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熙儿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萧晗的时候，她五岁。

    唐门嫡系有一秘法，可解百毒，只是从不许女子修炼，到了唐云裳这里，却因为她幼时身中奇毒无药可医，不得已修炼了此秘法，最后问题到了唐云裳和宁予尘的孩子身上。

    唐云裳修炼此法虽可解百毒，但是宁熙儿一出生体内就带着剧毒，若不修炼此法，便会毒发至死，千钧一发之际，药王山宁渊的妻子阿岚以命寻来一种抑毒之法——以毒抑毒。因此宁熙儿自襁褓之中便与毒蛇为伴，受毒蛇噬咬来续命，此法极其痛苦，但是为了让她活命却别无他法。

    药王山有灵果，食之可助内力增长，好就好在宁熙儿尚在娘胎时唐云裳为她打下了根基，以致她五岁时一经启蒙就得天独厚，很快就习得入门秘法。

    也是那一年，萧仲明带萧珩和萧晗出门游历，一路到了唐门。

    两个孩子在唐门住了十余日，熙儿和萧晗玩的最好，萧晗走时她舍不得，萧仲明笑她“这么舍不得晗哥哥，长大了给他做媳妇吧”，她傻乎乎的说“好”，于是萧仲明就是那时说下了那句话，他说，“熙儿啊熙儿，你是唐门和药王山的宝贝，不能委屈了你，将来啊，让你嫁给萧家下一任家主。”

    那时候熙儿只当她以后要嫁给萧晗，长大了才想明白，那时候萧仲明，带来了两个儿子。

    那个时候萧晗和萧珩一样，尽管萧晗是庶子，但萧仲明却在萧晗身上寄托了和对萧珩一样的期望。

    直到三年后萧晗失手杀了亲弟弟萧叡。

    现在躺在床上的人面色灰暗，没有丝毫清雅细致的感觉，看起来有种沧桑操劳之感。眼泡微肿，微垂的眼睫下有淡淡的黑影，颧骨也有些高耸突兀，衬得整张面庞更加瘦骨嶙峋。特别是那双手——肤色暗淡的双手，有些干枯消瘦，像是几近枯萎的枝干，令人心生不忍。

    宁熙儿没法将这个人和那个一身锦袍被萧仲明亲自抱上马的九岁孩童联系到一块。

    这十年，他原本应该锦衣玉食，前途无量，为什么命运要跟他开一个那样大的玩笑呢？这十年他又经历了什么？

    “宁姑娘，喝些水吧。”卧竹居的仆人也就零星几个，都是老弱侍从，屋里伺候的除了这个掌事的姑姑，就只有一个小丫头，生疏的很，可见是刚买来不久的。熙儿接过杯子，看着杯子里倒映着自己的脸庞，一股心酸骤然涌上心头，这样一些人，究竟是他们照顾萧晗，还是萧晗照顾他们呢？

    “谢谢，我不渴。”熙儿无心喝水，目光依旧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

    萧垣说罢她就要不管不顾的来的，还是白芷拉着萧垣赌咒发誓卧竹居没有碎嘴的人，这才答应她前来。于是匆匆忙忙又偷偷摸摸，跟着萧垣从偏门进到卧竹居，一看到床上没什么声息的人熙儿就难过的不行了，触手烫的吓人，问清楚病因才知道他昨日受了伤，强撑着跪了好久，进门就晕了，今日在习武堂折腾了一天，晚上就高烧不退病倒了。

    果真，后背上满是鞭打的痕迹，血淋淋的伤口也只是拿冷水匆匆冲洗了一番，汗渍血渍混了一片，若不是这几天天凉，恐怕早已经恶化发炎了。

    熙儿也顾不得男女有别，剪破了他的衣服，拿银针细细挑出污秽物，又涂了药，强灌下药物，这才松下一口气坐在床畔看着他。

    屋里简陋的很，架子上除了一些书再没别的东西，窗前摆放了一盆兰花，倒是开的很好。熙儿走到窗边微微打开一点点窗户，有些发凉的风灌进来，透过窗格，她看到外面一丛一丛茂密的竹子，看到门外萧垣正拿着扇子给萧晗熬第二碗药。

    萧垣又是谁？这个孩子不过十二三岁，不可能是萧家嫡系子弟，看起来倒是和三房的萧琪年纪相仿。可是萧家祖上到萧仲明这一脉，不是只剩这一支嫡系了吗，没有旁支，又不是三房所生，这个孩子却姓萧……

    “今日的事，多谢姑娘了，只是有一事相求，”端水的那位姑姑站在床前看着昏迷的萧晗，看着熙儿打量萧垣，小心的打断她，“姑娘为五少爷救治的事情，可不敢让大夫人知道。”

    熙儿眉头蹙紧，看看姑姑又看看床上痛苦的皱着眉的萧晗，颇为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与大夫人说不上话，自也不会多嘴的。”说罢又抬头看着姑姑，萧晗此时人微言轻，这位姑姑看起来有头有脸，绝对是以前的老人了，有一定的地位，要不然不会到萧晗身边照应，熙儿这样想着，便问道：“姑姑和棠梨院的姨娘交好，不认得我，也应该认得我娘吧？”

    “我认得姑娘，姑娘是唐小姐和宁公子的女儿。”

    “姑姑是萧府的老人了？”

    “我原是，笙箫馆伺候小夫人的，是小夫人的陪嫁丫鬟。”姑姑看着熙儿转身，轻叹了口气，“小夫人有两个陪嫁丫鬟，一个叫空青，一个叫青黛，空青前几年身染恶疾，已经随小夫人去了。”

    “青黛姑姑，您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熙儿几步走过来，抓住青黛的手，一开口眼圈却已经泛红，“萧伯伯对晗哥哥……”此话一出熙儿一愣，闭了闭眼咬咬牙，改口道，“对五少爷……”可是改为五少爷，她未免显的多管闲事了，这是萧家的家事，萧仲明请她前来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她医治萧家子弟，避免萧家子弟相残，她有什么资格管萧家的事情。

    可是，那是萧晗啊，是她等了十年盼了十年却十年未见的萧晗啊……

    “姑娘别问了，这些年，五少爷过得很苦，若是再问他原因，便真的不给他活路了。”青黛紧紧的握着熙儿的手，看着她最后语塞，最后坐在桌前踯躅许久，最后也只是写下了一个药方。

    “这药方煎给他吃，三日就可痊愈了，只是严重的还是身后的伤，习武堂……”

    “习武堂推脱不得，”青黛擦了擦眼泪，“家主最看不得他抱病，若是知道是因伤不去，会罚他更狠的。”

    “难道受了伤不应该……”

    “萧家最容不下废物。”萧垣霍然推门进来，将药碗放到桌上，冷冷的回了一句，“我哥哥绝不会允许自己做这个废物。”

    熙儿一时无言，她将药方塞到青黛姑姑手里，又拿出些治瘀伤的药给了萧垣，逃也似的离开卧竹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