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3月

    每天中午吃饭前都是乔琳查看电子邮件的最佳时间。她不喜欢在一早查看邮件。如果真的是紧急事件，人们会通过电话而不是邮件联系，这意味着她可以放心地把邮件留在中午，这样早上她处理她的优先事项时就不会分神了。

    现在她已经伏案工作一早了，是时候看看邮件了。

    她点开了最早的一条未读信息。

    「Hi，阿普尔比博士，我是加勒廷学院的一年级学生唐娜·多尔，我想与你会面讨论一下我的学习计划。我在周一和周三都有空闲时间，如果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你的最佳时间……」

    乔琳看了一眼自己的日程表，开始打字回复：

    「Hi，唐娜，我的办公室接待时间是周一下午的3点到5点，你可以在4点来找我。」

    回复完这条消息后她继续点击着其他未读消息，处理着工作。

    她在去年12月博士毕业后接受了纽约大学加勒廷学院提供的助理教授职位。这是个非终身制轨道（tenure tarck）的职位，需要在六年内通过大学的考核提升为有终身职位（tenure）的副教授和正教授。考核的标准很复杂，但仍然以科研成果为主，最好在三年内就拿到代表性成果。

    而科研之外，她还得履行自己的教学责任，包括一门研讨课和固定的办公时间。这让她现在的工作时间非常紧凑，父亲约瑟夫甚至很担心她有没有时间写作。

    不过就乔琳自己来看，她目前的工作量还可以，她喜欢跟学生们接触，让她觉得自己很有活力。

    当然，模特之类的工作放弃了不少，只是偶尔给朋友拍拍照片，倒是雅诗兰黛的合同还在谈。他们很喜欢她的形象，觉得能吸引25到55岁的中产客户。

    处理完邮件后，乔琳关掉了电脑，打开了CD机，开始做午饭。今天她不准备去食堂或者点外卖，而是充分利用一下自己的大厨房，给自己做点高热量的食物，补充一下大脑消耗的能量。

    音响里传来了Pearl Jam的老歌《Black》。

    「I know someday you'll have a beautiful life

    我知道某天你会拥有美丽的生活

    I know you'll be a star

    我知道你会成为璀璨的明星

    In somebody else's sky, but why, why

    在其他人的天空中闪烁，但为何，为何

    Why can't it be, oh, can't it be mine?

    为何你不能，为何你不能留在我的天空？」

    “唔，这首歌到现在也刚好10年了吧？现在都是2001年了呢，时间真快啊……”

    乔琳现在还能回忆起她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珍珠果酱乐队在MTV不插电节目里表演时的样子，当时他们就表演了这首歌。

    她一边跟着音乐哼着歌，一边洗了手，穿上了围裙，开始做饭。今天她要吃煎三文鱼配荷兰胡萝卜泥，还有苹果切达奶酪玉米饼。这分量听起来对午餐来说有点多，但她今天心情很好，胃口也很好。

    就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起来。乔琳擦了擦手，关掉了音乐，拿起了手机。

    来电人是她的文学代理人宾基·厄本。她按下了接通键。

    “嗨，宾基！今天有什么好消息吗？”

    “嗨，乔，我只是打来电话提醒你要记得参加下周《Blow》的首映式。”

    “好的，我知道，”乔琳皱着眉想了一下，“但我为什么要去来着？这些电影人之类的事难道跟我不是没有关系吗？我倒不是在抱怨参加电影首映，我只是有点奇怪……”

    “新线对你的新小说《决胜点》很感兴趣，这是他们示好的手段之一。他们会支付你飞去洛杉矶的所有费用。导演泰德·戴米是乔纳森·戴米的侄子，你知道乔纳森·戴米吧？”

    “我知道，《沉默的羔羊》的导演。好的，只要你记得把机票和酒店信息发给我，我保证准时到场。还有别的事吗？”

    “你今晚想不想跟我吃晚餐？”

    “哇哦，听起来不错。我正做午饭呢，你想来吗？”

    “我一会儿还有个会面，但是晚上7点我去接你？”

    “很好。晚上见。”

    “晚上见。”

    挂掉电话后乔琳没太仔细思考这回事。她重新打开了CD，哼着音乐回到了灶台前，享受着她难得悠闲的曼哈顿单身女子日常。

    ***

    2001年4月

    《Blow》的首映式在洛杉矶好莱坞的中国剧院举行。仪式本身不大，露面的明星倒也不算多，除了约翰尼·德普和佩内洛普·克鲁兹这两位明星主演外，乔琳熟悉的名人也就是伊丽莎白·赫利了。她是跟着演员丹尼斯·利里一起来的，后者是《Blow》的制片人之一。

    总的来说，这就是个中规中矩的首映式，除了来蹭曝光的二三线名人外，就是电影相关的专业人员或者媒体人。而乔琳非常谦虚地把自己归为“蹭曝光”的行列，尽管她本身没这个意思，但客观上她确实站在了红毯上被摄影师拍照了。

    电影放映结束后的余兴派对上，乔琳跟邀请她来出席的新线制作人托比·艾默坐在一起聊了一会儿。到谈话的尾声时，她被不远处跟导演泰德·戴米聊天的另一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艾默误会了她的意思，有点遗憾地说：“《决胜点》是个非常值得搬上屏幕的故事，但我必须得承认，我没法让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担任你的导演。他是那种不做改编电影的导演。”

    乔琳见状笑着摇摇头说：“别担心，我没想那么多，我认识他，我只是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

    艾默恍然大悟，自以为懂行地说：“天才总是会吸引天才！”

    乔琳笑了一下，耸耸肩说：“也许。”

    在不太有用的社交寒暄结束后，乔琳从侍应生手上拿了一杯新的香槟，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啜饮了一口。新线非常希望能从她这里买到《决胜点》的版权，可自从《绮梦秘史》卖出版权后她至今都没听说剧组成立的动静，这让她打心底里不信任这些好莱坞商人。

    但话又说回来，叁星也不是完全不想拍摄《绮梦秘史》，毕竟它是近些年的现象级畅销书，他们还花了那么多钱购买版权。可惜这部小说就像是走背字，第一个接手的制作人父亲去世了，第二个制作人找来的编剧出了车祸，这让迷信的电影人都有点不敢碰它，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

    乔琳想到这里有点苦恼地叹了口气，她还挺想看到自己的故事变成电影的。而且让谣言再这么传下去，她的第二个电影版权出售的价格就要大打折扣了。

    她的目光移到了房间中央，保罗正在跟人说话，看起来很高兴，笑得很开心。

    乔琳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心想：“这世界也太该死的小了！”

    自从去年12月的学位授予仪式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他那天突然露面真的让她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自从他知道她跟诺埃尔恢复往来后就彻底放弃了他们之间的可能，可她真的没想到他看到报纸上她毕业的新闻后直接从洛杉矶飞到了纽黑文。

    那天发生的事她现在都不太想回想，两个傲慢男人碰到了一起，啧，那简直像是她做过的最尴尬的噩梦。

    那天好像只有爸爸感到高兴吧，诺埃尔和保罗都不是爸爸喜欢的人选，爸爸倒是挺喜欢大卫的……

    再然后她跟诺埃尔大吵了一架，他骄傲地头也不回地走了。她跟保罗也没再联系。她的两个选项都没了。

    这是贪心导致的恶果吗？

    可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谁才是正确的选项，她谁都不想选。说真的，她很享受现在这种单身的生活。除了偶尔会有点寂寞外，她很满意自己的现状。

    再说了，升职考核的压力时刻提醒着她，她最重要的事是什么。

    但她不是不遗憾的。她曾经非常爱诺埃尔，她也非常享受跟保罗在一起的默契，可是……

    也许这就是生活吧！

    乔琳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又抿了一口香槟。

    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通常来说，我绝对不会想象你一个人待在房间的角落里喝香槟。你身上一点壁花的影子都没有。”①

    乔琳微笑着仰头看向来人，柔声说：“那你觉得我是什么花呢？”

    保罗轻笑着坐到了她身旁，看着她眼睛说：“你是蝴蝶。”

    乔琳不明白地摇摇头：“什么？”

    “蝴蝶是会飞的花，乔，”保罗挑了下眉，“而且每次我看到你时，你始终都会让我觉得有蝴蝶在飞舞。”

    乔琳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她看着他湖水般的蓝眼睛，也开始觉得她的肚子里有蝴蝶在飞了。②

    可她还是得强装镇定，假装平静地反问：“你到底喝了多少？还是吃了什么有副作用的药？那听起来像是幻觉反应。”

    保罗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边笑边摇头说：“哦，乔，你还是老样子。”

    乔琳挑了下眉说：“是吗？别说得像是你有多久没见到我了。”

    “四个月，”保罗耸耸肩，“要我说够长了。”

    乔琳皱起眉看着他：“我又没有屏蔽你的号码。”

    “我知道，”保罗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以为你选了他。”

    “我没选他，”乔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这不关你的事，而且我不想在这儿谈论这个话题。”

    保罗却只选择性地听到了前半句话，他迫切地追问道：“乔，你说的是真的吗？”

    乔琳翻了个白眼说：“保罗，很高兴今天见到你。”她丢下这句话就要起身离开。

    保罗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犹豫了一会儿，随即跟了上去。

    他们一同跟派对的主人道别，又一起离开了举办派对的餐厅，站在了街边。

    乔琳从始至终都没再跟保罗说话，他却始终跟在她身旁，观察着她的表情。

    到最后，她被迫先开口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点吓人？”

    保罗耸耸肩：“对不起。我只是想知道我能不能送你回去。”

    乔琳打量了一下他，皱眉问：“可你喝酒了？”

    “对啊，”他点了下头，“所以我们可以打个车。我来付钱，除非你有司机在等你——”

    乔琳叹了口气，点了下头。保罗见状满意地朝着路过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上车后，乔琳把酒店地址给了司机，之后两个人便一直沉默着，直到保罗打破沉默。

    “乔，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变得有点混乱，但我想让事情回到之前那样。”

    一直盯着窗外的乔琳回头看向他，困惑地问：“你是什么意思？你甚至不愿意做我的朋友，我没让你走开，你自己走开的。”

    “那是因为我以为你爱着其他人，”保罗皱着眉说，“你不明白吗？我无法看着你爱其他人。我应该做什么？留在你的生活里，假装我不在意？不，我无法忍受那种痛苦。”

    乔琳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不，保罗，我不懂。我不觉得你对我真的有那么在乎。你是个好朋友，我倾慕你，但我不觉得你真的……抱歉，我不相信你。你只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那就为什么你甚至都不愿意做我的朋友。”

    保罗张口想要反驳她：“不，你不能——”

    “不，听我说！”乔琳生气地盯着他的眼睛，“你不能就这样指责我。我们那时候只是朋友！看在上帝的份上，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见鬼的还在一段恋爱关系里呢！一段非常公开的关系！就因为你，我甚至不能跟我最喜欢的摇滚歌手成为朋友了！她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了！”

    保罗气笑了，他哼了一声：“哦！相信我，菲奥娜会喜欢你的！她一直都喜欢你的书，而且她讨厌我！”

    乔琳故意顺着他的话冷笑着说：“是吗？因为她讨厌你，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不！该死！你非得这么曲解我的意思吗？”保罗头疼地大声说，“你知道我和她分手是因为什么！”

    乔琳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她瞪着他说：“闭嘴！你不能暗示我是你们分手的原因！我不是！我没做任何事！”

    “没错，就是因为你没做任何事！”保罗也同样瞪着她，“可我还是爱上你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得在事情变得太丑陋之前结束一切。”

    这一刻乔琳真的很想给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一巴掌。

    “安德森！收回你刚说的话！”

    “你算是帮了她一把！是的，亲爱的，反正我对她来说是个糟糕的男朋友！”

    “你确实是，混蛋！”

    “如果我只是因为爱上你了就变成了混蛋，那我很满意这个头衔！”

    乔琳瞪着保罗，被他说的话惊呆了。她只是不想承认她自己心底的某个部分确实很清楚他说的是真的。可她觉得自己在重蹈覆辙，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直对他的示好装傻，然后她又真的重蹈覆辙让诺埃尔回到了她的生活……

    再然后他们就都离开了。

    她是不是一直在重蹈覆辙？

    乔琳瞪着保罗，深呼吸了几次后扭头看向窗外，拒绝再同他对视。保罗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看着她的后脑勺轻声说：“我很抱歉，乔，我不是在指责你什么，一切都是我的选择造成的。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要回到你的生活里去。”

    乔琳一直没回答他的话。相反她一直盯着车窗外，始终都没再回头看他。他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样沉默了下来。

    等乔琳眼中的街道逐渐变得熟悉时，她突然问他：“你为什么今天会来《Blow》的首映式呢？”

    保罗坐直了身体，发现她还盯着窗外，于是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她的侧脸说：“导演泰德是我的朋友。他邀请了我。”

    “你知道我要来吗？”

    “我知道。”

    乔琳没再说话，保罗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司机把车停下了。

    “酒店到了，女士。”

    “谢谢你。”

    乔琳推开车门，转身准备下车。保罗看着她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要离开，心中无奈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静静地看着她下车。

    就在她要关上车门时，他终于忍不住了：“乔！”

    她翻了个白眼，瞪着他说：“我没屏蔽你的电话号码，是不是？”

    话音刚落，她就把车门关上了。保罗几乎有点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时，她已经走开了。他回头从后车窗看向她走进酒店的背影，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