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垣这几日总是来移花阁帮忙做事。

    这是熙儿第三次看到萧垣在后面帮着劈柴了，从长夏那里得知，萧垣不是萧家的子嗣，是萧晗十三岁那年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每一年萧仲明都接他回家祭祖，那一年冬天从北大营回来的路上看到一群死了的灾民，大人尽数都死了，只有一个孩子坐在那里大哭，那时候弟弟萧叡刚死不到一年，看到和萧叡年纪相仿的孩子萧晗总是要多看几眼，看的多了，没注意到父亲抽过来的马鞭，硬生生给从马上打了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他硬扛着挨了一顿马鞭，还是将这个孩子带了回来。萧晗被关在北大营一年不见得回来一次，这个孩子就交给知棠抚养，比萧晗小六岁，就是比死去的萧叡还要小两岁。萧晗给他起名叫萧垣，垣墙已倒，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累不累啊你，”看着他挽起衣袖露出的胳膊上尽是大大小小的青紫伤痕，白芷有些不忍心，看他累的满头大汗，说道：“够用了，你一天劈的木头两天都用不完呢。进来歇会儿吧。”

    “不用了，那，那我就回去了。”萧垣把斧头一扔就往外跑，白芷拦都拦不住。

    “萧垣，进来拿你哥哥的药。”熙儿推开楼上的窗户，喊了一声，这才见他停了脚步，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跟着白芷进来。

    熙儿从阁楼上走下来，看着他不大敢抬眼看自己，笑道：“怎么，翻墙的事情露馅了，你哥训你了？”

    萧垣抬眼看了看熙儿，见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

    “你哥的伤好些了吗？”熙儿拿出一包配好的药给他。

    “好些了，多亏了姐姐的药。”萧垣嘴巧，惯会逗人，不像萧晗，闷葫芦没嘴，见了她连句话都不会说。

    “用完了来拿就是了，白芷和白芥你又不是不认得。”

    “谢谢姐姐。”萧垣说罢这才走出去，待关上移花阁的角门，回头看看四下无人，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子。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放在架子上的东西，看起来绝不是药，唐门用药厉害，用毒更甚，这一瓶，兴许是什么了不得的毒药。

    这一日下了好大的雨，天都像是破了窟窿，阴云密布，屋檐上劈啪作响。

    熙儿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成帘的雨水，院子里已经是汪洋一片，移花阁地势高，犹淹没了两层台阶。

    “白芷，你陪我出去一趟吧。”

    习武堂里的水已经漫到膝盖了，一二百人齐刷刷的站在雨水里，任雨水冰凉也一动不动。雨水打在脸上，几乎已经睁不开眼睛，水流顺着脸颊往下淌。

    八月初始，这一天对习武堂子弟来说是受难日，每个月的月初要进行考核，考核不通过的人这一个月都别想好过，倒数二十名的惩罚更是让人不敢回味。

    萧澈手握一根棍子，作为守方。萧琪总是冲在第一个，剑上犹挂着水珠，一招一式都直抵要害，剑式凌厉，没有多余的花招，每一下都是为赢而出。

    饶是他勤奋努力，在他那一级擂台里再无敌手，可是面对哥哥，他拼尽全力也不过到第一百招剑就脱手了。

    众人按着顺序一一前去，习武堂对执鞭人的要求就在于此，一日之内要考核二百人，这对体力和武功都是要求极高，放眼整个萧家，也不过只有萧珩和萧澈能到此境地。

    “一百零七。”萧澈活动了一下手腕，看着走上来的萧垣。

    他比萧琪小一岁，是现在习武堂年纪最小的，可是那又怎样，在这个地方，谁管你是什么人，什么年纪。

    萧垣的打法比萧琪还要简洁许多，几乎可以说是放弃了所有的防守，只是进攻，萧澈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弄得有些恼火，转守为攻不过几招就将他踢到了一边。

    萧晗看的心焦，萧垣太死板，每一招都用到了底，若是只攻不防，一招只用半招，以攻为防，便可以多拖几招，萧澈和萧垣实力相差毕竟很大，一旦他转守为攻，那基本就没有赢的可能了。

    “七十七招，很好，比你上次强多了，就是不知道谁给你出了这么个馊主意。”萧澈冷冷的看了看萧晗，后者眼里淡淡，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萧澈重新换了根棍子，突然回头喊道：“萧晗。”

    萧晗闻声出列，站到萧澈面前。

    “你先来。”

    “是。”萧晗身上有旧伤，最受不得阴冷潮湿，刚刚在雨里泡了半晌，双腿似乎灌了铅一样沉重，肩膀一抬似乎都“咯吱”作响。他身体僵硬，躲闪不便，挨了萧澈不少闷棍，正当他与疼痛挣扎时，冷不防被萧澈的棍子击倒，萧晗伏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五十四招。”萧澈拽着萧晗的衣领把他拽起来，狠狠的瞪着他，“好啊，你现在连一个十三岁的娃娃都不如了。”说罢将他狠狠的摔到地上，棍子再次抽落到萧晗的背上。

    “起来，今天要是在我手下过不了一百招，你就别想出习武堂的门！”萧澈一棍子将他扫起，看着萧晗踉跄几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请四哥赐教。”

    一棍横扫，裹挟着千钧之势，雨水被甩出都带了力气，落在柱上“啪”的一声，秋日雨寒，萧晗到底行动不便，萧澈的棍子又偏偏追着膝盖和肩膀打，萧晗只是一次一次的摔倒在雨里，又一次一次爬起，到最后这场比试甚至成了单方面的责打。

    高处不胜寒。

    耸秀亭里的雨声格外聒噪，熙儿的罗裙都湿了，鹅黄色的裙子下摆尽是泥垢，绣花鞋灌满了泥水，她遍体生寒。

    萧澈和别人比试时，棍子击水不过一尺高，到了萧晗这里，击水却跃过三尺，可见是多用了内力的。

    熙儿这才明白为什么萧晗身上那么多伤痕，除了鞭伤，还有大大小小的青紫，甚至是豁开了口子还没有愈合的深槽……

    “姑娘是心疼五少爷了？”

    “也只有在你们这里，我还能相信他是萧家的五少爷。”熙儿摇了摇头，“罢了，我们回去吧。”

    白芷撑开伞，两人慢慢的走下了耸秀亭。

    习武堂传来了训练的声音，剑气划破水珠，凌厉又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