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当天晚上，裴游原照常去做兼职。
舞台和后台只有一门之隔，他从暗处走到聚光灯下。
裴游原轻轻将牙套塞进牙齿里，缓慢地戴好其他防护工具。
在场上，他是罕见的年轻，又是异常的英俊。
所有人的目光轻易被他吸引过去，他不慌不忙，动作行云流水。
对面的人像猎狗一样紧盯着他。
裴游原已经尽量把方虞抛到脑后，只是她那句“有事儿”像是死死楔进他脑子里一样。
一瞬间，他眼眸突然带着猩红，浑身戾气爆发，肌肉陡然，爪牙露出，猎豹出击。
台下的观众喝彩叫好。
一场困兽之争上演。
结束，三局三胜。
裴游原头发全部被汗水打湿，他视线变得朦胧。
下了台，负责对接的王哥给他递水递毛巾。
“你今天怎么打这么猛？”
“那几个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悠着点打就行。”
“看你累的。”
裴游原擦着汗不说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满身的阴郁之气无处可散。
他垂眸，湿成绺的刘海遮挡不住他的淡漠。
“我走了，今晚奖金转我账上。”
—
第二天，方虞临近中午的时候去超市买了吃火锅的食材。
本来也是她自己馋，出去吃又贵，一个人吃又吃不了几样，干脆叫上裴游原和裴嘉树。
“中午去我那里吃火锅？”方虞刚看见嘉树就直接说明来意。
“好呀。”嘉树高兴得拍了拍手。
“你哥呢？”方虞看了一圈，没看见裴游原。
“我哥昨晚回来得晚，正在睡呢。”嘉树指指裴游原的房间。
“他什么时间起？”
“不知道，没人喊的话能睡到正中午了。”嘉树无奈地摊摊手。
已经接近十一点了，方虞想了想，指了指房门，对嘉树小声说，“那我去喊他？”
嘉树点点头，郑重地把大拇指竖起来，“小鱼姐姐，你就是真勇士。”
他哥睡觉的时候，连意凯哥都毫无办法。
方虞也不想拔老虎的胡须。
可是早饭没吃、午饭再错过去，人的身体怎么能受得了？
她抿抿唇，反正喊裴游原起床只是顺便的事情，如果他不起……
她不喊就是了嘛。
敲了两下门，里面毫无动静。
“裴游原？”
仍旧没有动静。
“那我进去了啊？”
四周安静得仿佛连灰尘在阳光里飘散的声音都很听见。
方虞慢慢推开门，“吱呀”一声。
走过去，方虞朝床上得人轻轻喊了一声，毫无要醒的意思。
她干脆坐在床边，趴着观察裴游原。
他脖子上有一点点淤青。
昨晚肯定不是去惊春了，也不知道另外一个兼职到底怎么回事，每次扯上那份工作时，他身上都带着伤回来。
方虞漫无目的地猜测。
打手？
保安？
方虞实在想象不到什么层次的保安天天打架，难道是保镖？
越想越离谱，方虞在心里慨叹了一声。
裴游原身上披了一层又一层的雾团，灰蒙蒙的，她看不清他。
但是这种神秘感好像又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视线随意晃动，最终被裴游原吸引。
裴游原醒着的时候，是十分具备攻击性的，整个人身上散发出的硬朗气质让他和普通少年完全区别开来。
可是此刻，因为闭着眼，完美的五官之上比往常的白日里增添了一点脆弱和乖巧。
他唇线流畅，自然地上翘，唇色红粉，像质地上乘的果冻。
方虞觉得喉头一紧。
一抬眸，一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正淡淡地望着自己。
“你……你醒了？”方虞吓了一跳，眼睛眨巴了好几下，不自然地开口。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喊嘉树你俩去我那吃火锅。”方虞大脑正处于短暂空白当中。
“哦——”裴游原淡淡开口，“不去。”
“……”方虞皱眉，“为什么？嘉树都说好要一起吃了。”
她什么时候又惹这位哥了吗？
一早上起来就这么不好说话？
眼睛里的冷意都能把她冻死了。
“你确定要这样和我说？”裴游原在被窝里抬了抬下巴，比划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啊？”方虞没反应过来。
“我里面没穿衣服。”裴游原嗓音冷清，面色自然，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在说鬼话。
“啊？”方虞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出声。
大脑却跟着话，无意识地指挥着身体扫射了一遍被子。
“……”
裴游原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他个子高，被子长度不高，脖子盖住了，脚又露在了外面。
方虞目光跟着望过去，裴游原脚趾动了动，随后缩进被窝里。
方虞抬头，和裴游原目光相撞。
“还想看？”嗓音淡淡，没有一点多余的情绪，说出口却是让人羞恼的话。
方虞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糟糕的对话和场景。
她脸一下子爆红，连着耳根脖子都是绯红一片。
“谁……谁要看你了？”她猛地起身到门口，话说得磕磕绊绊，“我带着嘉树先去我那里，你快点过来。”
说完，不等裴游原再开口，飞快离开他房间门口。
只一分钟，家里好像就安静了。
“砰”，大门被关上。
裴游原躺在床上，静静望着天花板。
昨天和那个男生吃饭。
在餐馆。
今天喊自己和嘉树吃饭。
在她家。
她追自己可真“用心”。
他将腿伸出被窝，睡裤完好地穿在身上。
“我里面没穿衣服。”
别的女生听完会是下意识往被子上看吗？
方虞。
裴游原冷嗤一声，唇角微勾，似笑非笑。
-
屋内是裴嘉树和方虞的欢笑声，裴游原踩着台阶用力推开方虞家的门。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客厅茶几上一束红艳的玫瑰。
裴游原瞳孔微缩，他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的垃圾桶看去。
那个包装赫然就是自己昨天丢掉的那束。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起来。
昨天晚上那屈辱的被抛弃的感觉像病毒一样附在自己的骨头上，一点点吞噬着自己的生命力。
此刻，他猛然感觉自己掉进了北极的冰窟里。
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怎么了？”方虞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桌上的花，她拿起来晃了晃，“好看吧？这是我昨天吃了饭在路对面捡到的。我看好好的，觉得太可惜了。”
方虞卖乖地炫耀。
“扔掉。”裴游原声音冷硬。
“什么？”方虞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扔掉。”裴游原冷冷地重复一遍。
“……”
方虞深吸一口气，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我从垃圾桶里捡到的，碍着你什么事了？”她眼睛瞪得溜圆，语气忿忿不平，“这花又不是你的，我凭什么不能捡？”
裴游原额角跳动，他眉毛拧成一条线，像是忍无可忍道，“是我买的。我扔的，你不能捡。”
方虞：“……”
一听到真是裴游原扔掉的，方虞气势一下就降下来了。
“这……我也不知道是你扔的对不对？”
“花上也没写你的名字，我捡起来从逻辑上来说合情合理是不是？”
她声音弱弱地解释，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才意识过来，“唉？好好的花，你为什么要扔？”
“想扔就扔。”裴游原眼皮都不掀一下地说。
“……”方虞无语，有钱没地花了？
“不过，你为什么买花啊？给谁买的？”方虞这才抓住事情的重点。
裴游原屏住心里的烦躁，沉了一口气，不耐烦地回答。
“给狗买的。”
“……”
方虞自然不信。
花是裴游原买的。
扔在那里。
她和颜圳吃饭的餐馆对面。
昨天那会儿裴游原给自己发消息，喊她去医院。
她和颜圳在吃饭，所以回复他说不去。
她和颜圳吃饭……
？！！！
方虞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猜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她咬了咬唇，清清嗓子，走到裴游原身边。
裴游原往旁边挪了一步，离她远了一点。
他别开脸，不看她。
一看就是在闹别扭。
方虞回想着刚刚喊他起床时，他就不对劲，越发觉得自己猜对了。
她伸手拽住裴游原的袖子。
裴游原挣了一下，没挣脱开。
方虞晃晃裴游原的手臂，讨好地说道，“你昨天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是不是看到我和一个男生在吃饭啊？”
裴游原冷哼一声，没回答。
方虞晃着他的袖子，三言两语把颜圳的事情交代了一下。
“我和他不认识，他钱包丢了，所以我就出于好心帮帮他。”
裴游原又冷哼一声，但只是别开脸，周身的冷意散发掉很多。
“所以，你别生气啦。”方虞声音软糯。
“我没生气。”裴游原不承认，只是全身的细胞都被她抓自己袖子的手弄得异常敏感。
“好好好……你没生气。”方虞认命地顺毛撸，“那你说，这束花本来是买给谁的？”
方虞边说，边歪着头、屈着膝盖、头伸到裴游原目光下面。
和他对视。
原本裴游原正低着头，瞧着地面。
视线中突然出现了一双娇俏的明眸，他一怔，随即快速抬头。
“买给小狗的。”裴游原嗓音仍旧淡淡。
方虞才不吃他这一套。
她裴游原身上凑过去，像小狗一样嗅来嗅去。
“你干嘛？”裴游原胳膊一伸，摁住方虞的额头，不让她乱动。
“我就是你说的那只小狗嘛。”
方虞嫣然一笑，“汪汪、汪汪汪。”
奶声奶气的可爱声音在房间传开。
裴游原别开脸。
没忍住。
唇角动了动。
真有她的。
—
裴游原看到锅底的瞬间，睨了一眼方虞。
方虞看明白了他的意思：算你识相，知道没买辣的。
嘉树很喜欢今天中午的番茄火锅，吃了好多之后，自己跑下楼去玩了。
裴游原想了想，自己撸起袖子开始收拾餐桌上的残局。
等他收拾好，方虞也煮好了草莓味水果茶。
裴游原坐下来，端起杯子正要递到唇边，他眸色加深，装做随口问到，“那个颜圳，他喜欢喝什么口味的茶？”
方虞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无语道，“我就昨天和他萍水相逢，我怎么知道他喜欢喝什么口味的茶？”
“哦。”裴游原淡淡点了点头。
她虽然请颜圳去餐馆里吃饭，但是她之前还给自己天天买早餐。
她知道自己喜欢草莓味道的东西，但是她不知道颜圳的喜好。
昨天那股一晚上压在心间、令他变得不像自己的感觉终于消失了。
他掀起单薄的眼皮，眉眼乌黑飞扬，原本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绽放出丝丝缕缕的光。
方虞想到了什么，去卧室拿着东西出来。
“给你。”
“什么？”
“糖。”方虞递给他。
裴游原暂时没接，他低头看着盒子。
一个小小的、方形的铁皮盒子，上面雕刻着大大的凸出来的两粒水蜜桃。
桃皮格外粉嫩、叶子青翠，仿佛能即刻令人嗅到水蜜桃的清香。
不过，最吸引人视线的，是上面硕大的LOGO。
“KISS ME”。
吻我。
吻我。
裴游原又在心里念了一下这两个字。
音节出现在唇齿之间的时候，他突然觉得有点口渴，再望向方虞的目光也格外深邃。
“你到底要不要？”方虞见裴游原盯着糖盒，长睫微敛不知道在想什么，迟迟不接，催促道。
“我要。”
裴游原喉头滑动，清晰地吐出音节，深邃的眸光映出方虞小小的影子。
他声音一出来，莫名性感，方虞不由自主浮想联翩。
赤身少年跪在床边对着床上的美艳姐姐难耐地喉结滚动，沙哑地祈求，“给我，我要。”
艹。
那瞬间，不知名的热又顺着方虞的血液燃烧起来，烫到她心脏最深处。
裴游原伸手去拿，方虞手腕一转，躲开了。
她打开盒子小小的密封纽扣，然后一只手轻轻抓住裴游原细长圆润的指尖，不让他往后撤，一只手拿着糖果盒子往外倒。
嘚。
出来一颗。
嘚嘚。
一下子出来两颗。
总共倒出来三颗。
方虞抿了抿唇，轻轻地抬眸看了一眼裴游原，准备偷偷从裴游原手里拿出一颗。
“哎呀，这个一次吃两颗就够了。”方虞小声嘟囔着，手指并起，打算把多的一颗捏起来。
裴游原眼睛眯了眯，低头看着准备当贼的人。
小气鬼。
请别人吃饭，给他糖都要论颗。
他抿抿唇，手心自然收拢。
方虞的手被他抓在手里，抽不出来。
指尖肌肤交接，温度彼此传递。
方虞和裴游原视线相触，像有条无形的线将两个人缠在一起。
方虞一怔，不自在地将手往外抽。
第一下、第二下都没抽动。
直到第三下，才将手从裴游原的手心里抽出来。
裴游原看着手心里残留的两颗糖果，手一抬，自然流畅地倒进嘴巴里。
方虞看着他的动作，内心的不自然被缓解掉几分，她也跟着将捏在手里的那颗糖果放进嘴巴里。
“方虞。”裴游原喊。
“嗯？”
“你说特意给我带的糖就是这个？”裴游原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方虞点点头，她用舌尖舔了舔嘴巴里的糖。
吃起来很方便，甜味也很自然，多好啊。
裴游原挑了一下眉。
“KISS ME”。
就给了自己两颗，那剩下的打算给谁吃？
裴游原想着，垂眸，一不小心用力，嘴巴里的一颗糖果应声被咬裂。
“你伸开手。”裴游原说。
方虞听到裴游原的声音，下意识照着他的话做。
裴游原伸手把方虞手心里的糖果盒子拿过去，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然后揣进自己口袋里。
“都是我的了。”
“哎？”方虞忍不住惊出声。
裴游原以为她不乐意，几不可见地皱眉，“真的就两颗？”
方虞见裴游原好像真的有点生气，她用手肘自然地碰了碰裴游原的胳膊，语气里透着诱哄，“逗你的啦，这整盒糖都是给你的。”
裴游原低头看她。
她笑脸盈盈，有几缕发丝调皮地迎风起舞，裴游原这才发现方虞脸上还有个不明显的酒窝。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太仔细，她眸子亮晶晶的，内里投射出来的光仿佛照到裴游原的心里，他感觉有些不自在。
他好像总是不能看她太久。
从第一次见面就是。
她看他看得失了神。
她穿着拖鞋蹲在地上假装系鞋带……
像个小傻子。
—
“喏，”方虞把手里的皮筋递给裴游原，“买糖的时候老板还送了我这个。”
“这是什么？”裴游原皱着眉问。
方虞拉他的手，想给他手腕戴上皮筋。
裴游原想抽回手，被方虞发觉了，她用受伤的手使劲摁了摁，威胁地说，“你要是把我这个手再搞严重，我可能连自理都不行，只能去搬到你家住了。”
裴游原：“……”
听她这么一说，即便心里觉得再怎么别扭，裴游原也没抽回手。
皮筋还真是给裴游原买硬片糖果时商店老板送的。
方虞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裴游原皱着眉不乐意的样子。
她只是没想到……
她只那么随意一说，他还真就不动了，任自己给他弄好。
裴游原的手白皙有力、青筋明显，腕骨也十分突出。
方虞感慨，这个人浑身上下到底有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好了吗？”裴游原拧着眉烦躁地问。
“好了。”方虞退后一步，看着那个黑色皮筋像压抑性感的法宝一样紧紧戴在裴游原的手腕上。
脑海中突然想到最近网上疯传的皮筋寓意，方虞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