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萧晗都没反省明白。
大战在即，萧仲明只得妥协，也实在是受不了宁熙儿一次次到大帐外来劝，只好让萧晗起来。
萧晗挣扎了三次，都没能起来，最后还是在时行之的搀扶下才勉强起身，一瘸一拐的离开。
影弋早早等在萧晗营帐里，看到萧晗回来，才打开食盒，拿出一份还冒着热气的饭菜。
萧晗并不理他，只是拖着僵硬的双腿到一旁坐下。
影弋拿来一块毛巾想给他擦汗，萧晗别开脸并不理他。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这场仗打完，我一定走。”
萧晗暗暗握拳。
“吃点东西吧，一天没吃了，明天不知道还有多少休息时间。”
萧晗只是咬牙不理，影弋看他烦躁，便离开了。
萧晗掌心发痛，才意识到掌心已经掐出血来。那份饭菜还是热的，明显是刚做不久，影弋是个军人，在军中有特权又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有宁熙儿一人。
萧晗也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和衣躺在床上睡去。
等到萧晗睡熟，帘子又被掀开。宁熙儿还是照例将安神香扔进营帐的篝火里，看到桌上的饭菜只是吃了几口，又不免心疼。
她轻声走过去，坐在床畔，看着萧晗额角肿起来的地方，摸出上好的伤药轻轻的涂抹上。萧晗的额头有些烫，好在只是低烧，宁熙儿施针帮他疏通，想到萧晗跪了很久，虽有些羞涩，还是轻轻的帮他揉捏着已经麻木的双腿。
不知是这几日累了还是安神香开始作用，总之任凭她又扎又捏，萧晗都没有醒。
直到宁熙儿离开，萧晗才翻了个身，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倾泻进来的一丝月光。鼻腔里是安神香淡淡的香味，闻得多了，脑子还是昏沉起来，渐渐才睡过去。
直到多年以后，这场战争都是宁熙儿心中的一场噩梦，更是萧仲明，是影弋，也是北大营参与这场战争的将士们心中的一场噩梦。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当北大营铁军出现在漠北王城脚下的时候，这都变成了一场没有后路的侵略战争，漠北军队是在守护自己的家，而为了不被骚扰边界出兵的大徵反而成了一个侵略者。
为家而战，为守护而战，这样的鼓舞是所有军队中最有力的。
这场硬碰硬的战争里面，萧晗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取下敌方领导者的头颅，涣散掉对方的军心。
萧晗一路厮杀，几乎放弃了所有的抵挡，只是一心向着漠北军队指挥者厮杀的方向前进。
当一军主将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时候，他手下的将士们也便开始受到鼓舞，尤其，是他们发现军中有一批人也开始学着萧晗的方法，本着多杀一个就赚一个的原则，不顾性命的拼杀时，这场战争就变成了一场以命换命的赌局。
高台之上，萧仲明浑身发凉。
萧晗没有一丝抵挡，身上的刀口越来越多，前进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甚至为了解决两个士卒，肩膀上被砍了一刀……萧晗不像是在打仗，更像是一心求死，更像是拉一群垫背的人去死……
影弋努力的去靠近萧晗，想像曾经很多次在战场上那样，去护住萧晗，去保护萧晗，去保护这个自己陪伴了多年的弟弟，可是他跟不上萧晗的步伐，尽管他努力去靠近，还是追不上他。
他是什么时候萌生这种求死的想法的？
让自己离开的时候？
不，是质问自己的时候。
不，也不是，更早，是知道自己背叛他的时候……
影弋心如刀割，索性和萧晗一样不再抵挡，一心向着萧晗的方向奔去。
高台之上宁熙儿看的心如刀绞，双手都不住的发颤，眼眶泛红，无助的看着萧晗一步步逼近王城的大门。
一支长箭突然射来，直直的射向萧晗。
“晗儿！”
“晗哥哥！”
“萧晗！”
一时间根本听不清是谁的呼喊，萧仲明，宁熙儿，还是影弋，亦或者是将士们那一声“将军”。
千钧一发之际，萧晗挥剑抵挡，箭与剑相撞，萧晗还是被弹飞出去。
萧仲明一手伏在高台的栏杆上，手上青筋暴涨，看着萧晗的剑被击断，断剑飞出去，落在鲜血淋漓的战场上。
“晗哥哥！”宁熙儿浑身发凉，恨不得冲下去，时行之一把拦住转身要冲下高台的宁熙儿，看着已经死了一半的萧仲明，一时间无力劝阻。
就在所有人以为萧晗已死，以为萧仲明要走下高台接替萧晗主将位置的时候，萧仲明却不动，只是看着倒在地上的萧晗。
一时间高台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地下的人，看着手握一柄断剑，颤抖着站起来的萧晗。
长箭在他颈上擦出一道血痕，但是始终未曾伤到他的性命。
萧晗站起来，混乱不堪之中，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
那是父亲交给他的剑，是他的佩剑，是他自幼习武，陪他进入北大营，陪他一场一场厮杀的剑，现在它断了。
萧晗回头看向高台之上的父亲，在看到父亲的慌乱时他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的笑了笑。
父亲，如果我死在这里，你会心疼吗……
这个问题也许他得不到答案了。
正当萧晗发愣的时候，影弋已经赶到他身边，猛地将萧晗从地上拽起，直到被影弋扔到马背上，萧晗还没缓过神来。
战马带着萧晗飞速的往回跑，影弋也大喊道：“撤！往后撤！”
正在厮杀的将士们这才发现端倪，一直以来担心的昭烈蛊族迟迟未曾露面，却不料是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王城的城墙上黑压压一片的不是砖石，而是数以万计的虫卵，此刻正寸寸剥裂，奇形怪状的蛊虫正向军队袭来。
唐门的药物只能抵挡蛊毒，却不能抵挡蛊虫的噬咬，不同于当年昭烈蛊族使阴招让将士们中毒，这一次他们直接运用大批量的蛊虫噬咬将士们，这样的时候，治伤解毒的药物就已经没有用了。
前面来不及后撤的将士们顷刻间就被吞噬，鲜血直流，很快就没了声息。
此刻撤兵，无异于宣告失败，郦城孤立无援，一旦让漠北反应过来，这支队伍必死无疑。
唯一的办法，就是火烧。
可是一旦火烧，这些冲在最前面的将士，这些保护萧晗的影卫，甚至萧晗……
萧仲明已经控制不住的颤抖，一向杀伐果断的元帅，面对这可能生生断送儿子性命的策略，他第一次迟疑了。
就在众人都揪心犹豫的时候，高台最高处，幽幽响起了一声乐音。
萧仲明猛地回头去看，萧晗也终于控制住战马，回转缰绳面对着那铺天盖地的蛊虫和再次士气高涨的漠北士兵。
那是吹埙的声音。
众人纷纷往上看去，王城高墙之上最善蛊的巫师也惊愕的看去，远处的高台之上，那个一袭白衣的女子。
“圣女……”蛊师喃喃道，“是圣女的后人。”
“什么圣女，”拓跋翎一把扯住巫师的衣领，“你的蛊虫为什么会听她的指挥！”巫师这才看向下面，只见那些蛊虫都不动了，蛰伏在地上，像是一层活着的网。
“那个女子，她是圣女的后人，她吹的曲子是圣女一脉相承的曲子。”
“所以呢，”拓跋翎面露凶光，“你引以为傲的驭蛊之术，就被一个女子一首曲子给破了？！”
城墙之下，萧晗从已死的将士身上拔下一杆长枪 ，策马向前，枪头寒光刺目，一路斩杀。漠北的将士们惊慌起来，看到蛰伏不动的蛊虫，看到奋力拼杀的大徵将士，他们第一次有了恐惧。
狭路相逢勇者胜。
“怎么可能，即便她是圣女的后人，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蛊师推开拓跋翎，拈起颈上的驭蛊笛哨，刺耳的笛声再次响彻天空。
蛊虫嗡嗡的振翅声让人心神大乱，此刻受到影响的已经不止大徵的军队，连漠北的将士也被不分天地的蛊虫攻击，战场上顿时变成一个地狱，哀嚎声，厮杀声，逃窜声，震人心魂。
拓跋翎冷眼看着将士们被蚕食殆尽，此刻只要能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他已经顾不得这些将士的生命了。
只要打赢了，他就会是下一任漠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