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再次获赏。

    萧仲明看着一箱一箱的金银珠宝，看着一个比一个沉默的儿子，只觉得后槽牙生疼。其他人都还好，说到底和萧垣没有多么深的情谊，但若说是不管不顾，就连只是救过萧垣一次的萧珩都替他捏把汗，萧晗又如何不担心呢？担心了半天，却得到了一旨封赏，这事情叫谁不觉得稀奇，萧垣摇身一变成了失踪多年的八皇子，又如何不让人起疑心呢。

    沉默了两天之后，萧仲明用过晚饭还是腆着脸去了卧竹居。萧晗正在萧垣房里，收拾着萧垣的衣服和寻常用的东西。萧仲明听萧珩说了，萧晗已经请旨进宫看望萧璃，看这样子他是一定要见到萧垣才肯罢休了。

    “咳咳，”萧仲明轻咳两声，果真看到萧晗回身看他，继而躬身行了一礼。

    “父王。”

    萧仲明抿抿嘴，心知萧晗定是不高兴了，往日都叫爹，今天都叫起父王了。

    “别收拾了，缺不了他什么，明天我跟你一块儿去看他。”萧仲明摆摆手示意他过来，“你坐下，我跟你聊聊天。”

    “儿子站着就好。”萧晗的确有些赌气，但是心里也没底，真把萧仲明搞烦了他未必还愿意好声好气的跟自己说话，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棍棒上身。但萧晗还是有点信念，萧仲明再怎么样，也不会蛮横至此，反正这件事是他理亏，发一点小脾气，他肯定也没脸打人。

    很对，萧仲明的确不能不要那点脸皮，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对，也就默许了萧晗这点小坏脾气。

    “萧垣的事情，我得慢慢跟你说。”萧仲明舔舔嘴唇，拿起茶壶打算倒点茶水，却没想手还没碰到茶壶，萧晗就抢先一步拿起来了。萧仲明心想这小崽子这么狠的吗，连口水也不给喝。正想着，只见萧晗摸了摸茶壶，继而出去提了壶热水进来，气定神闲的给萧仲明沏了壶茶。

    “萧垣，的确就是皇上的第八子，慕容铎。”萧仲明抿了口茶水，“当年皇后遇刺，她的贴身侍女月砂带着他出逃，九死一生躲过一劫，之后便隐姓埋名，躲在一处偏远的村落里。月砂遇到了一个江湖侠客，至今也只知道他叫做际云，至于姓氏，无人知晓。”萧仲明有些惋惜的叹道，“之后几年里小皇子的事情渐渐不再为人说道，月砂就带着小皇子渐渐的往北郡靠，几次怕暴露身份，靠近了又再次离开，直到最后安家在虹县。”

    之后的事情萧晗已经能猜个大概了，虹县已经靠近北郡，加上这些年时家一直在暗中查访小皇子的踪迹，找到他们并不是难事。

    “当年虹县一个村子被屠，大抵，也是和垣儿有关系吧。”七年前萧晗还只是一个普通的军士，受命跟着萧仲明去剿匪，也是在剿匪途中屡立奇功，后来才有了军功傍身。

    萧晗渐渐就将那时候的许多不合理解释清楚了。当年剿灭山匪废了好大的功夫，虹县山势险峻，易守难攻，也就是北大营个个强悍，才硬生生打了进去。山匪尽数剿灭，下山之后萧仲明却片刻不歇，一路清扫沿途的余党，但是赶到那个村子的时候，还是有些晚了。那时正值冬节，村子里几乎人人都在家里，一村人尽数被屠尽，竟无一人生还，满地血腥，直看的人心惊胆战。

    那时萧晗也看的心惊，根本无从考量，原本剿灭这些山匪，他就要随萧仲明回家过春节，那这些人呢，他们会不会也是为了年节，大老远回到家乡，却无端遭受毒手。一行人带着贼首继续赶路，昨夜下了大雪，正是冷的时候，滴水成冰，萧晗握着缰绳的手都快要僵了。天空中盘旋着几只乌鸦，聒噪的声音听的人心烦意乱，萧晗紧了紧缰绳，沉默的跟着萧仲明往家的方向走，脑海里却都是刚刚那番人间地狱。

    突然听到一声哭叫，萧晗猛的一震，环顾四周，只见每个人都沉默的赶路，无人问津，可是萧晗的的确确听到了孩童的哭声。果真，经过乱葬岗，便看到了坐在尸体上大哭的孩子。

    萧晗心急如焚，看着那孩子冻的脸色都发紫，不由得方向都偏了，冷不防被萧仲明一鞭子打下来，萧晗着地稳住身形，就地跪了。

    “在想什么？”萧仲明回转马头，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萧晗。

    “大帅，”萧晗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求大帅让属下带走这个孩子！”

    不出所料，回答他的还是一鞭子。这一鞭子狠狠的抽在背上，隔着厚厚的战甲，还能感到这一鞭子的沉重。

    “卸甲。”

    萧仲明将鞭子扔给亲兵，冷冷的吩咐了一声。萧晗不敢耽搁，三下五除二解了战甲，在嗖嗖的冷风中低俯下身子。萧仲明的亲兵怎么会不认识萧晗，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辛苦，但是萧仲明吩咐，如何敢放水，只得高高举起鞭子，接连挥动，呼啸的鞭梢呜咽着落在萧晗背上，顿时留下一道道痕迹，不用想也知道后背上定是道道血痕。钻心的疼痛犹如烈火烹烤，瞬间传遍全身。萧晗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喊出声来，可是身子仍然不可遏制的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衣襟上混杂了汗水和血迹，斑驳的衣襟和皮肉渐渐开裂，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停。”终于等到萧仲明这一个字，萧晗痛苦的抓着地上的白雪，撑地的双手早已经没了知觉。

    “若是敢耽误了行军，就不止这一顿鞭子这么简单了。”

    萧晗抬头看着萧仲明，眸子亮亮的，不知是眼泪还是欣喜，他谢了萧仲明的赏，看着一行人继续向前，抓起自己的披风，在风雪中踉踉跄跄奔向那个孩子。

    “所以当年，即使我不带回垣儿，爹爹也会想办法把他带回来？”

    “我们在山上剿匪的时候，我就派了一支暗卫小队暗中保护，只是还是晚了一步，他们屠村屠到一半才赶到，堪堪杀出一条血路让际云带着他逃走，要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他们没能杀死小皇子，却又没有心思去追杀，全都是被我们的暗卫绊住了。但是直到我们赶到，暗卫也未能及时带走小皇子，大军在前，我也不能堂而皇之的把他带回来，恰好，”萧仲明有些不好意思，“恰好你来了那一出，于是我便顺理成章的，允了你。”

    “奥。”萧晗应了一声，萧仲明却更加的没脸，只觉得越发的对不起儿子。“这样也好，免的爹爹看不见，错过去就不好了。”萧晗认真的说道，“晗儿知晓了，爹爹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进宫。”

    萧仲明看着萧晗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这才踏实几分，慢慢走出卧竹居，想想萧晗的话越发觉得不是滋味，什么叫“免得爹爹看不见”？

    萧仲明脚步一顿，感情这个小子是暗戳戳的说他眼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