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慕容朔第一次在这个偏殿罚跪。

    慕容泰大他二十岁有余，亦兄亦父，自小养他长大的是哥哥，教他读书习武的是哥哥，带他体验民间疾苦授他处世之道的也是哥哥。自小到大，他都是跟着哥哥长大，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他便是什么样的人，他敬重哥哥也感恩哥哥。

    慕容泰体验过皇室残杀，于是竭力不让自己的弟弟和孩子去体味这些，慕容朔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对这个弟弟他从来都是亲力亲为，教导也好教训也罢，从来不肯放纵他。到了自己的孩子这里，他有心无力，只能教导出一个济世仁心的慕容铭，对于其他的孩子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管教。若说管教最多的一个，恐怕还是这个弟弟。

    慕容朔在这里跪了一天，虽说偏殿点了暖炉，但是杵在这个门口，门户大开，还是冻得手脚冰凉，一双膝盖好像都不是自己的物件了。平日里哥哥罚他，跪上两个时辰就是严惩了，这一次把他从朝堂上拖下来，就被勒令在这里罚跪，整整一天了水米未沾。

    他也有心和哥哥怄气，若是往日总要胡闹讨饶，这一次就是不满哥哥听信谗言不替萧家说话，赌气跪到现在。

    到了天完全黑透之后，才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就被关上了。

    慕容朔咬咬牙，看着那双明黄色的鞋子停在自己眼前，赌气俯身行礼，“臣参见皇上。”

    他原本是赌气和哥哥闹别扭，却冷不防被哥哥一脚踢在肩上，整个人歪倒在一边，他撑着跪直，抬头看哥哥却发现哥哥脸色铁青，明显是被他气的。

    他咬咬唇扭过脸去，不肯看他，慕容泰看他这般执拗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心头，回身抄起桌上的戒鞭狠狠抽了他一鞭。

    这一鞭打在肩上，顿时疼的慕容朔整个人一沉，衣服上都明显抽出一道痕迹，可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认错。

    “你以为你是在帮萧家，你可知你将萧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慕容泰狠狠一鞭打在慕容朔背上，这一刻没了帝王的威严，只是一个恨弟弟不成器的哥哥。

    “我不知。我心里没哥哥那些帝王之术，我只知道萧家满门忠烈，一心为了大徵为了慕容家，上到萧老下到萧家四子，哪一个没上过战场，哪一个没替慕容家征战过！”

    “这些朕难道就不知道吗！”慕容泰手下不停，鞭子还是一下一下抽在慕容朔背上，一鞭就是一道血痕，慕容朔死死的咬着唇，就是不肯认错，最后身上的锦袍硬生生被鞭子抽开，背上可见的一条条血痕触目惊心，跪不住了，最后只得撑在地上，忍受着一下一下的责打。

    “你还不知错，”慕容泰气的咬牙切齿，看着已经强弩之末的弟弟，手抖的厉害，可是看他这般冲动这般不知悔改，胸口也是气的生疼。

    “哥哥都忘了吗！大徵的半个江山是萧家平定的，当初你夺位孤身一人时，是萧家毅然决然跟你下江南练兵征讨，为此萧老被害战死，萧家三十几口被残杀殆尽，只剩如今一支嫡系，这些哥哥都不记得了吗！就算他们哥哥都忘了，那萧珣呢，萧季川呢！是他的血替哥哥祭了这金明殿的台阶，你就看着他的二哥在殿前被人污蔑被人羞辱吗！”

    慕容泰浑身一震，手里的鞭子“啪”的掉在地上，他退了几步抵在桌沿，只觉得浑身浑心的疼，疼得他几乎要死掉。

    “恒朗！”萧伯庸在门口听的心惊，霍然推门进来，看到里面的这一幕只觉得呼吸都凝滞了，慕容朔背上横七竖八都是抽出来的血檩子，可见慕容泰是真的动气了，一向不舍得打的弟弟也下了如此的狠手。

    “来人，带邵王去医治。”萧伯庸说道，皇上的贴身太监忙招呼了几个人进来七手八脚的扶着慕容朔出去，屋里霎时间只剩下萧伯庸和慕容泰两个人。

    “恒朗年轻，话说的急一些，别真的跟他生气。”萧伯庸走过去拍了拍慕容泰的肩，还是兄弟间那个亲密的动作，只是看到他身上这身明黄色的龙袍，手上还是顿了一下。

    “恒朗说得对，是我欠萧家太多了。你们剑下亡魂三千，半数都是为了这个皇位。”慕容泰闭眼叹了口气，当初他登基，本打算给萧家两个王位，可是萧伯庸却考虑到世人对萧家的看法，直言萧家若是出两个亲王，恐怕世人的唾沫也会使萧家和慕容家离心，于是到最后，萧家满门的覆灭只换来萧仲明一个“襄王”，甚至萧璟萧铮没有任何官职，连死去的萧珣也得不到任何追封。

    慕容朔说得对，慕容家的今时今日是萧家拿命博来的，而他却连在殿前维护萧仲明都做不到。

    “将军剑下亡魂何止三千呢。是否忠义，旁人如何评说，最终，不还是皇上定夺吗？”萧伯庸爽朗一笑，“史书如何评定，那都是后话了，只要皇上相信萧家，对于萧家而言，就足够了。”

    慕容泰只觉得浑身无力，扶着桌子慢慢坐下，缓缓开口：“仲明的密报上说，这次漠北作乱，一部分也有昭烈国的参与。”

    “是，”萧伯庸拿出另一份密报，“昭烈蛊族，再次出现了。”

    慕容泰接过那份密报，手上用力到几乎要抓破它，他这辈子永远都忘不了，当昭烈蛊族拿慕容玉沁作要挟要他让步的时候，这个一向逆来顺受的妹妹，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以身殉国，不肯为人筹码，给了他出兵最有力最正当的理由。

    容时于他而言，大抵就是萧瑾于慕容铭而言，可是他就这样断送了容时的一生，所以他看到慕容铭在堂前为萧瑾辩护的时候，他恍然间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若是他那时再强大一些，发动政变再早一些，亦或者早一些对昭烈国出兵迎回慕容玉沁，也许他就不会失去妹妹和年少的挚友，也许慕容玉沁和容时也会如同慕容玉筠和安王洛淮一样成为一段佳话。

    他那时就是慢了一步。

    他起身取来圣旨，蘸墨提笔，当玉玺重重的盖在圣旨之上时，他似是无力但又是那样铿锵。

    “来人，传召襄王萧玧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