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在习武堂什么也没做得，兄弟二人就在那边一直跪到酉正散场，才互相搀扶着回到卧竹居。

    一路上萧垣都在逗萧晗笑，萧晗看他挤眉弄眼也忍俊不禁，日落西斜，无人的小路上只有兄弟二人被拉长的影子。

    萧晗看他脸上的伤有所缓和，问道：“涂得什么药，见效倒是很快。”

    “熙儿姐姐给的，大概是唐门的灵药吧。”萧垣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看着哥哥疑惑的脸，才恍然他昨晚烧迷糊了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什么熙儿姐姐，你背着我做什么了？”萧晗问道，萧垣低着头支吾，让萧晗快走几步扯进卧竹居，一手关上门，就在门后问道：“垣儿，说实话，你做了什么？”

    “我……我……”萧晗是个好脾气的人，平日里待人极好，也甚少对他发什么脾气，所以他一旦冷下脸来萧垣就极怕，尤其这次做的事情过分，萧垣真的怕萧晗动气，可是眼下又不得不说。

    “都到了门口，怎么不进来呢，”正逼问间，却恍然听到长夏的声音，萧晗抬头看去，正见长夏端着一盆衣服，看样子是刚洗完，正过来晾的。

    “长夏姐姐，这些交给我就好了，”萧晗忙去接，让长夏拦了，冲屋里努努嘴，“我们小姐还有熙儿姑娘都在屋里等着呢，青黛姑姑着人去找你们，想必是走岔路了，你们快进去吧。”

    萧晗不明所以，但是听到知棠在，便也不再磨叽，扯着萧垣快步往里面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屋里的说话声，待掀开门帘进去，先看见的便是那个身穿一件藕色罗裙的宁熙儿。萧晗愣了一下，对上熙儿的视线，连忙移开，躬身行礼。

    “姨娘，”待到熙儿这边，有些犹豫，不曾开口，还是知棠介绍道：“不认识了？这是你宁叔叔的女儿，熙儿。”

    “宁姑娘。”

    “晗哥哥。”

    这一声“晗哥哥”，让萧晗只觉得腰又僵硬了几分，缓缓站起，挺直了脊梁，视线却不敢放到她身上。

    萧垣跟在后面进来，也连忙行礼，见萧晗还是脸色不善，便说出去帮着厨房烧火，这才逃离。

    萧晗话说的规规矩矩，知棠问什么他答什么，视线仅停留在地上，倒是熙儿毫不避讳的看着他，反正也不必担心他突然抬头看自己。许是今日跪了一天不曾再习武，他的脸色看上去倒是好了些许，只是总是带着一股子病态，也是，身上的伤那般严重，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好起来。

    晚上知棠和熙儿走了，萧晗还是逼着萧垣说了实话。听到萧垣去翻熙儿的院墙，带着熙儿深夜来卧竹居，抬手几次恨不得打他一巴掌，却还是没舍得下手，只是训斥道：“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可是哥你烧的那么厉害，我害怕。”萧垣一开口就带了哭腔，萧晗心酸不已，伸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看着他哭的不成样子，不由得一笑，“多大了，还哭鼻子。”

    萧垣知道哥哥总是一副笑脸哄着自己，哄着青黛姑姑，哄着卧竹居每个人，唯独，总是委屈自己。

    若不是那一日他顶撞夫人，哥哥也不会受罚的。

    那一日他从习武堂回来，替青黛姑姑去库房领银子，回来的路上从草丛里扑出只白猫，他下意识的挡了一下，谁知那白猫给摔断了腿，正是夫人养的猫。

    萧晗心急火燎的闯进琴瑟轩的前厅，到了房门口喘了口气，叫了声“父亲”，得到允许才急匆匆的进去。

    房间里箭弩拔张，空气都像是冻住了。

    赵芷柔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一言不发。

    萧仲明脸上略有愠色。

    萧垣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一边脸已经肿的老高。

    萧晗看的心疼，定了定神，恭敬的开口：“父亲，夫人，萧垣可是又闯什么祸了？”萧晗不肯依规矩叫赵芷柔“娘亲”，母亲的死赵芷柔参与了多少萧晗是知道些的，更何况这些年赵芷柔和夏侯知棠处处不对付，萧晗更不可能与她亲近。每次毕恭毕敬的喊她夫人，恭顺的如同府里的奴仆。

    “哼，你教出来的好弟弟，我是打不得骂不得。”赵芷柔言语间尽是讽刺。

    萧仲明似乎心情不佳，为一只猫将他喊来生这闲气自然让他厌烦。萧晗看着父亲铁青的脸只觉得头皮发麻，唯唯诺诺听了半天，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萧晗撩衣跪下，“夫人，萧垣年幼不知，冲撞了您，是我管教不严，要罚就罚我吧。”

    “是她诬陷我要杀她的猫，明明是那个猫……”

    话未说完，萧晗反手就是一巴掌，萧垣捂着火辣辣疼着的脸，看着蹙眉的哥哥，一脸的不服气，看到赵芷柔眼里的嗤笑，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明明是她先羞辱我的，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孩子，说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畜牲，我是没教养，谁来教我教养！你知不知道她骂你什么，骂你是娼妓之子，骂你娘是因为偷汉子才自尽！”

    这话一出，萧晗脸色惨白，不可置信的看着萧垣，萧仲明“霍”的推开椅子站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凶光。

    赵芷柔吓得面如土色，萧晗的母亲穆晚笙的死是萧仲明的大忌，更是赵芷柔的大忌，她哪里还敢提起，只是骂到狠处带了一嘴，谁知道这个孽种居然记了下来，她跪倒在萧仲明脚边，指天发誓：“王爷，我怎么会说这种话，你知道的我怎么可能提起她，我更不会说这种话诋毁……是他，都是他胡编乱造，是他听了那些市井之言胡说的。”

    萧晗看着萧仲明，看着父亲眼里的怒火，看着他翻涌的恨意，萧晗知道，父亲不会责怪夫人。

    “把他拖出去。”

    果然，萧晗认命一般看着父亲，眼看着父亲说出那句“乱棍打死”。他慌得膝行几步一把抱住父亲的腿，哀求道：“父亲，萧垣绝不是故意的，他年纪尚小，心智不全，他也是无心的。”

    萧仲明抬脚踢开他，“要你来多嘴？”

    萧晗不死心，再次扑上去，苦苦哀求道：“父亲，他不是萧家的人，只算是晗儿留在萧家的客人，要打要罚，尽是晗儿的错，求父亲饶他一命。”

    萧仲明这才冷静下来，可谁知萧垣红了眼圈，梗着脖子反道：“要打要杀，随你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的!”

    眼看事情有转机，却被弟弟破坏，萧晗恨不得踹他两脚，见萧仲明还没有反应，一掌拍在萧垣颈后，将他打晕过去。冷不防被萧仲明一脚踹在肋骨上，腰间生疼，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青紫一片，但还是爬起来立马跪好，看着萧仲明走到自己眼前。

    一记耳光，一句训斥。

    “在我面前动手，反了你了！”

    “都是晗儿的错，晗儿甘愿受罚。”萧晗俯身叩头。

    “按照萧家的规矩，怎么罚。”萧仲明转身坐下。

    父亲把矛头转向自己萧晗一点也不意外，还是恭顺的答道：“鞭刑四十。”

    “夫人，”赵芷柔已然吓坏了，幸亏萧玧信她不信萧垣，要不然她这条命就要交代在这里，听到萧仲明叫她，忙抬头看着，“你可满意？”

    “算了算了，”赵芷柔定定神道，“我也不计较了，领完罚到我这里来磕个头认个错就行了，鞭打四十还不打掉他半条命啊。”她故作贤惠，萧晗却得感恩戴德。

    “滚。”

    这是父亲最常说的一个字，萧晗叩头起身，强忍着心里的酸楚，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在萧家，任何人都被打上“有用”“没用”的标签，自从受伤，他就被划入了“没用”这一边，可是不同于二哥这个富贵闲人，父亲厌恶他，在萧家，他一点价值都没有。

    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将他里里外外都吹遍，萧晗只觉得寒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