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独白

    周五,考古所的程博突然联系傅雁宁。

    有个结项材料要跟进,他不巧一整天都有会,只好拜托陆微去帮他取一趟。

    程博出来接她时,明显愣了一下,笑着开口:

    “程老师,您好,我叫陆微。”

    “弟妹,初次见面,久仰久仰,哈哈哈,网上看过你的视频。”

    考古所上上下下的研究馆员基本都跟傅雁宁熟稔,年轻的几个更与之私交甚笃。

    他们都知道原本孤寡老人一般的傅雁宁喜大普奔地脱单了,女孩的照片视频吃瓜群众也传看过几次,真人却是第一次见。

    说是沉鱼落雁也不为过。

    “弟妹,你姓陆?”

    程博盯着她脸看了半晌,好奇地问。

    “是的。”

    “是N市人吗?”

    “我们家住老城南。”

    程博闻言握拳砸在手心,恍然大悟一般。

    “我就觉得那帛画中的女子有几分眼熟,原来是长得像你!

    DNA提取一下遗传信息,没准跟你颇有渊源。”

    “是什么帛画?”陆微好奇询问。

    “听你家傅老师说你也是考古学研究生,感兴趣的话,一起过来看看?”

    跟着程博,陆微看到了前世父母的骸骨、傅辙哥哥画过的那幅及笄前的自己、还有林林总总的随葬物。

    许则文正在做修复,程博喊了他来打了声招呼,两人忍不住围着陆微好一番打量:

    “在一起看,更像了!这画师实在画功了得。”

    “弟妹,你从女性的角度来解读一下这个鞶囊的故事,为何一个少女的衣冠墓冢有男人的物品,还有刻着爱人名字的玉锁?”

    女生有时候有些浪漫主义的想象,也许有些启发。

    “爱人的名字?”

    陆微接过照片来看,她不记得自己在物品上写过傅辙的名字。

    她看到了玉锁上的字:「吾爱延之,与子往生。」

    “我们跟老傅都觉得,这个延之应当是墓主女儿的爱人,在她死后寄情书信,塞了满满一大包,放在衣冠冢里一起下葬。你觉得呢?”

    许则文似乎觉得,样貌与古人相似,心意多半也相通,居然目光灼灼等着陆微开口。

    “看起来,确实是这样,哈哈其实我也并不特别明白。”陆微心不在焉,礼貌地笑着。

    “宝贝,东西拿到了吗?”

    傅雁宁那边打来电话:

    “我马上来接你去机场,有点耽搁了。”

    “程老师,许老师,不好意思,我一会还要赶飞机,今天先走一步。”陆微抱歉地说道。

    “快去吧,下次再跟老傅过来这边玩。”程博摆手告别。

    两人乘飞机到了塞上江南,三四个小时车程后,终于抵达广袤无际的沙漠中一处星星形状的酒店。

    光是陪在他身边已觉是上天恩赐的过分的幸福,

    更不用提——在这样美好到丧失真实的地方每分每秒都同他一起、随时随地与他拥吻、亲密到骨血相连。

    当晚,他们毫无阻隔地融入彼此,她攀紧他哄着求他留在里面。

    身上的人僵住一瞬,哑声不留情面地拒绝。

    他动用所有的克制力强迫自己对抗那一股被裹挟着的冲动,动作放缓去吻她的颈侧,在边缘流连。

    最后一刻还是抽离着冲破了桎梏。

    陆微沐浴在月光下,被那深邃通透的眼瞳凝望着,觉得自己像拥抱着整个夜晚的黑暗与光辉。

    她想将眼下这一切牢牢镌刻于心中,哪怕往后都不会再拥有。

    是夜,晴空万里,两人一起去酒店的观星谷安静地仰望着星汉灿烂、浩瀚苍穹。

    塞上明净的夜空中,银河像一条镶嵌了璀璨钻石的丝带。

    起先看过去,星辰一颗颗分外明晰,争先恐后地闪烁不定。

    凝视得久了,眼眶酸胀起来,眼神也倏然发虚,再望去,原本熠熠的星河宛若笼起薄烟的白色蝉翼纱,漂上了一抹粉绯几团紫晕,从地平线博然而出,如迎空飘逸的丝缎,又像纱裙的曳尾。

    一同看着群星闪耀,从天边升到正当空,陆微突然淡淡地说

    “傅辙哥哥,世事真是奇幻,如这云汉一般莫测。”

    “是的,很神奇。”

    傅雁宁将她的手握进自己掌中,温柔应道。

    “还能再与你一起看一次银河,这一世已是知足了。”陆微突然转过头,认真看着他说。

    “傻瓜!”,下一秒,她被圈拢进怀里,温柔的吻落上额头。

    “日月星汉、沧海山川,以后我们会一起看许许多多的风景。”

    傅雁宁的手被泪湿,他有些不安地起身跪在她椅边,捧起那张挂泪的脸问,

    “怎得哭了?”

    “盯着星星看太久……”陆微哽咽。

    “宝贝,我,……”傅雁宁松开捧着她脸的手。

    他突然局促起来,表情莫名的紧张,须臾,像是下定决心般将手伸进衣袋。

    陆微猝然环抱住他,令他动弹不得。

    她蓦地开口:

    “傅辙哥哥,我想我想起「延之」了。”

    她凝起泪光,仰着脸注视着傅雁宁。

    “延之?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傅雁宁怔愣住,不由松开手中握着的一个小盒。

    “在考古所,程老师带我看的。傅辙哥哥,你原本做中亚考古,突然研究南朝墓葬,是想找到我吗?”她认真地问。

    傅雁宁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是。”

    “让我猜猜,傅辙哥哥是想看看我上一世过的怎么样,或者说想知道那样坏、那样恶毒地对你的我,上一世是何下场?

    可是,无论史书典籍哪里都找不到我,所以你才……”

    陆微轻松地笑着开口。

    “阿宁,为什么现在要说这些?”

    傅雁宁眸底毫无波澜,脸色却忍不住冷沉下来。

    “知道是我之后,直接来问我不是很简单吗?为什么还要自己去找答案?”

    陆微抿起唇,目光抬起看着他。

    对面没有说话。

    “傅辙哥哥,我告诉你为什么。”

    她说出的每句话都很平静,嘴唇却在微颤,

    “因为你不相信我告诉你的答案,宁可自己去找去看,对不对?”

    傅雁宁压住眼眸里这一秒的震动。

    “说到那个延之,大概傅辙哥哥已经四处找了很久,实在找不到,醉酒那天才会开口问我的吧?

    听程老师说的,你也认为延之是我的爱人,与我情深意笃,即便我死后也要将他的名字刻在玉锁上寄望来生。

    旁人并不了解我,遐想连篇也是自然,可是傅辙哥哥,连你也是!”

    她努力保持着镇定,颤抖的声音还是泄出痛彻心扉。

    “不是想知道我的下场吗?

    我死了,同样死得很惨,也许这就是害了你的下场。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成串的泪终于止不住地砸在脚下的沙丘中,快速地湮没干涸。

    “阿宁,不是!我从未那样希望过!

    上一世我离开京城后一直念着你,愿你能幸福,祈求苻景能真心待你,他爱你爱到千方百计也要将你从我身边夺走,该当对你很好。”

    傅雁宁将她深深紧紧地拥在怀中,急切地剖白着。

    “「死生契阔,命之所存。延至吾爱,与子往生。」”

    陆微念出一句诗。

    “什么?”傅雁宁手臂的力道下意识松开。

    “延之不是哪个男人的名字,那行字是我的乳母刻上的,她识字实在有限,想来是刻错了。”

    陆微苦笑着摇头。

    “别那样呆呆地跪着,好好坐下来,我同你说。”

    她伸出手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上一世,我嫁与太子时已然怀了孩子。

    起先,苻景对我还算好,每天都来看我,嘘寒问暖,在任何人面前,他对我都是一副情深意笃的模样。

    只有我知道,他骨子里只有毫无怜惜的暴戾和占有欲。

    他不顾我有身孕每日如常凌虐于我,他每次离开后,我都遍体青紫身上无一处完好。”

    傅雁宁心痛到无以复加,他在梦里绝望无助地见过那场景。

    “傅辙哥哥,你走之后,我让青墨偷偷托人去打听你的近况。

    得知你不知为何辞了官离开了密州,接连许多天,我都魂不守舍。

    终于有一日,太子狠戾欺侮我时,我实在疼痛难当,意识涣散时,我脱口叫出了你的名字。”

    傅雁宁听她讲述着,手掌静静地沁出冷汗。

    “你也知道,苻景外表看似温和纯善,内里却是阴鸷狠毒,他不动声色,将我好生养着,孩子出生没几天。

    他很快娶了姚氏女做侧妃,我便被他彻底冷落在别院,名为太子正妃,却只有一个乳母和一个丫鬟,吃喝用度被克扣得厉害。

    像是一只被锁在残破的笼里,十天半月才想起喂一次的金丝雀。

    然而,他不知,别院那段时光是我最开怀的时日!

    我不用日日服伺于他,每日尽情陪孩子玩耍、教他读书、识字、琴棋书画。

    累了便坐在院中发呆想你、或是无所顾忌写下对你的思念,不会有任何人瞧见。

    父亲母亲每隔数月求太子恩准,前来瞧我一次,我便将信交给他们,等你回京也许有机会让你看到。”

    “勉儿一天天长大,……”

    “勉儿??!

    永济太子苻勉是你的孩子?”

    傅雁宁惊愕地打断她。

    “是的,只是后人只道为姚氏所出。”

    “我的勉儿非常听话。他是这世间最乖巧可人的孩子。

    吟经诵典过目不忘,不到六岁时便已是博览群籍、能文善武,我敢说,一定比你小时候更厉害一些!”

    说起自己前世的孩子,陆微眼中罩上一层柔和的光,傅雁宁有些贪恋地看着这样的她。

    “有一天父亲来别院看我,我将写给你的书信给他,可是他却告诉我,你去了儋州……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当时我还傻乎乎地问,

    “是不是你在儋州寻到了可心的妻子,才不会再回来”。

    父亲没有告诉我,只是摇头走开了。

    “阿辙哥哥,我着实伤心了好久,你看,我果然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先是对你不起,得知你有可能娶妻又觉得伤心!满心希望你永远念着我想着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别人才好。”

    傅雁宁吻掉她的泪,如一个朝圣者虔诚地捧起圣水治愈心下令人难耐的遽痛。

    “我一直到死都在念着你想着你,心里从未装过别人。”

    “到了那天晚上,我的疑问很快有了答案。”

    陆微打了个冷战,傅雁宁将她搂紧在怀,埋首贴在她颈侧静静听着:

    “苻景破天荒来别院寻我,笑眯眯地问我知不知道这世间少了一个他的心腹大患。

    这与我何干,可是我抬头瞥见他似笑非笑那副可怖的模样,害怕他迁怒勉儿,便努力地阿谀奉承。

    他当晚喝得酩酊大醉,又将我好一顿折磨,折磨完,他开怀地对我说——

    ‘你的傅辙哥哥死了,一个人孤零零地死在了儋州’。

    “后来发生了何事。”傅雁宁听出她凌乱的气息,安慰地吻上她,问道。

    “我当时很没出息,再也做不了戏,汹涌无比地哭泣起来。

    我永远记得苻景那天的模样,血丝密布、面目狰狞,活似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与史官笔下那个宽和容众,性情仁爱之人没有半分关联。

    他用各种恐怖的器物发狠地对付着摧残着我,如同对待一具没有生命的木偶。”

    傅雁宁抱着她的身躯,忍不住抖了抖。

    “那一晚,整整两个时辰,他将我凌虐到遍体鳞伤,如残花败叶奄奄一息……

    他尽兴离去,我还得拖起残躯相送,走到门外,这才惊恐地发现,勉儿早就循着我的哭声静静站在房门外。

    六岁多的半大孩儿,死死捏着拳想冲进来护着我,见到父亲的时候表情僵了僵,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苻景经过勉儿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有那死死捏住的小拳头,突然入了魔一般不可遏制地狂笑了起来。

    我好像知道他要干什么,跪下来恳求他。

    陆微突然被拽回了前世的漩涡,她紧紧抓住傅雁宁的手,活像个溺水之人,失声哭泣起来,那哭声中带着几分歇斯底的癫狂:

    “傅辙哥哥,你知道吗?我跪在地上使劲求他,给他磕头,让他不要把勉儿从我身边带走。

    他还是带走了!还是带走了!”

    “我知道,我明白!

    明天再说,我抱你回去歇一会儿好吗?”

    傅雁宁瞧出她的不妥。

    “傅辙哥哥,苻景,他让我失去了你,又让我失去了勉儿。”陆微靠在他怀中喃喃,泪如山洪一般倾泻。

    “宝贝,别哭。你没有失去我,我还在这里。”

    傅雁宁惶急地低声劝哄。

    “你看我多啰嗦,到现在还没有把「延之」说与你听,你一定着急了吧!”

    陆微用纸巾按掉那些泪水,红肿着双眼看着他,勉强勾了勾唇。

    “没有,我不急着知道。”

    “你明明好奇,好奇他是谁,为什么我把这两个字珍之重之让乳母帮我刻在玉锁上?

    你只是不问!你只是逃避!”

    陆微怒其不争一般,声音又提高了,原本温婉可人柔声细雨的女孩,像是一只被踩了脚的小猫。

    “好好,我想知道,你快些告诉我,然后就去休息,好不好?”

    傅雁宁退让一步。

    陆微重新变得乖巧下来,闷闷地嗯了一声。

    “苻景把勉之带走之后我病了,父亲母亲求着太子要将我接回去他也是不允,似是要将我永世软禁在别院里。

    他派人发卖了我所有的丫鬟和侍从,只允准母亲留了一个嬷嬷给我,她是我小时候的乳母。

    那段时间,姚氏常来看我,带些勉之的书信和消息,还有太子送来的草药。

    多亏那些草药,我没有痛苦太久。”

    傅雁宁红了眼眶,握着她手腕的手骤然锁紧颤声问道:“那些草药有异?”

    “说到那玉锁,傅辙哥哥你定然要笑话我,有一日嬷嬷去采买,遇到南疆来的婆子精通那祝由之术。

    当时我已病得快要死了,天天服用的草药更是掏空了我的身体。

    那婆子来了别院,见我那副情状心知药石无医,便问我,是否想求个来世。”

    “我那时病急乱投医,当然想要,婆子便拿出两把玉锁,让我将心愿分开刻在玉锁上,

    一把由我带入坟冢,另一把,她应承我,会到东海之巅祭予沧海。

    当时我已握不起任何东西,于是请乳母将我的心愿分开刻在玉锁上,只有两把拼在一起才能看到完整的句子。

    我让她刻的是:

    『浮生若寄,延至吾爱』

    『死生契阔,与子往生』

    傅辙哥哥,我那时祈求上苍,许我与你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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