距离。
没出一秒，她好像因为害怕，又贴了上来。
……
算了。
—
医院。
方虞这会儿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因为护士姐姐正在给她消毒。
“缝合很疼，你也和你女朋友说说话，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女朋友”一出，方虞和裴游原都顿了一下。
方虞用余光斜睨裴游原，他正低着头，抿着唇，脸色冷冷，没对医生的话反驳什么。
一看就是害怕麻烦，懒得解释，方虞想。
“要缝合了。”医生拿起针。
方虞冷汗一下子冒出来，她吞咽了一下口水，闭上眼睛，不敢睁眼瞧。
裴游原虽然一直没说话，但是他站在那里，一直在注意方虞的反应。
脸都白了，眼睛也不敢睁开。
“方虞。”裴游原见她开始颤抖，喊了她一声。
“嗯？”方虞闭着眼睛回应，长长的睫毛因为不安频繁地忽闪。
“害怕打针？”
“我不怕——”方虞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只是好疼啊。”
是真的太疼了，尤其闭上眼睛，一切感官都被调动，针在肉里游走的痕迹都能被捕捉得一清二楚。
她这声“疼”说得特别轻。
轻到配上她的苍白脸色，却不肯掉眼泪，更让人觉得她乖得不行。
裴游原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巷子里的场景。
她拎着酒瓶子砸到那个人的头上。
四周玻璃稀碎散落，她目光沉沉，仔细看有点慌乱又带点呆滞，可抿起的唇泄露了她的不屈和坚毅。
就像当初他经历那种事情的反应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次，只有他自己。
这次，有人跳出来保护他。
裴游原望向方虞，她小小的一团，乖巧地坐着，皮肤白皙，睫毛扇动，眉心因为疼痛而拧起。
是真的很小，很瘦弱。
她怎么会有勇气和力量给人那样的一击？
而且还是为了他。
裴游原低头，垂眸，令旁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眼前浮现的是刚刚方虞站在碎玻璃旁的神情，鲜血外涌，她面无表情。
那瞬间，他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那种孤勇甚至令裴游原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她和他是同一类人。
这个念头一出，他觉得自己脑子突然“嗡”了一下。
莫名的，前几天晚上她想骗自己说出口的“我喜欢你”又在心间浮现。
此刻，他好像对“喜欢”这个词没那么讨厌了。
“裴游原，我小时候每次打针，或者受伤，我妈妈哄哄我就好了。”
方虞闭着眼睛回想，那其实都是她弟弟没出生之前的场景。
如果不是这次受伤，她都快忘了，原来她弟弟没出生之前，她也是享受过一点所谓的母亲的关爱的。
“要不然你也哄哄她？小姑娘很勇敢了，这缝针，有的大男人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医生一边缝针一边接话企图分散方虞的注意力。
下面一针会更疼。
“你妈妈怎么哄你的？”裴游原声音淡淡，接着方虞的话问。
方虞想到母亲的方式，想到裴游原的那张冷脸，不由自主唇角勾动了一下。
“你真的要那样哄我啊？”方虞嗓音软绵绵。
他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裴游原没吭声。
方虞默认他答应了，怕他反悔，飞快地描述了一遍小时候她妈哄她的话，外加动作。
空气突然安静。
裴游原神情难辨。
“哎呀，小姑娘都这么疼了，你哄哄怎么了？没看到她疼得都出汗了。”护士姐姐看不过去，催促。
裴游原看着方虞疼得没有血色的脸，他唇动了动。
时间凝滞，好半晌，他弯腰凑到方虞面前，薄唇微抿，“我们小鱼最乖最可爱了，呼呼就不痛了。”
他嗓音和往常十分不同，此刻低沉又温柔，仿佛真的在哄小孩儿一样，带着诱哄，钻进人的耳朵里。
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样，方虞一下子睁开了眼。
小鱼最乖最可爱了，妈妈给呼呼就不痛了。
小鱼最乖最可爱了，呼呼就不痛了。
他去掉了称呼，却和方虞记忆中的那抹温暖百分百贴合。
她原本真的不委屈的。
只是……谁让他真的这样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