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裴游原带方虞吃晚饭。

    裴游原已经和方虞在一起吃过几次饭，他知道她日常偏爱一些清淡的饮食和家常的样式。他大约知道她为何养成这样的习惯，可能总是幻想和家人一起用餐一样。

    她喜欢的不是清淡，喜欢的是日常。

    她也喜欢吃辣，吃酸，吃甜，吃重口，可是又是格外有分寸的一个人，做事情有她自己的章法。

    就比如现在，大赛前，她总会克制自己的欲望，即便她也觉得饮食的放纵可能会带来情绪上的纾解，但考虑到后续的后果，她也只会笑着对自己说，“要不然喝汤吃炒菜？”

    裴游原给她盛了汤，方虞喝了一口，眼眸亮了，“我以前也喝过这道汤，但味道和这个一点也不一样。这个加了白胡椒，好好喝。”

    裴游原淡淡点了点头，又给她碗里加了一勺，“喜欢喝就多喝点。”

    这样，也不枉他在大众点评上找了那么久。

    幸好她喜欢。

    在方虞喝了汤、第五次看着菜碟走神、大拇指不时抠动着食指的指肚时，裴游原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么心不在焉？”

    直到裴游原身子向前，伸手在方虞眼前晃了晃，她才回神。

    “我哪有。”她喝了一小口汤，眼珠转了转，轻声否认。

    “下午在酒店背你的稿子时，你就皱着眉，这会儿出来吃饭，你瞧瞧一小碗汤你喝了多少，又用了多久？”

    方虞听着裴游原的“指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碗筷，证据确凿，哑口无言。

    “还吃吗？”裴游原问。

    方虞抬头看着他的神色，很平静，好像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的回答，脸上没有任何在生气的迹象。

    她喜欢他这样的情绪稳定。

    所以，她也在心里小小地舒了一口气，坦诚道，“吃不下了。”

    裴游原没有多说，结了账带她往外走。

    推开门，方虞一下子感受到了风。前面裴游原的外套被吹得鼓了起来，他今天穿了黑色的长款风衣，衣角翻飞，露出那双大长腿。

    他气质实在是太出众了，周围不论男女，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风一吹，方虞才感觉有点冷。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前面裴游原已经停下来了。

    方虞看着他对着自己皱了皱眉。

    也好，她也知道她莫名其妙的情绪低落有点惹人烦。

    只是原本因为临近的比赛和强大的对手而感到烦躁的心更加难过了。

    就在这样想的时候，裴游原已经走了过来，他很高，身影投成一团阴影笼罩着方虞。

    然后，是一片黑暗。

    一股清冽的气息包裹住她。

    周围人一片哇哦声，“靠，出门是碰到偶像剧拍摄现场了吗？”

    裴游原将罩住方虞的他的大衣拢了拢，露出方虞的脑袋，长臂勾住她的腰，没管围观群众的反应，恰好红灯一闪，径自带着方虞过了马路。

    方虞被裴游原的大衣罩着，那股冷意完全被阻断。

    她却鼻子一酸。

    她是不大会爱人的，出现在裴游原面前的爱前期更是表演和伪装。

    她又是拧巴的，她渴望他的弯腰和坦诚，又不想先开口，所以落到这种小事上，就变成她会格外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然后开始胡乱猜测。

    他但凡皱皱眉，唇角向下，她就会想，是啊，她本来也不讨喜，他这样才是正常反应。

    等方虞反应过来的时候，裴游原已经带着她穿过了一条小巷，走过了几家灯火通明的店铺门口，路过了几个服务员的招揽，走散了最后一丝晚霞的光，站到了一座大厦的顶楼上。

    “冷吗？”裴游原低声问。

    方虞摇摇头，她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风衣，又看向他，“你呢？”

    裴游原没说话，他伸手抓住了方虞的手腕。

    比起温热还要烫一些。

    “我手心一直很热，冬天也是。”裴游原拉住她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站在边缘上，身体靠着栏杆。

    “不像你，手凉得像块冰，我妈说人心多虑，身体就寒。”裴游原宽大的手掌将方虞的手包在里面，轻轻搓了两下，帮她捂着。

    方虞抿着唇，没有说话。

    他是第二次提起他妈妈。

    “担心比赛？”裴游原的声音伴着远处逐渐亮起的星光响起。

    方虞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她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也不太知道该怎么和一个人讲心事。

    她犹豫着怎么开口。

    “那让我想想，”裴游原看着方虞，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好像做错了事的小学生。

    连坦诚她的情绪都如此小心翼翼。

    “方虞，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裴游原抓了一下她的手。

    方虞抬眸，因为裴游原这句话心里带了一点不解。

    “我现在是你的男朋友，以后如果没出意外，如果你还喜欢我，如果没有天灾人祸，未来我还会是你的未婚夫，还会是你的丈夫，是你永远的爱人，也是这宇宙间我可以保证的你能感受到的永恒的温暖。”

    裴游原声音郑重。

    他想到刚才和方虞去吃饭前，路过一家店，她往橱窗那里看了一眼。

    “所以，就像你之前教我坦诚一样，我希望你也是如此。这世界上已经有很多令我们觉得辛苦的事情存在了，那么多种类的伤害，互相喜欢的人就不要再化作吞噬光明的黑暗，浇灭彼此每一次想张口诉说的勇气了。”

    “在我面前，你可以永远袒露你的喜好，表达你的烦闷与厌恶。就比如你多看了一眼刚才店门口的橱柜，你可以和我说，‘裴游原，我好喜欢呀。’”

    “方虞，我是想参与你每一次的情绪变化，每一秒的喜怒哀乐我都在乎。”

    “因为你是我的宝藏，是我连眼都不敢眨的害怕错过。”

    方虞是头一次听裴游原说这么多的话，这么长的句子，这么直白地告诉她。

    她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她是他的宝藏。

    她可以像一只猫一样向他敞开肚皮。

    原来，温柔是这么厉害的力量，可以穿进人的灵魂，狠狠地搅动所有的不安。

    这一刻，她觉得裴游原是更成熟的，至少在感情中，他的处理方式足够让身为另一半的自己心安。

    顶楼的风还在吹，方虞感觉自己的发丝乱了，鼻尖也有一点红。

    “我很害怕。”方虞慢慢开口，“我很害怕如果我这次失败，错过这次机会，我还能不能进入到梦想院校。”

    “我也感觉很自卑，那些对手参加过那么多次海外夏令营，有丰厚的家底和来自家人的全部支持，有无数次参赛的经历，而我，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遍遍地跟读外语新闻，只有一遍遍地背一篇又一篇的阅读。”

    “我害怕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也害怕我离开这里的姿态不够好看，脊背不够直，头昂得不够高。”

    方虞低着头，脑海中浮现出林西朵一群人的嘲笑和看她就像看什么不自量力的蝼蚁的鄙夷。

    她声音逐渐带着一点冷然。

    裴游原不知道她说的离开确切指的什么意思，他想应该是指明年六月的毕业。

    高考，是每个中国小孩都难以逾越和忽视的大山，她紧张也是理所应当。

    裴游原揉了揉方虞的头顶，拉着她趴在栏杆上，两个人都面向远方。

    远处的霓虹灯闪烁，城市外围的山在黑夜中若隐若现，就像青春期少年少女们扑朔迷离的未来。

    令人期待明天，又惶恐今夜如何捱过。

    “方虞，你不要背着压力前进。”

    “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美国学者做了一个实验，让参加活动的人每个人背上十公斤的沙袋挑战五十八个小时不睡觉。最后五十八小时之后，把沙袋戳破，当沙子从挑战者的手指缝里一点点流走的时候，每个人都哭了。”

    “沙袋就像我们每个人的压力，整天将压力背在身上，是个人都会受不了的。”

    “你听好，即便你觉得别人都爱你彼时的闪光时刻，爱你的美貌或者羡慕你的能力，但是我爱你的韧劲，爱你的日常，爱任何模样的你。”

    “任何。”裴游原又重复了一遍，他将视线从远方收回，望着方虞说。

    “所以，放轻松，轻装上阵。”

    前方最高的那栋大厦突然亮起了led屏，硕大的城市名显现，红色的数字开始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方虞在心里跟着默数。

    等到屏幕上显示出“欢迎来到宫崎骏的世界”上时，方虞指着远处的大楼，亮晶晶地望着裴游原说。

    “等我比赛结束那天，你来接我，我们一起去吧？”

    一起去看当初我因为一只猫、一个动漫对你产生好奇的那个瞬间。

    裴游原嘴角噙了一抹笑，他目光懒洋洋地从她勾起的嘴角上一划而过，“好啊。”

    在这世界上，做什么都行。

    只要是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