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萧仲明想起那一日，都觉得若非是被事所牵，他就真的要失去夏侯知棠了。

    最先看到知棠的是萧垣，他今日休息，本来是去街上替红岫买针线的，刚好碰上文武试揭榜，要是以前他绝不凑热闹，但是前阵子萧珩萧茗都有参加，于是挤破了脑袋挤进人堆里，那些个排名他也看不懂，但是却的的确确在榜单上瞧见了萧珩和萧茗的名字。

    这是天大的好事，顿时把红岫嘱咐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拽着凌雪就往襄王府跑。

    知棠正发愣着，只见门口，萧垣的身影跳下马冲进来，知棠一下子回过神来，只见萧垣满脸的高兴，看见知棠，先跑过来和她行礼。

    “姨娘，告诉你个好消息，”萧垣眉飞色舞，“二哥哥和三哥哥，都中榜了。”

    知棠被这一下子一惊，脸上明暗不定，一时之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见知棠的脚步总算被拦住，一直跟在身后的长夏和半夏这才敢上前，劝着知棠回去，萧垣也看出不对劲，待听明白知棠要走，忙拉着知棠的手求她。

    “姨娘，你要是走了，我和哥哥怎么办啊，”萧垣可怜兮兮的看着知棠，“你不是说，还要看着哥哥娶妻生子吗，你要是走了，哥哥会难过死的。”

    此时知棠被文武试的结果绊住，也不生气了，脑子里都是萧珩和萧茗怎么会同时中榜，萧家一时之间怎么会如此的冒尖，萧仲明刚得了训斥，这是满城皆知的事情，萧仲明的三个孩子却又一时间一脚踏进朝堂，对萧家，究竟是好还是坏。

    知棠暂时是被劝回去了，萧仲明也松了口气。这一天众人都为文武试的结果感到喜悦，但是萧仲明却也是如知棠一般的不安，虽说萧珩萧茗是各凭本事，但是一时间这般风头鼎盛，谁也不能保证是好是坏。晚饭时萧仲明看着一众萧家子弟其乐融融，也觉得自己是否太过紧张，萧家哪个不是翘楚，更不说萧家嫡系的几个孩子，这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晚些听萧晗禀报完北大营的事情，萧仲明摆摆手打断萧晗的“请罪”，看着时候不早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棠梨院。

    知棠坐在梳妆台前发愣，长夏看见萧仲明进来，正要行礼，萧仲明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长夏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萧仲明到镜前轻轻抱住知棠，知棠先是吓了一跳，待从镜中看清是他，别开脸不看，倒也没有太过挣扎。

    “好妹妹，是我错了，别同我怄气了。你今日吓到我了，若不是垣儿，我真的留不住你了。你若走了，让我这个孤家寡人怎么办？”萧仲明轻轻的吻吻她，看着知棠眉间微皱，抱得更紧了些，将脸埋在她肩头，声音有些疲倦：“是我错了，我是个不值得的人，薄情寡义，狼心狗肺，是我毁了你一辈子。”

    “别说了，”知棠轻拍他胳膊，“说的自己一无是处，好像我这么多年都瞎了眼一般。”

    萧仲明抬头看着镜中美人，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待这几日事情平了，我去岳丈那里提亲，风风光光娶你进门。”

    “那你这‘岳丈’改口的早了些，”知棠嗔怪道：“你不被打出来就很好了。”

    “打出来也没办法，三顾茅庐我也娶了你，”萧仲明也笑了，“谁让我不是东西呢。”

    看他嬉皮笑脸，知棠心里的气也消散了个差不多，心里终究还是被旁的事情牵着。

    “今日文武试的事情，你当真不往心里去吗？”知棠回身看着他，眼里都是担心。

    “无事，你别担心。”萧仲明听出她的担忧，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轻声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萧家此刻在风口浪尖上，这么冒尖，可不是什么好事。”知棠认真的看着他，“我心里总是惴惴，你萧家子弟虽然人才济济，却不要一时间都冒头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道理你是懂得的。”

    萧仲明面上一滞，这话像是一把锤子重重的砸在了心上，他将知棠揽在怀里，脑海中却也翻涌不定。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什么时候？

    很久了，很久不曾听到有人这样说了，“萧家子弟”，这个词似乎很久不再用来形容他们这一行人了。

    在他们年少的时候，霎时间就遇到了太多不可多得的人才，天地之间孕育出这些钟灵毓秀之人，又在同一时刻将他们放到了同一时空。似乎是宿命一般，他们相识，相知，相惜，却最后又因为种种原因而失去而走散。大抵是天地不愿意背负这罪孽吧，于是把最残忍的抉择权放到了他们自己手里。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在他们年少时总是不肯认同，总觉得一腔豪气，满身的热血，怎么甘心藏锋，怎么甘心碌碌无为一生。可是现如今，回想那么多济济人才，又都是怎般下场呢？

    是宁煜的悬壶济世游走四方？

    是唐云裳再不复当年潇洒肆意？

    是唐卯一身本事化作满身满心的伤痕画地为牢？

    是林焕的经年风霜雨雪最终落得隐世埋名？

    是时雨的家破人亡甘心屈为无名家奴？

    是际云一生漂泊尸骨无存恩怨皆为白雪腐？

    是容时的一生不得心之所愿含恨自刎？

    是洛淮一心为国死守边关终生不归？

    是大哥萧璟文韬武略却寂寂无名一生抱负未得施展？

    是萧琤郁郁不得志最终邪门歪道落得惨淡下场？

    还是萧珣血祭石阶不堪受辱以死明志？

    亦或者是他自己，那个埋葬了年少轻狂，埋葬了爱恨情仇，只守着这偌大的家国困于方寸之地不得不忠君爱国步履维艰的萧玧萧仲明？

    他不知道萧家这一代人会走出怎样的路来，就像当年他们的父亲也不曾想到这四个儿子会有这番天地，只是他总是担心，担心这些孩子也落不得好的下场，他竭力的避免兄弟厮杀，竭力的避免他们与朝堂的风云诡谲有联系，可是却是宿命一般，他们慢慢的又走进这漩涡。

    再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上父辈们走过的这条不归路，看着他们走向另一个崭新的结局。

    萧仲明希望那会是一个新的结局，和他们不同的，截然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