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通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室内，正巧照在乔琳脸上的时候，她还在努力跟自己的睡意做斗争——她在竭尽全力地抓住它，想要尽量再多睡一会儿。昨晚她做了一晚上的梦，几乎像是一秒钟都没睡着。

    可惜早在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之前，窗外的鸟叫声早就让她失去了继续深眠的权利，更别提她的诺基亚正伴随着电话响起的震动声在床头柜边沿上欢快地跳着舞。

    在它掉下去之前，乔琳闭着眼睛摸到了它。她凭着肌肉记忆按下了接听键，随即把它举到了耳旁。

    “你好？”她含糊不清地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小猫。”诺埃尔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她柔声回应：“诺利，是你。”

    电话另一头的诺埃尔笑了起来，即使隔着一个大洋，他也听得出电话里女声的困意。她听起来就是还在床上，甚至还没睡醒。

    他看了一眼手表，用手指算了算时差，笑着说：“我吵醒你了吗？抱歉，可我应该没算错，你那里已经是8点了。”

    “你没算错。你那里是几点？”乔琳举着手机，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的头发应着重力的作用垂到了她胸前，被她攥到了手心里。

    “下午3点，亲爱的。你昨晚几点睡的？”

    “我保证我在12点前就睡着了，这里实在没什么合适的夜间活动，我的同侪们大部分都到了睡前一杯红酒然后在10点就上床的年纪，”乔琳又打了个哈欠说，“但是我昨晚一直在做梦。我梦到我走在一个奇怪的黑色长廊里，我在不停地推开走廊上的门，寻找着某种东西，但是那个长廊似乎没有尽头，我总是会发现新的门，可我的时间要用完了……我不理解我的潜意识想要通过这个梦告诉我什么。”

    诺埃尔沉默了一下，追问道：“什么叫做你的时间要用完了？”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有些事要发生了，我得赶到那儿去。我不知道。”

    诺埃尔屏住了呼吸，追问道：“就像是有颗星星正要从天而降那样的事吗？”

    “听起来像是一颗流星，”乔琳轻笑着回答，“我不确定，也许你说得对。”

    诺埃尔看了一眼他自己手中的歌词，若有所思地回答：“也许我是对的。”

    乔琳笑着挠了挠头发，跳到了另一个话题上：“你又在干什么呢？录音还顺利吗？”

    “还行，现在是休息时间。”诺埃尔一边笑着回答，一边走出了录音室大厅，站在绿地边上，从口袋里掏出了烟。随后他把烟叼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问：“你今天准备干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的，试着写作，或者去跟牛玩一会儿。这就是他们给我这个奖金的目的，让我在怀俄明的农场里找到更好的灵感。”

    “也是，”诺埃尔开玩笑说，“为什么没人给我提供在农场里搞创作的奖金呢？我都得自己花钱租下哈肯登农场！”

    乔琳笑着眨眨眼，反驳道：“没有作家能像摇滚明星那样挣钱！这就是为什么海明威奖愿意给获奖者资助，让我们能有地方安心写作。”

    “这话出自一个拍拍照片就能挣钱的人！她可真是太谦虚了！”

    “模特可不只是拍拍照片，你这个傲慢的混蛋！”乔琳笑着翻了个白眼。

    “好吧，是我的错，我可没有在鄙视模特，我有很多模特朋友——”

    乔琳没等他说完，立刻打断了他：“哈！女性模特朋友，对吧？”

    诺埃尔被她话音里酸溜溜的情绪逗笑了，他非常享受她表现出嫉妒时的样子。但他还是为了自己辩解道：“才不呢！只是模特大部分是女孩！”

    “没错，摇滚乐队和性感模特，典型搭配，不是吗？”乔琳一边假装生气调侃他，一边内心毫无波动地钻出了羽绒被，下了床。她很乐意表演一点嫉妒，好让大洋彼岸的男友高兴一会儿。他是个没安全感的混蛋，而考虑到他们之间的历史，她不能责怪他这一点。

    诺埃尔连忙澄清道：“就像是你和我，对吧？你知道我的，现在这些日子，我们的MV里都没有漂亮女孩了！我绝对表现得很好的，我太太高兴，我就高兴。”

    乔琳忍不住笑了，却还是故意斥责道：“谁是你太太？”

    “当然是你，”诺埃尔厚颜无耻地把这个头衔直接冠在了她头上，“没有别的人选了。”

    “天呐，”她笑着摇摇头，“你真是厚脸皮！”

    “我不介意被我太太说两句！”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继续争执着这个话题，隔着整个大西洋表达着对彼此的思念。他们刚刚分开一周，就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见了。

    自从在东京的那一晚后，他们终于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重新在一起了。就像是那晚乔琳承诺他的一样，他们要再一次坠入爱河。

    这好像是他们曾经就讨论过的那件事——长距离关系，异国恋爱，各自在不同的时区和国家生活。但这一次他们终于达成了共识，无论如何，与其在爱情失败前就退缩，还不如再轰轰烈烈地燃烧一次。

    好在他们一开始不需要分开，虽然诺埃尔还在巡演，乔琳也还在宣传她的新书，但是他们的时间表都还算宽松，他出现在曼谷时可不是独身一人，她也去了。

    接着她跟着他一起回了伦敦，他在那儿录音，她则以伦敦为中心安排她的工作。这不太难，她的新身份是纽约大学加勒廷学院的助理教授，正好能在暑假期间顺理成章地离开学校。

    但她也不能一直留在伦敦，她选择在假期彻底用完前去怀俄明的休养所放松一阵儿，在那儿做一个月的驻场作家，而诺埃尔则留在伦敦继续乐队的新专辑录制工作。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他们还没谈过日后要怎么共同生活的问题，可乔琳已经下定了决心。

    “对了，诺利，我想知道你9月份有空飞来纽约吗？”

    “我不确定，那时候我会非常忙。为什么问我这个？你想我了吗？”诺埃尔雀跃地调侃道。

    乔琳挑了下眉，无奈地回答：“呃……那个月的第二个星期四是我爸爸的生日，你被邀请了。”

    诺埃尔一时陷入了沉默。

    ***

    那种岳父同未来女婿之间的关系总是一个棘手的难题，诺埃尔想象过如果他有一个女儿，他可能会从她2岁起就狠狠地盯着每个接近她的男孩直到她25岁。

    乔琳说过人处理冲动决定的大脑器官直到25岁才会发育成熟，他得到那个时候才放心。但他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看看他和乔琳小时候都闯过什么祸吧，至少他们两在刚刚合法的时候就充分行使了自己的某些权利。

    话说回来，如何处理一个根本不喜欢你的未来岳父的生日聚会邀请呢？

    这本来不应该是个太大的问题，他和乔琳都是真正的成年人（经济独立的而且年纪也够大的那种），都不是天主教徒（或者别的要求父母认同婚姻的宗教徒），他们应该能够独立处理人生大事。

    也就是说，无论乔琳跟不跟他在一起，这都是他们两的事，这不是家长应该插手的领域。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约瑟夫支持他，这会让乔琳很开心的。

    他得承认，无论多麻烦，他都只想让她开心。因此他特意挤出了几天时间，安排了今天去纽约的行程。

    他在走进机场前看了一眼腕表，现在是伦敦时间9月11日上午10点45分，那么纽约时间就是凌晨5点45分，乔琳估计还在睡。他思虑再三决定不给她打电话了。

    等他走进维珍航空的贵宾休息室后，他才在脑子里又捋了一遍接下来几天的行程。自从超音速客机协和号去年在法国出了那起惨痛的事故后，这种经济效益不好的超音速客机就退役了，纽约到伦敦的这条航线又回到了原来的老样子，直达最快也得飞8个多小时。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延误，那么他的飞机11点半起飞，到纽约时刚好是当地时间的下午1点40分。他可以去乔琳自己的房子休息一会儿，洗个澡，然后在晚上去她父亲家拜访对方。

    对了，还有礼物。他打电话给美国的唱片公司，拜托他们安排人帮他提前准备了礼物，乔琳应该已经拿到了。

    他在内心里盘算着这些问题，确保万无一失后给乔琳发了条短信。

    【诺埃尔】：「很快就要登机了。八个小时后你就能见到我了。爱你，吻你。」

    让他没想到的是乔琳的短信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乔琳】：「你没算上从JFK机场回曼哈顿的时间……但是，是的，我们就又要见面了。我也爱你，亲爱的。」

    她没睡着吗？

    诺埃尔有点担心地拨通了她的电话，她很快接了起来。

    “嗨，诺利。”

    “乔，你没睡着吗？”

    “不，我只是醒得早了，我可能是有点激动，我想你了！”

    诺埃尔笑了，他柔声说：“我也想你了。”

    “既然提前一小时起床了，我打算去健身房。然后再去金融区办点事。”

    “金融区？”

    “没错，我的财务顾问约我见面，她说她想跟我在办公室之外见一面，聊聊她的一个项目。”

    “听起来不错，所以你们要约早餐？”

    “是的，就在她工作的地方附近。你知道那个世界之窗餐厅吗？她说他们最近有了新的早餐菜式，我大概八点左右去跟她碰面。她住在新泽西，我真不明白她每天通勤一个半小时是为了什么。”

    “曼哈顿的房租太贵了？”

    “不，她曾经在的那个团队一直是我爸爸的顾问，后来她跳槽到她现在的这个投行，为我管理我的钱。我得说她可是在1999年就及时脱手互联网股票的那群人，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比我更有钱。”

    “金融家，”诺埃尔翻了个白眼说，“这是那些我永远都不想打交道的那种人。”

    “诺利，你变有钱后难道没被那些想要用你的钱做些事的人围着吗？你知道很多人喜欢新贵的。”

    “因为我们不懂怎么保护自己的钱，是吗？不，也许Bono之类的人周围确实有那种人，但我不是，我知道我不懂，所以我从来不碰艺术品或者证券之类的事。我很老派的。我可能只会听从我太太的财务建议。”他说到最后时笑嘻嘻的，明显是在开玩笑。

    乔琳无奈地笑了，轻点头说：“好吧，等你有个擅长投资的太太再说吧。”

    他调笑着说：“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一位了呢！”

    “你想得美！”乔琳翻了个白眼，“我对这个一窍不通。”

    现在她就是在撒谎了，约瑟夫一直担心她管不好钱，光是财富方面的管理课程就拧着她上了不少。

    “好吧，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坦白说，乔，我现在有点紧张，我知道你爸爸不喜欢我。”

    “我看你一点都不紧张！”

    “不，我紧张的时候喜欢开玩笑，你知道的。我真的很紧张，万一他说服你离开我怎么办？”

    “现在你就是在开玩笑了，我是个独立的成年女性了，我不会因为我爸爸不同意就放弃我的人生选择，这不是他应该插手的领域。”

    “我知道，”诺埃尔笑了，“我现在有点得意。”

    乔琳笑着翻了个白眼，反问道：“为什么你要紧张？他没有那么不喜欢你。”

    “他只是觉得你可以找到更好的……我知道，我比你大，我离过婚，我不是你阶层的人，我没受过太多教育，我知道。”

    诺埃尔的语气很平静，但乔琳还是有点难受。

    “诺利……”

    “但我知道我能让你快乐，那些东西都不重要，对吧？我擅长我正在做的事，我也相信我擅长让你笑，对吧？”

    乔琳轻笑起来，赞同道：“对——你个厚脸皮的混蛋！但也许我就是对厚脸皮的混蛋有感觉……我真是无能为力！”

    诺埃尔也大笑了起来。

    等他笑完后，乔琳说：“你听过那个笑话吗？那个岳父和未来女婿的笑话？”

    “什么？”

    “是这样的——男人向女友的父亲在求婚前请求许可，这个父亲向男人提问：我看到你目前没有工作，你打算如何养活自己和我的女儿？男人回答：嗯，我相信上帝会解决的。父亲继续问：我想你们日后会有孩子，你要怎么抚养他们？男人回答：别担心，上帝会保佑我们的。父亲有点担心地继续问：你有积蓄吗？你的人生计划是什么？男人看着这个父亲的眼睛说：上帝会解决的。之后女孩的母亲问她的父亲说：所以那个男人怎么样？这个父亲回答：坏消息是他没有钱，也没有计划，但好消息是他认为我是上帝！”

    乔琳的话音刚落，诺埃尔就爆发了大笑，几乎把贵宾休息室里其他旅客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了音量，却还没停下笑。

    电话另一头的乔琳听着他的笑声，满意地补充道：“瞧？你不需要担心，你有钱，你也有计划，对吧？”

    诺埃尔笑着回答：“我猜是的。”

    不过他最担心的是他的计划和她的计划到底能否达成一致。

    这时一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提醒他到登机时间了。于是他对着话筒说：“亲爱的，我得登机了。我爱你，一会儿见。”

    乔琳甜蜜地回答：“我也爱你，一会儿见。”

    挂掉电话后，诺埃尔就去登机了。他一上飞机没多久就直接睡着了。但让他惊讶的是，中途叫醒他的不是空乘的午餐服务，而是机长广播。

    “女士们，先生们，我是本次航班的执飞机长，很遗憾地通知您，受到美国领空航空管制的影响，我们不得不返回伦敦降落。给您造成的不便请您谅解。”

    机舱内的乘客们明显都躁动了，即使隔着头等舱内各个座位的隔板，诺埃尔都能听见其他人交头接耳的声音。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美国关闭了领空？这太反常了，诺埃尔有点焦虑地握住了手机，可它现在只是一块电子砖头。

    等他们重新飞回伦敦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死死地盯着机场休息室里的电视屏幕，不敢相信他都看到了什么。

    “……美国当地时间2001年9月11日上午8点46分，一架被劫持的飞机撞向了曼哈顿世贸中心北塔。9点03分，第二辆被劫持的飞机撞向了世贸中心南塔……”

    “它现在正在爆炸。我们听到了一声巨响……”

    “天呐，南塔在倒塌！它在倒塌！”

    “曼哈顿下城现在到处都是碎片和灰尘……”

    “我的天呐，我正在看着世贸中心北塔倒塌！”

    诺埃尔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在他登机前乔琳说的话——“八点左右”“世界之窗餐厅”。

    该死，它就在北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