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的时候，不是在血迹斑斑的刑堂，也不是在自己的卧竹居。

    萧晗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在哪里。

    房间里的摆设中规中矩，不像卧竹居那般简单质朴，也算不得华丽。勉强撑起身子，才发现床尾还坐着一个人。

    “醒了？”萧澈的声音吓了萧晗一跳，他疑惑的看着萧澈的脸，那神情活像是见了鬼。萧澈看着他那副表情皱了皱眉，开口说道：“怎么，我这池子太小，装不下你这大鱼？”

    萧晗撑着起身，这才意识到上半身僵硬，低头一看，身上胡乱的缠着许多布条，几乎勒的他喘不过气来，但是明显感觉身上的伤被处理过了。

    “自然是没你的宁姑娘包的好。”萧澈一句话说的萧晗冷汗直冒，慌得就要起身，让萧澈一把按回去，“乱动什么，你这伤势还动得了？”

    “四哥，咳咳，我和宁姑娘之间什么都没有，她是个女儿家，这话不能乱说，咳咳……”萧晗急于解释，咳嗽的脸都涨红了，萧澈撇撇嘴给他倒了杯茶，两个人霎时间都沉默下来。

    萧澈胸口倒是没缠布条，犹觉得一股气不顺，看着萧晗那副低眉顺眼的奴才模样就来气，明明是个清高孤傲的性子，却天天装出一副奴颜卑骨的样子膈应人。

    “萧家上下谁不知道她与你有婚约。”萧澈冷冷一笑，“你还要装到几时，从小被叫做天之骄子的不是你吗？北大营带兵救人的不是你吗？”

    萧晗抬眸看了看萧澈，片刻后又垂下眸子，眼底掠过一丝悲哀的神情，又似乎是淡淡的自嘲，他抿唇一笑，摸着自己肩上的布条，那之下有一道穿透整个肩膀的伤疤。“四哥，你觉得现在的我，还能做什么呢？”

    “林家一场大刑就真的废了你吗！你就没想过……”萧澈抓住萧晗的肩膀，看着这个和自己没有任何交集的弟弟，心里却涌上一种复杂的心情。萧晗自小就受到萧玧的偏疼，是萧家得到父爱最多的孩子，这一点萧澈不知道羡慕了他多久，甚至几度嫉妒的要发疯。可是看到现在的萧晗，他丝毫没有往日的羡慕，萧玧宠他爱他，只是因为他是穆晚笙的儿子，萧玧爱萧晗，更爱萧叡，而萧晗亲手杀了他最爱的小儿子。萧叡一死，萧玧对穆晚笙的爱似乎都难以维系对萧晗的关心爱护了。

    “不是我想不想，是我不行。”萧晗声音还是淡淡的，似乎淡到整个人都可以无声无息的消失。

    “你的剑是家主亲自教的。”萧澈转身朝着萧晗走去。

    “我与三哥一起练剑，家主是为了教三哥。”萧晗垂眸躲开萧澈锐利的目光。

    “你当年在北大营可斩副将，可私自调兵，送去北大营真的是惩处你吗！”

    萧晗握着杯子的手陡然用力，几乎要将杯子握碎，他胸口狠狠起伏了两下，几乎要窒息，他呆呆的看着杯子里的一点水渍，半晌扯出一丝苦笑。

    “我杀了叡儿，家主恨不得我死了换叡儿活着，”这话似乎用尽了萧晗所有的力气，他浑身泄了力一般，悲怆的目光迎上萧澈带了惊愕的眸子，“北大营私自带兵，是一时冲动，也想立个功，好让家主带我回家，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私自带兵应当处死，功过相抵，侥幸捡回一条性命。”

    萧澈看着萧晗，心里竟有些酸涩，他知道萧晗过得苦，可是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番话，还是惊叹于萧仲明的心狠手辣，最宠爱的孩子，也可以是最厌恶的孩子。

    萧晗感到萧澈的一丝反常，有些愕然。

    是在为他惋惜吗？为他不平？可是，四哥不是一向不喜欢自己，一向针对自己吗？

    “四哥，在习武堂，为什么总是针对我？”萧晗伸手将杯子递出去，萧澈微微一愣，还是接过来，又倒给他一杯茶。

    “我一直以为你是藏锋，想把你真实的水平逼出来。”

    萧晗不由得苦笑一下，他自己都不奢望回到曾经了，四哥居然还替他做着这个梦。纤长瘦削的手不由得抚上胸口的某个穴位，又很快移开，萧澈回身倒茶，没有注意到萧晗的反常，再回头看他时，萧晗还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样，似乎已经看轻了一切。

    “已是极限。”

    萧澈的手不由得握拳，得到这一句话竟是这么的轻易。

    萧澈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一直以来他都把萧晗当成一个对手，一直以来都以为萧晗是隐藏实力，一直以为萧仲明还是有意培养萧晗……直到这一刻萧澈才真的相信，萧仲明是完完全全放弃掉萧晗了。

    他唯一认可的对手，就这样提前离场了。

    原来失去对手，心里会空落落的。

    “四哥，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拿不起剑了。”萧晗看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笑了，萧澈打量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却似乎代表了千言万语。萧晗又何尝不明白，他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家主这般刁难，他这副身体又如何经受得住。

    只是有些事不能告诉四哥，浑身疲倦也不单单是因为旧伤未愈新伤不断，有些事情，在萧家这个地方是不能说的。

    ……  ……  ……  ……

    “查清楚了？”西院三老爷萧铮萧叔通的房间里，萧叔通翘着二郎腿躺在虎皮毯子上，萧澈则侍立在一旁听训。

    “萧晗，是真的废了。”

    萧叔通“嗯”了一声，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一阵烟雾，随即摆摆手示意他出去。萧澈躬身行了一礼，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才出房门，就看到了跟在常氏身后提着饭盒的萧琪。常氏似乎是在和萧琪说什么，只见萧琪脸上带着笑意，一边走一边拿着糕点。

    “哥。”萧琪见到萧澈，忙站好行礼，萧澈也躬身给常氏回了一礼。

    “母亲。”

    “琪儿从卧竹居带回些糕点，要不要尝尝。”常氏微微笑着，面露温柔，常氏是个温吞的性子，不争不抢，对萧澈也并无苛待，萧澈心里还是很尊敬这个母亲的。常氏对他，甚至比萧叔通对他都好。

    萧琪去卧竹居是去送萧晗，路上跟萧晗聊了很多，以往萧琪都没什么机会接触萧晗，但是他却是打心里敬佩萧晗，得到机会就壮着胆子和这个五哥说了许多，萧晗也指点他不少东西。在卧竹居遇到了萧垣，两个人是一见面就要掐的性子，可是今天在萧晗面前都不敢放肆，萧垣怕哥哥生气，萧琪怕五哥以后不理自己了，所以两个小孩出奇的乖巧礼貌，恰好长夏来送糕点，顺带着就给萧琪带回来一盒。

    萧澈听完只是“嗯”了一声，萧琪见哥哥脸色不善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说罢也就走了。

    常氏看着脸上淡淡落寞的萧澈，微笑着安慰道：“再没几日就是中秋了，我帮你置办了祭祀的东西，在家里就别了，你爹知道了怕是又怪你盲信鬼神，去观里给你娘上柱香吧，又一年了，她一定也想你了。”

    萧澈抿抿唇，躬身行礼，然后便退下了。

    他和萧晗一样，他的母亲也在他小时候便离开了，只是不同于萧晗，穆晚笙是被陷害自杀以证清白，而他的母亲，出身便是戏子，最后又被捉奸在床，沉水而亡。

    父亲有多厌恶母亲，就有多么厌恶他。

    而常氏对他多好，他就多么思念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