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持续南下，白日的最高气温直逼零度。

    翻修后的方家加装了地暖，配上空调吹出的暖风，进屋后的方淮脱掉羽绒服，今天是检查学习进度的日子。

    A4纸打印的甘特图画满勾和圈。

    和周什安的通话突然中断，陆岷把手机扔到圆弧形茶几上，翻开笔记本电脑，邮箱里躺着周什安发来的房产和医疗机构信息。

    陆岷睃一眼趴在茶几上的方淮，她正对着一本语言考试题集奋笔疾书，撤回视线，很快再次看向她。

    目光落在颈侧，斑斑驳驳，好几处红痕，透着暧昧放纵的气息。

    盯着那几处红印，陆岷蹙起眉头。

    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张房屋平面图。

    手指在鼠标区域来回滑动，那张图印入眼，迟迟无法入脑。

    周什安从美国回来一周了，被顾雅芙绊住脚，每天都在电话抱怨，却依旧陪她产检，瑜伽，全身护理，探望双方老人，做个合格的丈夫。

    产检那天的四维彩超，他在微信里发给他。

    清晰的脸部轮廓。

    只一眼，陆岷切开了对话框。

    他理解不了这种兴奋，或许有那么一点，稍纵即逝。

    更多是对未来的不确定。

    来九曲水是临时起意，连方淮都不知道的内情。

    来自周家的威胁，一通简短客气却充满警告意味的电话。

    原本他不必那么快下乡，被威胁后的羞愧和愤怒迫使他逃离那座城市，越远越好。

    在陆岷离开后，周什安服从家里的安排，和顾雅芙举行婚礼。

    与周什安的过往是个吸|毒|上|瘾的过程。

    食髓知味，放不下，戒不掉。

    每次痛下决心离开，周什安一出现，一切回到原点。

    或者刚有一点憧憬未来的勇气，现实一记重拳，让他清醒。

    而方淮，在每个失落的节点上，恰好出现，填补了心上被生生挖走的那部分空缺。

    对方淮，感激很多，多到舍不得放手。

    是吊在悬崖那根唯一的绳索，只要攀住，还有机会返回安全地带。

    如今，如果方淮离开，他很难再找到如她一般，一个恰好的人，在坠落时及时拽住他。

    无论如何，他都要带她走。

    吃过晚饭，陆岷指导方淮论文，又逐一检查方淮刚完成的申请资料初稿。

    改造后的方家客厅简约舒适，方淮很喜欢茶几下那块厚实的羊毛地毯，这几日降温，人一坐下就不想挪窝。

    陆岷抱着笔记本盘坐在他的专座上，开始没什么表情，越看，眉头越紧，直到长出一口气，抬眸，睨向身侧。

    “给你的资料有没有好好研究？”陆岷把屏幕转朝方淮方向，“就这？”

    “研究过……”

    气息微弱地回应。

    在学业方面，陆岷有绝对骄傲和自负的底气，方淮倾身凑近屏幕，扫了一遍被陆岷痛批的段落，是不太好，她尽力了。

    “方淮，才几个月，你就退步成这样。”

    陆岷放下盘坐的腿，正襟危坐，注视着跪坐一旁的方淮，“谈谈恋爱，打打针，这就是你的人生目标？”

    一团火气冲上头，方淮只觉得脑子嗡嗡响，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死咬着唇，紧盯着屏幕上的英文材料，一言不发。

    “现在的确很快乐，十年后会不会后悔？”

    陆岷的语气淡淡地，激得方淮心头一跳。

    “我又没说不去。”

    方淮小声反驳，睨着表情冷寂的陆岷，补充道，“我要继续深造，也要和嘉许哥在一起，这不矛盾。”

    “还挺贪心，借我的力量出国，读完再回来？”

    陆岷哼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同意？”

    方淮抿着嘴不吭声，秀气的五官蕴含怒意。

    地暖和空调热风持续加温，阿姨离开前，关紧了客厅落地玻璃门，玻璃门外，天已黑，从里往外看，只有一片模糊的暗色。

    玻璃门上，映着一坐一跪两个身影。

    “方淮，我和赵嘉许，二选一，没有第三种选择。”

    ***

    把周什安扶到沙发上，忙着去厨房倒水的阿荣，水没接满，听到客厅里传来东西摔落的声音。

    放下水杯，用最快的速度返回客厅，看到客厅的情形时，愣在原地。

    黑色手机平躺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

    手机的主人分腿坐在沙发上，双肘落在膝头，两眼平视某个方向，极力抑制着快要喷发的怒火。

    舌尖抵着腮帮，周什安不断提醒自己，这个女人在孕期，忍耐她，必须忍耐她。

    顾雅芙穿着浅紫色真丝睡衣，站在一步之外，忽略隆起的小腹，身形婀娜，不像怀孕六个多月的人。

    “你在爷爷面前怎么答应我的？别太过分，周什安，把人当傻子是吧？”

    带着明显克制的诘问，音调不高，冰冷生硬。

    阿荣前进不是，后退不是，眼睛盯着地上的手机，身子缓缓往后移，隐在客厅角落阴影里。

    “阿荣，你去休息。”

    周什安俯身捡起手机，滑开屏幕察看，神色平和地吩咐。

    阿荣从厨房侧门离开，关上门的一瞬，屋内的争执声被隔绝，世界安静下来。

    被吵闹惊到得不止阿荣，还有住家保姆，大气不敢出的候在一旁，被周什安挥退。

    宽阔的客厅，只剩周什安和顾雅芙。

    装饰壁炉的火焰烧得剧烈，仿佛一团真实的篝火，周什安半个身子陷在真皮休闲椅里，双腿平放脚踏，身体前后轻晃。

    “小顾，过来。”

    顾雅芙曲腿斜靠在旁边的沙发上，神情冷漠，几声之后，终于抬眼。

    “为了孩子，你到挺能忍。”

    “来。”

    周什安注视着她，少有的温文和煦，本就俊朗的眉眼越发魅惑诱人，顾雅芙撇了撇嘴，缓缓起身。

    坐在周什安大腿上，头枕在他胸前，淡淡地檀香气传来，她伸手环住他的腰。

    “哥哥，别生我气。”

    周什安努力调整自己适应顾雅芙的存在，忽视她身上飘来属于女性的体香。

    遏制着周身地抗拒，环住顾雅芙的肩。

    “以为和小情人打电话，那么温柔。”

    心里腹诽八百遍的周什安，不得不解释。

    “哪来的情人，想多了。”

    顾雅芙的脸终于解冻，修长的手指攀上肩头，抚上他的右脸，周什安被摸得浑身僵直，忍着推开她的冲动，劝她早点休息。

    难得的温存，顾雅芙不打算那么快放过他。

    “你出去一趟，有收获吗？”

    “没有，随便看看，医生说不能熬夜，十点了，睡吧。”

    “才九点半……”

    “差不多，早睡早起。”

    连哄带骗把顾雅芙送进卧室，周什安终于松口气。

    洗漱完毕坐在书房，周什安犹豫要不要给陆岷回个电话，思酌片刻放下手机，陆岷不是顾雅芙，电话断了会发神经，这个时间，就算没睡也在看书。

    不打扰他。

    原计划在北京停留三天就去九曲水，顾雅芙借着探望老爷子发难，质疑他明明有管理团队却要自己常驻。

    为了安抚顾雅芙，更重要的是，不想周家人再去打扰陆岷，他推迟返回。

    陆岷国庆前拿到offer，两个人的未来有了更多选择，他这次出国一是考察房产，二是了解专业医疗结构，为下一步做准备。

    眼下，在他们做好准备之前，不能被任何人和事干扰。

    用陆岷的前程来逼他就范这种事，已经有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

    ***

    陆岷的话让方淮陷入两难，最近几天心神不宁。

    躲避陆岷的同时，接到赵嘉许电话，总会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出国念书是个巨大诱惑，以放弃赵嘉许为代价，她不甘心。

    方淮恨陆岷，恨他的要挟，也恨他的阴险。

    事业和爱情真就不能两全？

    她不相信。

    戴上耳机，打开网站，点开听力练习课程，大容量单词记忆的同时配合大量的听力跟读练习，持续的语音输入，让方淮渐渐放下烦恼，沉迷其中。

    床头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反复震动，来电提示亮了一次又一次。

    从工地返回九曲水的路上，赵嘉许摘下蓝牙耳机，调高音量，方淮的电话始终没人接听。

    最近她消息发得少，他发过去回复也慢。

    度假村项目工地有专业团队管理，各司其职。可他不敢掉以轻心，不断有新问题出现，要处理要协调，他只能在忙碌之余给她个电话，提醒她天冷加衣，按时吃饭，不要熬得太晚。

    方团团和赵嘉晴都是学习起来不要命的人，这是他欣赏优点之一。

    也是他不如她们的地方。

    越野车穿过九曲河上的大桥，回赵家院子看方淮一眼和去王昊家休息两个选项，赵嘉许选择了后者。

    来日方长，他帮不了她学习，可以打好经济基础为她的梦想提供支持。

    完成当天学习计划，躺进被窝的方淮，给赵嘉许回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听，手机时钟显示差几秒两点。

    翻一个身，面朝后窗，窗玻璃上凝结着一层水雾；窗外，青石山壁挂满细碎的白霜，心中彷徨，周遭一切都显得格外冷清。

    关上台灯，她心里想得是，嘉许哥最近工地涼江来回跑，那么辛苦，不打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