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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游原接到方虞电话的时候,正准备上场。

    “你能来接我吗?”她声音微弱,如果不是手机屏幕亮着,裴游原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他猛地将保护手套一摘,往地下一丢,脱去刚刚穿好的装备。

    “喂,该你上场了,你干嘛?”王哥不解。

    “我有事,要去一趟。”裴游原去拽后面的系带,怎么也拽不开,他眉头一皱,用力扯了下来。

    “你现在走人,要罚钱的。”王哥不理解,裴游原一向对工作上心,不论伤得有多严重,只要确定好的场次就绝对不会缺席。

    场子里的人都说他是拼命三郎。

    “什么事,你非去不可吗?”王哥抓住裴游原的胳膊,想让他仔细想想。

    “她哭了。”裴游原低着头,唇紧紧抿着,眉眼间闪过冷冽的锋芒。

    “啊?谁哭了?”

    裴游原没有回答,他丢下装备,扯过自己的上衣套上,伸手抓过王哥摩托车钥匙往外赶。

    王哥看着裴游原急匆匆朝外跑去的场景,看着前台的人不断催促裴游原,他叹了口气。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之前裴游原找他借车的场景。

    那会儿他是为了送一个姑娘。

    谁哭了。

    她哭了。

    王哥突然有种预感。

    裴游原在这条路上,走不久了。

    有了软肋的人,会越来越害怕登台。

    —

    裴游原赶到的时候,方虞像极了一只落单的可怜巴巴蹲在街口的小猫。

    她眼神空洞,安安静静,好像心如死灰,又好像刚出生的幼崽,对世事茫茫无所知。

    只是她每一个动作都在勾引他,向他招手说:

    主人,带我回家。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晚风送走了黄昏晚霞的燥热温柔,方虞的眼神就这样烙在了他的心上。

    他还是喜欢看她笑,还是喜欢故意捉弄自己时眼睛闪光、得意洋洋的方虞。

    裴游原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他觉得那里酸得不行。

    下一秒,他听到方虞的声音和他心里的声音重合。

    “裴游原,带我走。”

    他听到自己开口时声音晦涩。

    “好。”

    语气轻轻的,怕把小猫吓走。

    —

    裴游原把方虞的书包拿过去,放到自己的胸前,紧接着他把头盔递给方虞。

    方虞低着头,一直未动。

    裴游原抿抿唇,他往前走了两步,走到方虞身边的时候,弯腰将头盔给她戴上。

    他手指白皙修长,拉过头盔上的带子扣起来时,指节擦过方虞的下巴。

    戴完,他轻轻拍了拍方虞的头盔。

    “要去哪儿吗?”

    方虞摇摇头。

    “回家吗?”

    说的是租的房子那里。

    方虞仍旧摇摇头,整个人安静得沉寂。

    天空上乌云密布,周围人匆匆忙忙,风吹得人神志不清。

    裴游原默不作声,他脱下自己的外套,套上方虞的身上。

    “穿好。”

    方虞这才抬头,她戴着头盔,眼睛显得极大,只是没有了往日的亮色。

    裴游原读懂她的神情,他摇摇头,“我不冷。”

    方虞不动。

    裴游原作势要去帮她套进去,方虞只好抿着唇穿上。

    那一瞬间,那股熟悉的清冽木香将她整个人围绕起来,好像帮她圈出了一个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仿佛可以一直放心沉浸。

    裴游原长腿一迈,坐在车上。

    “上车。”

    方虞跟着迈上去,只不过她坐得靠后,离裴游原有点距离。

    “去哪儿?”

    裴游原拧动钥匙,发动机的轰鸣炸着人的耳朵,他淡淡开口,随即车子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跟我走。”

    —

    摩托车走出拥挤的市中心,逐渐往外环开去。

    穿过高楼大厦,穿过狭窄的破旧小巷,穿过涵洞,又进入隧道。

    昏黄的灯光亮起来,黑夜来临,时间在不停地流逝。

    风吹过方虞的头发,生生地刮在她的脸上。

    感觉更冷了。

    裴游原像后边长了眼睛一样,在方虞即将发抖的时候,他右手往后一伸,拽了一把方虞。

    恰好让方虞靠在他的背上。

    鼻子猛不丁撞在他坚硬的脊背上,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疼痛,还是那个隐忍的节点终于因此得到了爆发。

    方虞呜咽着大哭起来。

    风模糊掉人的声音,可还是准确地传进了裴游原的耳朵里。

    他戴着头盔,听着后面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紧紧咬着牙。

    他伸向后面抓住她的手一直没丢开。

    可能被风吹的缘故,两个人的手都冰凉。

    放在一起,就像两块冰挤在一起取暖似的。

    方虞原本离他有点距离,现在被他一拉,她往前坐了坐。

    手也挣开裴游原的手。

    裴游原手一僵,不自然地背后,却也不肯收回。

    方虞抽泣着,她紧贴着裴游原,伸开胳膊,揽住他的脖子。

    她还在哭,眼泪直接滴到裴游原的肩膀上。

    裴游原觉得上面一烫,肩膀上仿佛有千钧重一样,他任由她抱着。

    隧道很长,长到好像人一辈子都要处于黑暗当中一样。

    昏黄的灯光在两个人的头顶,因为车速,逐渐被模糊成一团。

    和父母的爆发好像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揭开,她前十八年的人生委屈全部砸了下来。

    方虞趴在裴游原肩头呜咽着。

    “他们不知道,我有很多时候,很多时候,站在太阳光下流泪。”

    “有很多次很多次爬到学校的最高层,我想着,跳下去,就一了百了。”

    裴游原手一滑,他跟着她的哭声,一样喘不上来气。

    摩托车因为加速也跟着呜咽一声。

    “没有人知道……”

    “我好累,好难过,一直都没有人知道……”

    方虞彻底爆发,裴游原的衣服被她泪水打湿。

    风在呼啸,裴游原的车跟着加速,所有周遭一闪而过,“噌”地一声,他们跃出了隧道口。

    随之而来的,是裴游原带着颤抖却坚定的声音。

    “我知道。”

    他说着这话,一滴泪顺着眼角掉落,黑夜之中,他目光沉沉。

    我知道你有多难过。

    我怎么不知道呢?

    —

    乌云飘过来,乌云又飘走,奇怪的是,风从始至终很大,雨却一直没下。

    天空从灰黑色变成黑蓝色,风也慢慢变小,不知道跑了多久的摩托车终于停了下来。

    方虞抽噎着从裴游原肩膀上抬起头,她才发现这是在小岛的新建的跨海大桥上。

    这座桥刚通,此刻车流量并不多。

    裴游原将车停在一边,他先下来,朝方虞伸手。

    因为刚才的情绪得到了充分发泄,方虞已经镇定许多,只是哭的太久太凶,头有些疼。

    现在猛然和裴游原的正脸打了照面,她突然觉得不自在起来。

    看到裴游原右肩上湿掉的一块,她咬咬唇,感到不好意思。

    男生喜欢的哭向来是楚楚可怜的哭,不是像她一样扯着嗓子嚎。

    怪丢人的。

    “不下来?”裴游原看她别开脸不好意思了,伸手将她拉下来。

    “带我来这里干嘛?”方虞不解。

    “吃棉花糖吗?”裴游原没回答,径自问。

    方虞闷闷不乐地点了点头,她看向四周,“不过,这里没有卖的吧?”

    裴游原淡淡道,“跟我来。”

    裴游原将摩托车停在桥下,带着方虞往桥上走,也就一两百米,方虞就看见了一个小推车。

    棉花糖、芝士热狗棒应有尽有。

    “棉花糖要什么颜色?”裴游原指着白色,“这个行吗?”

    “你来啦?”卖棉花糖的是个阿婆,似乎和裴游原很是熟稔,她拍掉裴游原的手,指了指粉色,“小女生都喜欢粉色。”

    方虞歪着脑袋看裴游原,在阿婆的注视下,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裴游原要了一个粉色棉花糖,又要了两个芝士热狗棒,和方虞继续往桥上走。

    “你和阿婆认识?”

    “嗯,之前吃过她做的棉花糖,她原本不在这儿,后来知道这个桥通了,有父母带着小孩儿过来玩,就天天来这了。”裴游原淡淡解释。

    “她好像和你很熟。”方虞咬了一口棉花糖,很甜,她很久没有吃过了。

    这种小玩意儿,自己买的好像就是没有别人给买的好吃。

    “你常常带女孩子来买棉花糖?”方虞站在大桥的正中间,趴在栏杆上看着夜海,漫不经心地问。

    裴游原帮她拿着芝士热狗棒,斜睨她一眼。

    “方虞。”

    “啊?”

    “你就是哭着,也不忘记吃醋,是吗?”

    “……”

    方虞小心舔了一口棉花糖,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但她又不愿意承认。

    “我哪有吃醋?”

    “嗤。”裴游原冷哼了一声,“我只有带你买过棉花糖。”

    方虞低头勾勾唇角,心里开心起来,嘴上却装得不在乎的“哦”一声。

    “会开心吗?”

    “嗯?”

    “吃一点甜的。”裴游原下巴朝棉花糖点点。

    “本来想带你去甜品店吃甜点,但是你刚刚哭太凶了,只好带你来这里。”裴游原说道。

    “吓到你了?”方虞摸了一下鼻子。

    裴游原随意“嗯”了一声。

    “为什么吓到你了?”方虞不满意裴游原的“嗯”,“是觉得我哭起来太丑了?”

    裴游原斜她一眼,伸手将芝士热狗棒举到她面前,示意她咬一口。

    方虞顿了一下,慢慢咬上去,刚炸出来的芝士拉起了长长的丝。

    “不是哭起来太丑。”裴游原也咬了一口另一根芝士棒,他躲开方虞的视线,望向远处的夜海,“是哭起来太令人心疼了。”

    可能因为天气原因,大桥上并没有什么人。

    一切静悄悄的。

    她之前对他说,他让她心疼。

    今夜,他把这句还给了她。

    吃完芝士热狗棒,方虞看着夜晚的海面,近处被大桥上的灯光照射,波浪泛着光。

    “回吧。”

    方虞轻声说道。

    她不想和裴游原一起吹风,她想和他一起回家。

    —

    这场雨终究还是下来了,在走到巷子口的时候,方虞和裴游原两人被兜头浇湿。

    “我回了。”裴游原淡淡说。

    “嗯。”

    “你回去洗个澡,不要感冒。”裴游原又看了一眼方虞湿着的头发。

    方虞点点头,眼看着裴游原就要扭头进去,她突然叫住他。

    “裴游原。”

    “嗯?”

    两人站在雨幕中,视线全部被模糊掉。

    “等会儿你能来找我吗?”方虞咬着唇。

    然后她看到裴游原点了点头。

    ……

    方虞洗完澡,看着被自己拿进浴室的两条家居服,犹豫着,最后选择了一套草莓花纹的。

    还没来得及穿上,她就听到客厅传来了动静。

    裴游原来了。

    刚刚她为他留了门。

    方虞在浴室内擦了擦头发,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拿新的内衣进来,并且吹风机还留在房间里。

    要这样出去吗?

    方虞低头,因为家居服很薄,姣好的形状被完美勾勒,两朵樱桃挺立其上。

    想到裴游原正坐在客厅等自己,方虞觉得耳朵烫了烫。

    她快速走到房间里面,他应该发现不了吧?

    一咬牙,方虞打开了浴室的门。

    裴游原正站在客厅,拿起方虞的一本书,随意地看着。

    听到方虞的开门声,他下意识抬眸。

    “我……我去房间拿吹风机。”方虞脚趾动了动,随口解释,快速往房间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浴室的热气过于充足,她整个人像是被高温烫红了皮肤,整个人从里到位透着白皙的粉。

    她像一阵风飘过去。

    水蜜桃的甜香和樱桃尖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钻进他的脑子里。

    “轰”地一声,裴游原脑海中的一根弦儿就这么断了。

    方虞进到卧室,快速找到内衣穿上,拿着吹风机,才发现插排被她之前丢到了客厅。

    “我在这里吹头发。”方虞走出卧室,晃到裴游原身边,指了指沙发上的插排。

    裴游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坐着,他没抬头,表情肃穆认真。

    像是不敢直视。

    方虞拽了拽插排,插上吹风机,手对着风试了一下温度。

    她头发不算长,但也并不是特别短,如今已经快要齐肩了,吹起来有点费力。

    她身上甜腻的水蜜桃气味一直不停地往裴游原身上飘,因为隐忍,他觉得自己太阳穴都跳起来了。

    忍无可忍,好像必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我来吧。”他突然站起来。

    方虞本来站在沙发旁边,她抬眸,眨了下眼睛。

    裴游原已经将她手里的吹风机接过去了。

    他往墙壁旁边站了站,用手心试了试风的温度之后,才对方虞招手,“过来。”

    他总是蛊惑她。

    而她总是轻易被俘虏。

    等方虞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半跪在沙发上,正对着裴游原,他站在沙发外侧帮她吹头发。

    他手法很温柔,开的也是最小的风,他先整体吹一下发根,然后手指在方虞头发上拨弄。

    弄得她有些痒。

    她身上水蜜桃的气息和他清冽的木质香就这么交缠在一起,气氛变得暧昧不明,恍惚人的思绪。

    方虞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躺在地上、露出肚皮的猫咪。

    或许因为此刻,她百分百知道裴游原不会伤害她。

    “我很讨厌我爸妈。”方虞低着头,任由裴游原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

    裴游原手上动作停了一下,继而继续。

    挺好。

    方虞在心里叹了一声,幸好他没有很大的反应,没有抱以过度明显的同情。

    后面的话很顺利说出口。

    从小时候的不被待见到长大了之后的苛刻,只是略微隐去了林西朵的存在。

    “就像之前我们在书店探讨的关于东野圭吾的那本书一样,我不觉得子女会成为爸妈的延续品,是因为我在心里发誓,我以后绝对不会成为像他俩那样的大人。”

    “我只是觉得,我不出生可能才是最好的结果。”方虞低头,想到这个,她心里就不由难过和涌出无限的迷茫。

    “不是。”

    她话音刚落,裴游原就关掉了吹风机,他低着头望向她,飞速开口。

    方虞缓慢抬头,和他黢黑的眼眸撞上,她能看出他的眼瞳里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不是,”裴游原紧紧抿着唇,目光沉沉,“我很感谢能遇到你。”

    最起码,对于我而言,非常感谢世界上有一个叫方虞的人。

    最起码,对于我而言,你本身就是意义本身。

    “你知道吗?”裴游原顿了顿,“小时候我读过沈从文的一首诗,有一句我很喜欢。”

    “凡是美的都没有家,流星,落花,萤火,最会鸣叫的蓝头红嘴绿翅膀的王母鸟,也都没有家的。”

    “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呢?谁能束缚着月光呢?”

    裴游原凭着记忆,一句一句将这些诗读出来,“不是你不够好,是他们不够好,所以不要用他们的错误在心里折磨你自己。”

    他语气郑重,在方虞心里敲下一行又一行的印记。

    “你要和我打赌吗?”裴游原掀起单薄的眼皮。

    “赌什么?”方虞抬眸,她觉得自己要被裴游原眼里的漩涡吸进去。

    她不能看他。

    “我赌即便现在的方虞会因为别人不够爱她而难过,但日后她会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我赌日后她必定会岁岁平安、万事顺意。

    我赌她此后的人生永不缺乏勇气与好运,她将乘着勇与运之风在世界各地留下她的脚印,她将被雕刻成全新的她,她最终会成为她想成为的人。”

    裴游原一字一顿,与其说这是打赌,不如说是对她的祝愿,他咬字极为清楚,像是要把这些对人生的美好想象揉碎在她的身体里。

    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呢?

    谁能束缚着月光呢?

    他在说自己是凤凰、是月光哎。

    方虞觉得自己身上的黑色邪气好像变淡了一些。

    那个嘴上不爱搭理她但会偷偷吃醋的裴游原;

    那个假装不在意但会带她跑了一座城去吃棉花糖的裴游原;

    那个会在雨夜给无家可归的她吹头发的裴游原;

    那个在她不开心的时候骑着摩托带她和风拥抱的裴游原。

    是这些裴游原,让她心软。

    让那个阴暗的方虞明亮了一点。

    方虞眼眶就这么湿掉了。

    在这个世间一切的迷茫、痛苦和无所适从全部被他一一抚平。

    就好比她正身处荒芜一人的旷野当中,孤独地在断崖边游荡,她也以为跳下去是她自己注定的宿命,没想到却被一个人叫住了。

    “裴游原,你可以当我的队友吗?”

    心跳如雷间,方虞望着裴游原,把内心最深处的想法说出口。

    她举起裴游原的左手,然后伸出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慢慢地一点点凑过去,虚虚停留。

    她低头,抿了下唇,“就像这样一起打怪的队友。”

    裴游原也低头。

    虽然看起来像是十指相扣,但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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