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掉执念

    陆微筋疲力尽地倒在傅雁宁怀中时,触到他揣在衣服里的手,那只手紧紧握着什么,却在轻轻发抖。

    哪怕心痛到无以复加,她还是伸手按住他的手。

    “傅辙哥哥……”她感到自己浑身气力正如流沙般消散。

    “虽然很想听你对我说那句——嫁给我好不好,可是……”

    傅雁宁几乎立刻打断她,神色终是慌乱失措,他手心贴着她后脑将她死死摁在自己颈侧,

    “阿宁,求你,现在什么也不要说出口,你累了,先睡一觉。”

    “就到这里吧……傅辙哥哥,上天总是因为我自私的愿望安排我们一次次相遇,又让你一次次为我所伤。下回不会再这样了,我终于清醒了。”

    陆微深深地闭上眼。

    “阿宁,别再说了。”那是从身体深处发出的艰涩声音。

    “不,让我说完,傅辙哥哥,我不知道如何跟你隔着那些满目疮痍血淋淋的过往,彼此毫无芥蒂地相爱。”

    “我说过那些都过去了,哪怕你做不到,我也会心无旁骛爱你。”

    傅雁宁如同被利刃将胸口剖开锐痛难当,不由自主皱起眉。

    陆微到底笑了起来。

    “傅辙,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如何做得到心无旁骛。

    我且问你,时至今日,为什么你从未有一次尝试问过我,为何前世的春日宴上,你与我亲近过后,睁开眼却是我姐姐和你一同躺在榻上。”

    傅雁宁心脏皱缩起来。

    “太子那时暗地与谋士筹划想污你名声尽毁,被我机缘巧合偷听到,与其被动地等着你为他所害,不如先发制人,至少我姐姐深爱你,你若真与陆家联姻,与苻景亦为连襟,他不会无所顾忌。

    于是我去求了姐姐,本想要会费上一番唇舌,谁知她一口答应,她说知道你爱的是我,为了救你,她愿意。

    那天,等房中熏香将你迷倒后我们偷龙转凤,换了她进去。”

    “只是,你从头到尾都未曾问过我,不是你不好奇,而是你是不敢问,你害怕我就是如你想象中的那样坏、那样不堪。”

    话里的清醒令傅雁宁痛楚。

    “你既做不到全然信任我,我也不配你全然的信任,每一件小事都可能连血带肉揭开心底死死掩藏的伤疤。

    一把玉锁,一把匕首,我身边出现的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导火索,让你唤起过往。

    那些怀疑的种子就像真菌的菌丝,一旦蔓延,再也无法从你心底移除。

    那样的爱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她一番话说尽,低下头,

    受不了傅雁宁难以置信看过来的哀痛的目光,于是放弃了与他的目光较量。

    “我不在乎,我想要你。”傅雁宁眼神里尽是恸色。

    “我不想要……不想要你一辈子如履薄冰与我相处!哪怕在深夜梦中抱着我时,还会无意识地忿然开口,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傅雁宁被狠狠撞到般瑟缩了一下。

    “你心上有千疮百孔的伤,而我,不仅不是个好医生,还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所以就到这里结束吧。”

    陆微紧抿嘴唇,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冷静而自恃,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碎裂到无一处完好。

    “傅辙哥哥,再刻骨铭心的感情其实也就那样。以后你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生。”

    “阿宁我只想要你。”他有些卑微地急迫地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如今你与我说了一切,我都知道了,都明白了,相信我,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你前世那样苦,我怎可能再去疑你?”

    陆微呆怔望向他,心性一贯坚韧的他,如今竟自挂上泪。

    她想站起身,忽觉头晕目眩,往旁边扶了一把。

    “我几次三番害你、被狠狠凌虐过、为一个恶人生过孩子、凄惨地度过两生……这些事情统统无法改变。

    我哪里配得上这样好的你?”

    她觉得魂魄在离自己而去,声音低下来,说到最后,只余喘息。

    “我只想要这一世的你,阿宁,这一切与前世无关。”

    傅雁宁带着惶恐和爱的剧痛回过神一瞬,急迫地表白,像是哪怕被线割出道道血痕,也要使劲拽着即将被狂风卷走的风筝。

    “傅辙哥哥,你看——你也不想面对过往。

    而我,永远也不可能只是这一世的自己。”

    陆微弯起眉眼,泪水却顺着脸颊滑下被抿进唇角。

    “阿宁,你不是对着沧海许了愿「浮生若寄,延至吾爱;死生契阔,与子往生」吗?

    许过与我生生世世的愿,撤回不了的……”

    不知何时,傅雁宁已彻底松开两只手臂,

    他神情恍惚地说道,无声息无情绪,眼瞳是泯灭了光彩的黑。

    “我的乳母连“至”字都能写错,“契阔”定然也写得稀里糊涂,

    老天爷看得不明就里,不会在意。”

    陆微一张脸血色尽消,她明明强作欢颜,眼泪却啪哒啪哒直掉。

    沉默的漫长,他像为自己按下了暂停键,

    背后的星星都比他的呼吸走得快。

    “别这样对我。”

    他眼睫无力地垂敛下,让人看不清那双漆黑的瞳孔中的水雾,这是他最后一次无助的恳求。

    陆微呼吸定住,看向他,轻缓地摇了摇头:

    “傅辙哥哥,我爱你,

    所以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再次为我跃下悬崖。”

    ------

    “Tender but ruthless!「温柔却无情」”

    一头棕色卷发,带着鲜明南欧特征的美女坐在咖啡馆外的靠背椅上,沐浴着难得的阳光。她扣上书本,怔怔然许久,开口感叹道。

    “Jasmine,你是说谁?”

    旁边那位漂亮的东方女生抿了口咖啡问道。

    “当然是这个故事里的女主角!我恨她!”Jasmine伸手挥去一只跳上桌面的鸽子,手抚着倒扣在膝上的书,忿然道,

    “我更心疼她可怜的爱人,”她感性地用掌根抵住眼眶,努力控制住要流下的泪,

    “上帝啊!如果现实中有这样完美的男人,我愿意戒烟戒酒戒咖啡戒掉我所有喜欢的恶习,来换取他。”

    陆微噗嗤笑出声,“雅思明女士,你太会跟上帝做交易了,既改掉了坏习惯又拥有了世间最完美的男人。”

    不知为何,她说这话时心脏莫名皱缩着跟着抽痛了一下。

    她笑着对Jasmine说,“中国有句话跟你刚刚那句异曲同工,跟着我读——‘信女愿一生吃素。’”

    “信女愿一生吃素。什么意思?”

    Jasmine字正腔圆说完问道。

    “I will be a vegan for the rest of my life.”

    “Halo, Shannon!” Jasmine看到金发的高挑美女自远处走来,赶紧举手招呼道,

    “我们刚刚正在讨论一本书里的完美男性角色。”

    Shannon拉开椅子坐下,先举起手机搂着陆微亲昵地自拍了一张,发了几条消息后手机扣在桌上,托起腮,湛蓝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好奇的光彩:

    “哦?说来听听?尽管我已经遗憾地拥有了一个完美的男人。”

    “要不是你有Sebastian,我会以为你爱Winnie了,手机相册里全是她的照片。”

    Jasmine将书摊在桌上,咬着三明治长话短说:“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她盯着路边来来往往的大学男生,喟叹,

    “为什么我的生活中没有那样一个英俊多金、智慧过人、柔情万种、从一而终的男主角,只为我而来。”

    Shannon嗤道:“非常老套,雅思明小姐,请问你还活在简奥斯丁的年代吗?”

    “这样的男人,在这个浮躁的时代我只见过两个!”Shannon得意洋洋地瞥了一眼Jasmine,如愿以偿地看到她表情剧变。

    “你居然见过两个!”Jasmine愕然。

    “一个当然就是Sebastian,另一个……”她顿了顿,看了陆微一眼,见她垂眸盯着咖啡杯沉思,笑着说,

    “你也许很快就能见到啦!”

    “哎不早了,今天下午我在语言中心做西语助教,先走一步。”Jasmine瞥了眼手表,匆匆起身与两人告别。

    她走了以后,气氛突然安静的有些尴尬。

    良久,Shannon打破沉默,

    “月底是Ian的生日,还记得吗?”

    ------

    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半年,那次的痛彻心扉还犹在眼前。

    那时,傅雁宁想在那绝美的银河下向自己求婚,陆微对此心知肚明,

    可万般残忍的是,她却在心里反复演练着——如何让他离开自己这个不值得的人。

    明明那样亲密地相拥着,能真切地感知到对方怦然悸动的心跳,却对爱人真实的念头一无所知。

    她的傅辙哥哥对于未来的憧憬又太单纯太急切,可是他想为她戴上的那枚昂贵的指环不是魔戒,无法将她变成一个美好的人。

    前世劣迹斑斑、残破不堪、疮痍遍体的自己,怎么又配得上光风霁月如银河一般生辉的他呢?

    既然他心肠太软,不忍为这段有毒的关系画上句号,

    那么她便握着他的手,帮他一把,结束他一次次经历的凛冬!

    他们从沙漠离开,一切都与傅雁宁计划好的不一样。

    陆微就像个拿错了剧本、完全不敬业的演员。

    她本该说「我愿意」,而不是「到此为止」;本该带上那枚镶嵌着矢车菊的戒指,被他拥在怀中,满心憧憬地等待着某一天在圣洁的殿堂被宣布正式结为夫妻,丰满彼此的余生,

    而不是转身离他而去独自踏上归程。

    两人像两道不断前行的线,激烈地交缠碰撞,再被彼此撞开,渐行渐远。

    之后的那个夏天,傅雁宁很快随队去了伊朗北呼罗珊省,参与一个N大与当地的考古研究机构合作的项目发掘坎纳利土丘。

    陆微申请的进修也获批,即将到C大交流一年。

    一切回到原点,包括两颗冰封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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