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处理好的时候，萧晗已经浑身湿透，宁熙儿也几乎脱力，瘫倒在萧晗脚边，勉强撑着拔下他身上的银针，萧晗才发觉她捏着银针的手指已经发红了。

    “恐怕宁姑娘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狼狈过，”时行之轻叹口气，“为你萧家子，她也算是豁出性命去了。”

    萧仲明迈步进去，脸色依旧铁青，“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在刑室等你。”说罢转身就走，路过时行之身边，语气还是缓了几分：“找一间好点的屋子，让熙儿好好休息，骨笛给她，唐门的东西，还是她自己保管的好。”

    萧晗是在影卫的搀扶下才走到刑室的，刑室是漠北王室教训不听话的妃嫔的地方，阴暗无比，萧仲明点了所有的灯才看上去不那么阴森，到底还是记得萧晗害怕这样幽暗的环境。

    萧晗进门，关门，跪下，不发一言，行尸走肉一般等着萧仲明的发落。

    “仗打完了，痛快了，”萧仲明甚至煮了一壶茶，一派话家常的样子，“我也该跟你算算账了。”

    萧晗不语。

    茶盅碎在眼前，萧仲明斥道：“答话！家里的规矩都忘了吗！”

    “咳……咳……晗儿……知错了……”

    萧晗一开口萧仲明才发觉儿子的嗓子都沙哑的不像话，仔细看看，嘴唇都已经干涸的开裂了。

    “自己说，你犯了多少。”

    萧晗浑身一颤。

    “军中偷盗私自饮酒，四十鞭。”

    “郦城兵变伤及尊长，四十鞭。”

    “大战之前忤逆父亲，二十鞭。”

    “自大狂妄疏离影弋，二十鞭。”

    “还有！”萧仲明猛地提高了声音。

    萧晗怯怯抬眸，不敢说话，只是浑身颤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萧仲明抬手抽了他一耳光，“说不下去是吗？”萧仲明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萧晗，“战场轻生违抗家规，五十鞭；战后消沉不收首尾，三十鞭。”萧仲明看着萧晗，“自己数数，多少鞭子。”

    萧晗咬咬唇，“二百。”

    “萧晗，我以前教过你，犯了错就要承担责罚，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咽，谁也帮不了你，死亡不是一种解脱，你也别指望用死亡来逃避，不赎清你的错，就算逃到阎罗殿，我也把你拽回来。”

    “你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已经是不孝了。”萧仲明定定的看着萧晗，“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你死了你的兄弟们呢？家人呢？郑岳死之前嘱咐过你什么，你出征之前你姨娘嘱咐过你什么，你这样一心求死，把他们置于何地。”

    “萧家现在水深火热，你想保护的人呢，你就全然不管了？熙儿一介女子，想守护一个人尚且敢豁出性命，你呢？萧晗，萧长洲，你面对这些，你就想死了？想逃了？”

    萧晗呆呆的看着父亲，记忆里，父亲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么多话，更不会推心置腹跟他说这些道理。他以前总是以为，父亲只会告诉他他错了，告诉他要去领罚，他一直都想父亲能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对待自己，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得不到，可是现在真的得到了，他却那么的心酸。

    事实上父亲要告诉他的话很多，好像要把那些年没有跟萧晗说过的话都一次性说完，可是萧晗很痛苦，他全部的力气都用来维持身体，努力的让自己按规矩跪直。

    “膝盖很痛，肩上也很痛，浑身要散架了，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是吧？”萧仲明倒了杯茶，“觉得父亲对你很残忍，都这样痛苦了，为什么还要折磨你。”

    萧晗很诧异，抬头看着萧仲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人的忍耐力是无限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得多，这一点不用我多说，这么多年，你都做得很好。”萧晗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这些如何逃得过萧仲明的眼睛，萧仲明品了口茶，继续说道：“你觉得影弋是我派去盯着你的，监视你，通风报信？哼，影弋是影卫最优秀的一个，他原本应该接手影卫老大的位置，他会是最年轻的影卫首领。”

    萧晗脑子里乱的很。

    “可是他自受训以来，就是为了保护你。”萧仲明看着萧晗眼里的错愕，心里有些发疼，“影卫是我的一支亲兵，但是自你习武，这支亲兵便分了一旁支来保护你，影弋就是其中一个，只是你小时候常跟着瑾儿和珩儿，在习武堂并不注意他。”

    萧晗抬起汗津津的脸，有些不明白父亲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

    “萧晗，小时候我把你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你看不到危险，甚至，你把萧家当成了一个避风港。”

    萧晗不解，家，难道不就是充满温情，不就是疲倦了可以栖息的地方吗？

    “你真的以为，叡儿是你杀死的吗？”

    萧晗浑身一颤，萧叡，他的亲弟弟，十三岁那年自己的失手，叡儿的不治而亡，这是萧晗永远的梦魇。

    “照顾叡儿的嬷嬷为什么会被我处死，你没有想过吗？”空气压抑，萧晗能明显感到父亲的怒气，“这么多年的潜伏，无声无息的下毒，最后又巧妙的，让叡儿死在你手上。”

    萧晗浑身僵硬，眼泪已经盈满了眼眶。

    “而做这一切的，却是你的亲叔叔，萧铮。”

    目眦尽裂，萧晗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萧仲明，还是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更难以接受父亲原来一切都知晓。

    萧晗忍着嗓子的灼痛，艰难的开口道：“那为什么，您要把我，送到北大营。”

    “我把你送到北大营，是想让你离开萧家，自己闯荡，你也并没有让我失望，”萧仲明轻叹口气，“只是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经了那么多次的厮杀，你竟还是心软的，心软到甘愿自毁前程。”

    萧晗其实知道家里的残酷，只是总还念着兄弟亲情，总不肯相信这样血脉相承的一家人，也会这样睚眦必报。

    而萧仲明此刻就是打算全部揭开给他看。

    “你小时候我对珩儿，对你，都是一样的，可是现在我为什么对你这般，你就从没想过吗。珩儿远比你杀伐果断的多，而你，优柔寡断，总是被这些东西牵住，若是他们算计你，恐怕你还要上赶着拿脖子送给他们。”

    萧晗自然知道萧仲明说的是自己与萧澈的比武，只是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四哥也会阴谋诡计的算计他，他更愿意相信四哥那一晚与他说的话都是推心置腹。

    “至于熙儿，”萧仲明看着萧晗，“她之所以会来，也不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