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廷头晕目眩感越发严重，手控制不住地抖。

    “宋廷？宋廷？你怎么了？”好友发现了他状态不好，担忧地唤他。

    “没，没事。”宋廷声音发颤，气虚无力，“我，我头晕，要休息。”

    好友听他这样说，连忙扶着他降下病床，“那你休息一会儿。”

    其余同学看这情形，想着是不是吵着他了，对病房内其他人好像也是一种叨扰，不约而同地都闭嘴不说话了。

    宋母端着洗干净的水果回来，发现宋廷已经躺下了，同学一个个安静如鸡。

    她解释道：“其实你们来之前，阿廷就有些头晕。”说着，她又招呼着众人，“来，吃点水果，多谢你们来探望他。”

    同学们不好意思地笑笑，象征性地吃了点水果，才纷纷告辞。

    闭目躺在病床上的宋廷并没有睡着，他浑身都发冷，被子怎么都暖不起来。

    他听见陆离说：“希望宋廷同学早日康复，多保重，来日方长。”

    同学们一走，病房里又变得清静了。

    邻床大叔好奇地问，“刚刚的都是你儿子的同学吗？”

    宋母笑着答，“嗯，他们可都是好孩子，太有心了。”说罢，端着水果问对方，“你要吃点水果吗？都是那些孩子带来的，太多了，正好都分一些。”

    宋廷装睡，邻床大叔与母亲的交谈，他静静听着，鼻尖还能嗅到邻床剥开橘子皮散发出来的脂类芳香。

    都是好孩子？

    宋母话里话外都是对他们的赞赏，如果对陆离的怀疑是错的，那该不该跟妈妈说呢？

    宋廷越发感到烦躁。

    邻床大叔吃着橘子又问，“地上放得那几盒礼品也是他们送的吗？”

    宋母点头，“是呀，过来探望就很让人感动了，还提了大包小包的。”

    “哎哟，那群孩子还那么周到呢？送那么大一个果篮，还带着礼品，你家儿子真是受欢迎，快看看都是些什么？”邻床好话一连串往外蹦，哄得宋母拆礼品。

    宋母难得心情轻松，她说：“也不会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学生呢。”

    果然，礼盒打开，装得都是配比好的温补药材，并不贵重，全是补益气血方面的，做药膳最适合宋廷进补。

    总共三份礼品，拆到最后一份，除了三七、川穹、天麻等药材，竟还有一个泛着油润光泽的红木盒，盒身上有细致的祥云雕花。

    “哎哟，这是什么好东西？”邻床大叔睁大了眼睛。

    宋母也一头雾水，她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首饰，惊得手抖了一下。

    摆在灰色绒布面上的长命锁，不同于传统的鼓囊囊的样式，是实心扁平的，用祥云做巧妙的勾边，正面中心是平安二字。

    长命锁本身不稀奇，能骇得宋母变了脸色是因为它与宋廷丢失的极度相似，区别是里头的字不一样，宋廷丢失那一枚印是福。

    邻床惊呼出声，“是金坠子？这可真大手笔。”他颇有些艳羡，“这大小少说十多克了吧？你儿子这同学不简单呀，关系匪浅吧？”

    宋母哑然，她转动眼球，视线落在拆开的精美礼盒上，三七、川穹、天麻等药材装在透明罐子里，瓶身还系着红绸带。

    她捧着长命锁，脸色越发难看，这些装在罐子里的药材，全都是对骨伤有明显功效的……

    宋母没有接话，邻床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老妹儿，你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装睡的宋廷闻言睁开眼，他叫了声，“妈？”

    自从出事后，宋母一直很紧张他，可这会儿宋廷喊了好几声，宋母都没反应。

    宋廷急了，挣扎着要起身。

    “诶，小孩，别乱动。”邻床大叔大声喝止宋廷。

    宋母这才回过神，连忙按住宋廷的肩，“别动，别动，小心伤着。”

    宋廷听话地不动了，他看宋母脸色苍白如纸，焦急道：“妈妈，你怎么了？”

    宋母目光扫过长命锁和川穹等药材，犹豫问道，“阿廷，今天来看你的都是参加慎勉中心周年庆的同学吗？”

    宋廷回道：“是啊。”

    宋母手死死掐着木盒，指甲泛白，“他们当中，有一个男生，长得特别漂亮，左眼尾下面有颗痣的男生叫什么名字？你和他关系怎么样？”

    宋廷被问得愣怔，不自然地转移视线，“他叫陆离，不太熟，没什么交集。”

    “不太熟？”宋母脸色更难看了，“那怎么会送你那么贵重的东西？”

    宋廷皱起眉，“什么东西？”

    宋母小心扶起宋廷，将礼盒递给他。

    宋廷看到长命锁，心脏有瞬间的停跳，连呼吸都凝滞住了。

    “阿廷？”

    宋廷死死盯着礼盒，呼吸急促，心脏剧烈跳动，所有血液都冲上了大脑，霎时头晕目眩，天与地颠倒，他转动眼眸看向宋母，只看见她重影模糊的面容，像一个漩涡。

    “妈，我……”宋廷嘴唇翕动，只吐出两个字，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宋母吓得失声惊叫，慌乱拍打床头的呼叫器。

    …

    2月3日，凛冬。

    今天似乎格外的寒冷，空气粘稠湿润，吸进肺里整个胸腔都要结出霜来。

    宋廷家里经营着一家饭店，在当地颇有名气。

    糟糕的天气也没挡住老饕的脚步，不过刚到饭点，大堂里就坐满了。

    在最繁忙的时间段，宋廷都会在店里帮忙。

    熟客打趣他，“小老板，又来帮忙了？”

    宋廷笑得腼腆，“嗯，吃点什么？”

    “都行，你看着安排。”熟客嬉笑，又说，“吃什么不重要，酒得管够。”

    “好咧，那我给您多加几道下酒菜。”宋廷麻利地写完菜单，又去提了一箱啤酒，一瓶白酒过来，他拍了拍啤酒箱，“叔叔，酒绝对管够。”

    熟客忍俊不禁，直摇头，“果然是小老板，怪会挣钱的。”

    他挠挠头，又和对方聊了几句，就被别桌的叫走了，而后在各个桌台往返，这边端茶那边上菜。

    顾客如往常十点左右就走的差不多了，宋廷解下围裙，穿上外套准备出门。

    在收银台算账的宋母叫住了他，“阿廷，今天太冷了，可能要下雨，还是别往外跑的好。”

    “时间还早，妈妈，天气不好就不去，会越来越懒惰的。”宋廷活动手脚，做了套拉伸运动后，就带上耳机和汗巾，小跑着出门了。

    奔跑带动气流，脸颊上有针刺般的痛感，他规律的呼吸凝成一团团水雾。

    街上行人寥寥，马路上车辆稀稀落落。

    宋廷夜跑的路线大约十二三公里，会穿过新建成的江景公园。

    公园位于郊区，来这儿散步的市民偏少，而今天冷得刺骨更是见不到人，空荡荡的公园，只有风吹落枯叶的簌簌声。

    道路两旁树木生长茂盛，枝叶就似伸展开的伞，与另一边的高树相接，笼罩了整条林荫小径，灌木葱郁如一扇扇屏风，挂在树上的园林灯焕乎枝叶苍翠，路灯橙黄的像夕阳，给这条幽邃小道驱散了几分寒意。

    宋廷随着耳机里激昂的音乐越跑越快，并没有注意灌木传来的窸窣。

    突然，他被什么东西绊了脚，扑摔出一米多远。

    因为夜跑，他穿得并不厚实，这重重一摔，疼痛传遍全身，人似要散架了般一时动弹不得。

    灌木摇晃，枝叶摩擦飒飒作响，宋廷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走向他，直到对方站在他身旁，挡住了灯光在地面投印出一片黑色。

    宋廷转头看去，还未看清，猛地腰上侧一疼，他被踹得滚了两圈，撞上了路边的树干。

    他捂着腹部卷缩身体，唾沫呛进呼吸道，不住地咳。

    是什么人？为什么动手打他？

    宋廷惊诧地抬头看向对方，可那人竟迎面往他脸上踢。

    他来不及抵挡，本能地侧过头。

    吱——，耳朵传来嗡鸣，铁片割过玻璃般尖锐刺耳的嗡鸣在颅内炸响。

    宋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袭击他的人弯腰抓住他头发，将他扯了起来。

    头皮拉扯让宋廷瞬间清醒，他猛力挣扎，竟真挣脱了对方，转身就要跑。

    对方反应更快，一脚踹在他膝盖上，他失力往地上倒，对方又擒住他的手腕往后折。

    咔嚓——，与玉瓷碎裂一样的脆响从骨骼里传出来。

    “啊——！”

    宋廷的惨叫惊得公园鸟雀翻飞，枝叶簌簌。

    对方松开了他的手，改掐住他下颌。

    咔嚓——，又是一声。

    他的下巴被卸了。

    宋廷脸色煞白，冷汗沁出，脖颈额角的经脉都鼓起，他抱着胳膊哀嚎，唾液从合不上的嘴淌出。

    “呵。”

    对方嗤笑了一声，轻的像风拂过耳畔。

    宋廷狼狈地仰头看向站在他面前的人。

    是名男性，穿着普通的黑色连帽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高领盖住大半张脸，还带上了衣帽，正背光俯瞰他，帽子下黑乎乎的，只有两汪浅浅的光斑，随着眼皮眨动忽闪。

    对方定定站着，任由他打量。

    宋廷耳中仿佛又响起刚刚那声笑。

    “你是谁？”他口齿不清地问，“你想干什么？”

    对方缄口不言，只盯着他看。

    宋廷目光在男生身上游移，帽子下藏着的脸隐约能看见口罩的轮廓线条，双手带的黑色手套并不是为了保暖的PVC材质，脚上还套了雨靴……

    他意识到了什么，撑在地上的左手紧张地攥紧，杂草泥土都陷进了指缝，“要钱？还是别的什么？”

    他竭力保持镇定，声音却发颤。

    对方仍不言不语，直瞧地他心生寒意。

    宋廷手背在身后，眼睛四处乱瞟，腿微微屈起，伺机逃跑的意图全写在肢体上。

    “呵。”

    对方又笑了，音色清冽，听起来是很年轻的男生。

    随着这声落下，男生动了，抬腿就往宋廷腹部踢。

    宋廷侧身闪躲，左手抓了把碎石泥土往男生脸上丢，趁着男生避开的空隙，起身想跑。

    可惜受伤的膝盖成了累赘，他拖着右腿刚迈出半步，对方又狠狠踢在他左膝腘窝上，登时他就跪倒在地。

    宋廷顾不得痛，慌不择路地往外爬。

    对方没有收手的打算，抬脚对着他左腰侧又是重重一击。

    宋廷痛得吐出一口酸水，连忙躬身护住胸口并用左手去抵挡，对方却转而抓着他脑袋往地上砸。

    嗡——。

    剧烈的晕眩袭来，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草地上，散落的红像一片片的梅瓣。

    宋廷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抬手去阻挡男生，才抓到对方衣袖，就被男生扣住顺势往下压，卡住手肘关节反向一掰。

    咔嚓——，宋廷手臂随着脆响被折断，剧痛混合晕眩，他失去了意识。

    男生松开手，宋廷跟抽了骨头似得砸在地上。

    晕了？

    男生揪住宋廷的脑袋晃了晃，确认了他暂时失去了意识，才抓着他的后领拖着往树林里走。

    宋廷脖子被勒得难受，意识渐渐回笼。

    他费力地睁大眼，映入眼前的是被拖出的行迹，碾塌的草地上有星星点点的水光，有什么液体顺着他的下颌落下，滴答滴答砸在地上。

    “救，救命……”宋廷的下巴合不上，话说不清，气息虚弱，像垂死的□□。

    支支吾吾喊了几句，身体就猛地腾空，被甩地撞在树干上。

    五脏六腑移位似得剧痛，宋廷痛哼了声，男生就掐住他的下颌，将他之前带的毛巾塞进他嘴里，又用他的耳机勒住他的嘴。

    光线穿过风吹动的枝叶，落在宋廷脸上影影绰绰，晃过他惊恐瞪大的双目，脏污的朱褐血痕，被耳机线压得气血不通变得紫青色的脸颊。

    男生拍了拍他脑袋，强迫他低下头，在他的注视下，拉起他动弹不了的手。

    男生顺着他手背的经络捏住他的指节，体温隔着薄薄的手套传出，是温热的，却烫得他发抖。

    然后，对方握住他的食指，朝他手背猛力一折！

    咔嚓——

    “啊！！”

    宋廷的嘶吼凄厉刺耳，冷汗打湿他的鬓发，浸透他的衣服。

    男生允耳不闻，平静地又握住他的中指。

    “唔唔！”

    宋廷不顾疼痛，拼了命地挣扎，对方桎梏他的力很重，他扭动身体拧地像抻开的皮筋。

    “啊啊啊——”

    他撕心裂肺地哭嚎，眼泪淌了满脸，脸颊上干涸的血痕又流动了起来，滴答滴答滚落。

    宋廷挣不开，对方牢牢禁锢住了他。

    他看着对方不住地摇头，苦苦哀求，恐惧的呜咽从喉咙里发出。

    对方笑了，抬手给他擦擦眼睛，又按住他的脑袋，逼着他低下头，在他目视下，一根一根的，将他的手指全部折断。

    宋廷短暂晕厥，又被剧痛唤醒，反反复复，生不如死。

    他耷拉着脑袋，浑身湿漉漉地就像从水里捞出来，被折磨到失禁的氨气味从身上飘散出来。

    男生拍了拍他的脸，看他没什么反应，似意犹未尽地叹息了声。

    他将宋廷的口袋里装的东西都拿了出来，装进自己口袋里，又扯起宋廷的脑袋，左右晃了晃，眼尖地发现衣领浮动间隐约露出了一抹红色。

    他将那抹红扯了出来。

    是用三股红绳编成的项链，上面挂着一枚实心扁平长命锁样式的金饰。

    他掏出折叠刀，挑断红绳，金饰掉进他的掌心，他捏着把玩，讥讽占满藏在连帽下的眉眼。

    长命锁啊，真是个吉利的东西。

    他收起金饰，从树杆旁扯出一根用鱼线编成的粗绳在宋廷脖子上绕了一圈，走到树后握住粗绳另一头猛力往上拉，

    宋廷被吊了起来，脚尖堪堪踩到地，他像钟摆一样晃动。

    男生踱步到宋廷面前，目光落在宋廷身上，极为认真，像在欣赏。

    宋廷又活了过来，像奄奄一息的鱼又投入了水里。

    他身体绷得笔直，在竭力地保持着平衡，满脸污糟，肿胀的双目却圆睁，他死死瞪着男生，眼眸灿灿，犹如熊熊燃烧的篝火。

    宋廷的不甘、恐惧、怨恨、痛苦不断在脸上变化更迭。

    太有意思了，真的太有意思了，多么丰富的表情。

    男生被取悦了。

    他就知道，宋廷果然就跟蟑螂一样，有强韧的生命。

    “呵——”他抬手虚掩着唇，还是没能忍住笑出声，就像是划开了口的米袋子，沙沙沙，倾泻而出，“哈哈——”

    他双肩颤动，笑弯了腰，如泠泠清泉的音色笑得沙哑。

    许久，他终于停了下来，抬手擦了擦眼睛，畅快餍足地呼了口气。

    然后，他朝宋廷挥了挥手，就像和朋友告别，转身走了，消失在宋廷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