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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意凯叫了出租，方虞听胡意凯报出地点以后，司机驶向高架桥，一路开往郊区。
七拐八拐，终于到了导航上输入的目的地。
“这什么地方？大半夜还有人来这种地方？我回去还得空车跑一趟，要加过路费。”司机嘟嘟囔囔。
方虞和胡意凯都没有心思在这上面缠斗，直接转了账下了车。
这里是一大片空旷的空地，久在岛中心，方虞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种风吹地皮的寥廓。
可远远望去，前面只有一个看起来并不大的酒吧。
胡意凯是来过这个地方的，他看出方虞的疑问，没有吭声，沉默地带着方虞走进了酒吧。
酒吧旁边有个地下楼梯，不是特别宽，透着一股年代感。
从楼梯下来，才发现别有洞天，一个广阔的地下世界呈现在方虞的眼前。
地下停车场，停了各种各样的豪车名车。
男男女女，西装革履，红袖添香，各种权色，物欲横流。
再往前是就是舞台，四周像是话剧团的座位，由低到高，由远到近，将舞台缓缓围住，便于出资者就近欣赏这源于人类本能的求生战争。
“前两场打得真没意思，重头戏还没上，早知道不来这么早了。”
“着什么急？马上就是KING出场了。”
“听说KING的对手是专门从泰国请回来的？还听说这几年的战绩都保持在前三名呢。”
“所以才说等会才是今晚的盛宴啊，只这一场奖金都有二十万。”
“嗤，要不是为了钱，KING也不会选择参加这种战斗。”
“你说KING和这个泰国拳王那个能站到最后？”
被问的那人摇了摇头，“这还真不好说，我们虽然知道KING的实力，但是毕竟KING才十九岁，泰国的可是三十多了，光从实战经验上来说，KING胜的可能性就打了个问号。”
“哎，再看吧，我压的KING。”
“为什么啊？感觉今晚大多数压的都是泰国选手。”
“KING长得好看啊，我不想他输。”
方虞听着周围人说着，她只跟在胡意凯后面低头走路。
从这三言两语中，她仿佛窥见到了隐藏在地下的另一个阿裴。
再往前，就有人阻拦了，方虞看见胡意凯打个电话。
两分钟以后，有人过来，方虞听到胡意凯喊他王哥，才想起来这位王哥就是那次爷爷生病借给裴游原车的那位。
“他马上要上场了，重中之重，赛前你们还是不要见了。”王哥将两个人领进一个房间，沉声说。
“等会开始，我们能出去看吗？”方虞看向王哥。
王哥定睛瞧了一会儿方虞，才开口，“之前下大雨，傍晚那会儿，小原骑着摩托车走了，是去找你了吗？”
是她和爸妈大吵一架，裴游原开着摩托带自己散心的那天。
也是那天晚上，她决定和他在一起。
方虞对着王哥点了一下头。
王哥沉吟了下，也点了点头。
“是你的话，那等会你们出去吧。”
希望你的出现，能让他今晚的胜算大上那么一点。
—
拳台是一个铁丝网围成的笼子，灯光打在正中间，铁丝网最上方贴着一把小刀。
这场比赛没有时间限制，只是谁将谁打趴下的问题。
方虞和胡意凯出去的时候，裴游原已经站在了拳场上。
裴游原有肌肉，但是比起对面的大块头，似乎从视线上天然就感觉出谁输谁赢。
方虞站在裴游原的背后，他看不到她。
泰国选手虽然听不懂周围观众的中国话，但是看到对面少年时，嘴角还是扯了一抹笑。
这抹笑带着轻蔑和嘲讽。
这种身板的选手真的值20万人民币？他觉得这笔钱未免也太好拿了。
比赛开始，泰国选手率先出击。
两个人动作都非常快，拳拳到肉，两个人存在一定的悬殊，裴游原胜在速度，大块头胜在力量。
几招试探完毕，大块头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果然，是个劲敌。
方虞看不到裴游原的脸，也知道他脸上的肃然。
看他每一次交手，她心像是被狠狠揪起。
大块头“啊”地一声冲了出去，再次和裴游原缠在一起。
他拳头直逼裴游原面门，裴游原迅速弯腰往旁边闪去。两人身影极快，同时将对方逼向角落。
裴游原一拳打在大块头的下巴上，大块头听着四周看台上的唏嘘声，一下子被激怒，力量爆发。
往外闪的裴游原被大块头的铁拳抓住腿，重重砸在了地上。
方虞心里一紧，“裴游原！”
看台上的人喊得很多，方虞这声音夹杂在里面并不起眼。
就连胡意凯都拧着眉，咬着牙，紧紧盯着裴游原。
裴游原被摔在地上，疼痛一下袭击全身，地面是实打实的水泥地，他感觉头部一声轰鸣，身子被铁拳攥住，腰部像是被人割下一块肉一样地疼，被人举起到半空当中时，他好像听见了方虞的声音。
是幻听吗？
“裴游原！”
又是一声。
仿佛就在他的背后。
被人举起，即将再次被丢下的时候，裴游原踩着大块头的肩膀用力一蹬，空中一跃，落下来的时候锁住大块头的脖子用力拉。
这状态得以让他喘一口气，他挺起上半身往身后看。
一眼就看到了方虞。
明明除了这个困兽之战的笼子是亮的，四周全部是黑的，可她站得很近，身子在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他仍旧知道那是她。
她眼眶全红了，视线死死盯着自己。
裴游原心里一空。
都让小凯瞒着她了，怎么还来？
可这是战场，就这一秒钟不到的分神，大块头趁势挣脱开了裴游原的禁锢。
大块头顺势拉着铁丝网向上爬，目标是最上面的那把匕首。
这也是这场困兽之争中人类的恶趣味和高傲的体现：我们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什么呢？是因为人会使用工具。
这把匕首此刻就是工具。
用来让他人死，让自己活。
裴游原稳住心神，拉住大块头的脚踝，想将他撕扯下来。大块头双手紧紧拽着铁丝网，另外一只脚狠狠往后，不断踢着裴游原的胸口。
场面一度紧张，方虞感觉自己呼吸不过来了。
这一场不能输。
嘉树需要钱。
方虞还在后面看着。
裴游原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在战斗中一向一声不吭的他突然怒吼一声，借着那股力量，狠狠将大块头拽了下来。
在趁大块头没有起身的时候，裴游原向上，将匕首稳稳握在手里。
也只几秒，等裴游原落地，两个人又紧紧缠斗在一起。
众人已经看不清两个人是怎么样出招的了，等两个人暂时分开时，只听到哐啷一声，小刀被紧紧甩在了一旁。
大块头胳膊和侧腰衣服被隔开，血往下面流，他捡起脚边的匕首。
而裴游原此刻身上衣服也全部被割破，一道道伤口像血注。
方虞看到他眼神透出的冷意，像风吹过空旷的夜和寂寥无人的街，也从方虞的心口吹过。
旁边硕大的红得像血的巨型时钟显示0：00。
昨日与今日的交点之上，方虞觉得她在刚刚那个瞬间成为了裴游原。
一个孤独的、可怜的、负重过多、没有明天的灵魂。
他的生活终于在此刻被解下帷幕，彻底展现在她的面前。
面颊上一凉，她才知道自己落了泪。
—
裴游原往后退，刚刚打斗中，恰好他用力一挥，隔断了一道铁丝网。
他用力一扯，铁丝被他徒手掰断，他攥进手心里，和大块头相对而立。
一秒钟之后，两人同时一跃，像捕猎一样袭向对方。
都是血。
裴游原身上的、地上的。
方虞感觉自己什么也感知不到了，她听不到四周观众的惊呼声，她仿佛只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似乎和裴游原的喘气声交织在一起，应着心跳一下一下蹦着。
面前的场景也逐渐由黑白转向红色，起先是迷蒙的、浅薄的红，此刻成了厚重的红。
像是血要把人埋葬一般。
方虞看到裴游原和大块头交缠在一起，他们彼此牵制，裴游原手里的铁丝勒住了大块头的脖子，大块头手里的刀不断在裴游原身上游移，扎进他的腰部、大腿、胸口。
方虞觉得自己的心高高揪起。
裴游原血流的越来越多，他的脸也越来越惨白。
“再这样下去，他会死的。”胡意凯喃喃。
“他说过，这场不论生死的战争，他不会让对方死的，这是杀人，杀人的事情他不会做，所以他再等，等对方投降。”
胡意凯声音很低。
“他是心软，只怕对方这个狠手，想让他死。”
方虞听胡意凯说完，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向裴游原。
大块头的匕首扎进了他的胳膊，裴游原身体微微一颤，鲜血喷了出来。
方虞眼睛红了。
她往前一步，扒着铁丝网，无力地喊，“裴游原……裴游原……”
你用力啊。
你用力啊。
你要活啊。
可用力啊，这几个字始终喊不出来。
她和他彼此吸引，她知道他的底线，他不会再用力的。
换做是她，她也下不了那个手。
可是要怎么办……
怎么办……
方虞看到裴游原朝她勾了勾唇角，薄唇微启，却是无声。
方虞还是读懂了。
他说，小孩儿，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
会吓到你的。
我也会心疼的。
裴游原身上的疼痛令他出不了声音，即便是在生与死的边缘，他仍旧跨越不了国家教给他的道德与法律。
他记得之前有人调笑，他这么能打，放在以前一定会是个好战士。
此刻，他也怀疑，一个不会杀人的士兵绝对成为不了好士兵吧？
好疼。
身上好疼。
他听到身下大块头微弱的呼吸声、感受到他越来越小的力气，裴游原微微仰着脖子喘了喘。
他突然想到想到未曾遇到方虞之前，他觉得他活到三十岁就够了。
夜晚十二点的时候，是整个小岛最安静的时分。它向挨了一锤又一锤的丧气的人宣告，站直了，一切还没完呢。
一切绝望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