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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约(一)

    那是前赵光初十年,两赵大战的前一年。

    长安城中,燕舞晴空,春光如画,南阳王府新苑之中红英披岸,绿柳如烟。

    一个清秀少年就在这满园红墙绿柳中迷了路。

    他并非不懂礼数之人,南阳王府占地宏大,此地又临近园心花园,倘一味乱走,只恐冲撞到内院中人,于是他便寻了一处显眼的湖堤,站在柳树下等着方才引路的侍从来寻。

    “你是谁啊?”一个伶伶俐俐的声音传来,少年转头去寻,却不见人影,忽地自树上倾下一头乌黑长发,一个少女双腿挂在树上,吊着身子倒挂在了他眼前。

    她就那样咧着嘴对他一笑,像鬼一样出现,可见是想吓吓他。少年的母亲秉性端庄,家中姐妹也多柔顺娴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活泼淘气的女娘,倒真是被她吓了一跳。看她动作危险,不由伸手去接,却并不触及她,只是防止她摔着自己,“你可小心摔着,这树枝不安稳,且下来吧!”

    刘长嫣嘻嘻一笑,翻个筋斗平稳落地。

    少年才看清她的形容,她着一袭粉色烟纱长裙,生得清清灵灵,杏唇桃腮,一双秒目雪亮,倾着一头秀发未束想是为了扮鬼,那股子笑意飞扬的样子生生令满园春意都更增辉了几分。

    他才想起自己还未回答对方问题,忙施一礼,“在下辽东世子之子,慕容恪。”

    刘长嫣眼睛一亮,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是鲜卑人?”

    “是的。”

    “怪不得你生的不太一样。”

    慕容恪看了看自己,他母亲是晋人,所以他身上有一半晋人血统,除了肤色比晋人白些,发色微红,目深鼻高,余下看起来也差不太多吧。

    刘长嫣灵灵巧巧道:“你长得比他们好看!”

    男孩子被夸好看,慕容恪不由脸上一红,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长嫣,刘长嫣!不过你可以叫我阿陵,这是我的小字。”

    “哦,阿......阿陵娘子。”慕容恪还是第一次叫女娘的小字,多少有些腼腆,不过他也知道刘姓是赵国皇姓,这姑娘这样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恐是南阳王胤的亲眷。

    “什么娘子不娘子,就叫我阿陵好了。”刘长嫣素日没什么朋友,整日窝在宫里,不想今日到南阳王兄这里串个门就遇到这么个好看的人,她围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慕容恪也不嫌烦,有问必答,刘长嫣问他:“你鲜卑名字叫什么?”

    “贺若。”

    刘长嫣撅撅嘴。

    慕容恪见撅嘴而知其意,解释:“贺若是鲜卑语忠贞之意。”

    刘长嫣眉开眼笑,“原来是这样啊,你教我说鲜卑话吧!”

    “啊?”慕容恪讶然,学习一门语言岂是一朝一夕的,不过他也没有拒绝:“好,好啊。”

    刘长嫣笑得更欢快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慕容恪发现,她是真的非常爱笑。

    笑起来,也很好看。

    他问她:“你吊在树上做什么?”

    刘长嫣才想起来自己的正事,她从树后寻出纸笔,指指树上,“我来写赋的。”

    “为何作赋?”

    “嘿嘿,寒鸦。”

    时人爱骈赋,赋体物而浏亮,万事万物皆可赋之咏之,只是给乌鸦作赋的却是少见。

    刘曜出文题考教诸子,刘长嫣兴致勃勃也要参与,兄长们皆让她先抽题,结果一出手便是为寒鸦作赋,八王兄太原王阐险些笑翻了去,指着那考题说道:“乌鸦而已,有何可赋?父皇真是顾爱我等,加一‘寒’字,尚还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几许,小妹,为兄便等你大作了。”他说着,诸兄弟皆笑作一团。

    把刘长嫣激的,放话非写出倾世之作,越过左太冲《三都赋》去不可。

    年纪最小的楚王徽咧着缺牙的嘴插话:“阿姊,左太冲作《三都赋》而洛阳纸贵,小弟恐你作《寒鸦赋》而长安满鸦。”

    满殿人皆哄堂大笑,刘曜都忍俊不禁,太原王阐笑得扑到太子熙身边让兄长给揉肚子,楚王徽为防挨揍早跑了。

    刘长嫣气的,一连多日奋发,管不教兄长们小瞧人!

    至于她奋发的结果——白纸一张。

    她捧着纸张不好意思一笑,慕容恪却没有像兄长们一样嘲笑她,他清净俊秀的眉宇一皱,微微一思,拿了纸笔与她认真说道:“骈赋行文注重对偶、用典、声韵及词藻。时人讲究行文华美,此几者缺一不可。只是此几者终为骈赋之形,却非骈赋之神。左太冲作《三都赋》历经十年删改,方有后世竞相传写,洛阳纸贵,期间所历艰难取舍恐非后人所能想象。你欲作《寒鸦赋》,赋之藻饰且先不急,这就好比盖房子,总要先有房基和屋梁草创,才能施以雕梁画柱与飞檐斗拱,又好比百树生长,要先有躯干茁壮,才能有枝繁叶茂。”

    刘长嫣大眼睛扑闪扑闪,虚心的听他继续说:“你欲写寒鸦,当然不能仅限于寒鸦本身,你可先观寒鸦来自何方,再观其形如何,其声如何,其习如何,其喜栖息何地,其又喜食什么?若将寒鸦比古人,谁有其态?若将今人比寒鸦,有何肖似?”

    他的声音朗若清泉,娓娓道来便打开了刘长嫣的思路,她不禁开心拍手,“对啊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她这些日子光追着这寒鸦跑了,看了多日,竟是无从下手,思绪如麻。

    慕容恪微微一笑,继续点拨她:“待你将这些写完,这赋的草创也便完成了,然后便可修缮,声韵对偶是否流畅,词藻是否修整,必要之处是否可以掺以古典,这些,皆可一步步来,经三五次修改,一篇文赋便可粗成了。”

    刘长嫣开心地转圈圈,“贺若贺若谢谢你,待我写成了必给你备一份重礼。”

    慕容恪微笑着摇摇头,正见那方南阳王府侍从寻来,便迎了上去。

    老侍从急得满头大汗,他一时闹肚子,不想竟弄丢了辽东贵客,忙来请罪,“四王孙恕罪,老奴懈怠,老奴该死!”

    慕容恪并未介怀,摆摆手令他起身。

    老侍从一抬头,正见刘长嫣站在慕容恪身后,他身子一哆嗦,又要行礼,见到刘长嫣的眼色,忙乖乖站立起来。

    刘长嫣冲慕容恪摆摆手让他过来,指指树上寒鸦道:“我这几日一直在这里,你有时间就来指点我。”

    慕容恪有些犹豫,他一远客,实不方便在王府中乱走,刘长嫣知道他的心思,指指那老侍从,“这是我家,这棵树是我的,他是我的人,你让他带你来便是,没人敢说什么的。”

    慕容恪不禁问:“那南阳王?”

    “放心,他管不到我头上。”

    这话何等豪横。

    她绝口不提自己身份,想来是不便告之。慕容恪自也不会多加打探,这是他的教养,对任何人绝不会窥其难言之隐。观她和那老侍从态度,便应下了。

    老侍从不禁擦了擦额上冷汗,想这公主殿下说话当真不避人,可真是给他架了个保不齐掉脑袋的好活计。

    老侍从不敢擅专,当夜将此事禀报了南阳王胤。

    南阳王胤听了事情经过,又细问了慕容恪品行,知他这幼妹一贯天真散漫,并非是慕容恪有意熏诱,便让老侍从遵公主令行事。

    匈奴游牧而起,男女多豪迈,并无过多晋人男女大防之念,南阳王胤想着慕容恪既能开导幼妹,能结下半师之谊也是好的。他未将此当一回事,毕竟还要忙着招待辽东世子慕容皝及带其一行入宫面圣的事宜。

    太宁元年,石勒遣使通和慕容部,为慕容部首领慕容廆拒绝,慕容廆为表明效忠晋朝之心,命人将使者送到了建康。石勒大怒,派宇文部宇文乞得龟率兵攻打慕容廆,却被慕容皝、慕容仁等大败,宇文所有部众皆被俘,被慕容部拔其国都。至此,石赵与慕容部交恶。

    太宁三年,晋成帝司马衍即位,加慕容廆为侍中,位特进。慕容廆为抵抗石赵,亲自致信晋太尉陶侃,表示愿意为复兴晋朝贡献微薄之力,只是碍于慕容部孤身在北难敌强赵,请求晋大举北伐以南北响应。但是,当时新即位的成帝尚且年幼,明穆皇后庾文君临朝听政,其兄庾亮与王导共同辅政,庾亮因与苏峻、祖约不和,忙于内斗,无暇北顾,只能将北方尽让两赵。

    而慕容部所处的辽东偏远,草场贫乏,周围又有段部、宇文、高句丽等势力所包围,形势严峻,如今再添一强敌石赵,境况更是雪上加霜。此时的刘赵皇帝刘曜与石勒早已是剑拔弩张,两赵之间征战未止,久久等不到晋朝声援响应的慕容廆只得另辟蹊径,秘密遣使向刘曜称臣,以求庇护。

    刘曜能得这一外援,当是欣喜,他久慕慕容廆才德,对于其子慕容皝的到来当是盛情款待。

    宴席散去,他留了南阳王胤细问慕容皝人品才干,知其亦是不俗,不由欣悦,又问:“嫣儿还在你府上住着?”

    南阳王胤笑道:“是啊,府中花苑柳树上住了一窝寒鸦,小妹正为大作奋笔疾书呢!”

    刘曜不由大笑,对他与太子熙道:“眼瞅着要嫁人的年纪了,还是孩童心性。近日朕让皇后参寻了几家适龄之人,你们看看哪家合适?”

    事关胞妹,太子熙先接了来看,笑说:“呼延将军的幼子、卜太傅的长子,这都是极好的,只不知妹妹欣悦哪个了。”

    卜太傅的长子是南阳王胤的亲表弟,呼延将军的幼子亦是骁勇之辈,南阳王胤自然都是满意的。

    刘曜笑,“那好,改日朕亲自问问这丫头。”

    不想这改日一改就是十天后,若非刘皇后派人亲自去接,刘长嫣都忘了回宫。刘曜简直暗恼自己出的那考题,险把闺女累瘦了。

    刘长嫣没瘦,刘长嫣神采奕奕,小跑着就进殿来给父皇请安。

    刘曜观她精神极好,笑问:“公主殿下的倾世之作想是即将成文了?”

    刘长嫣洋洋得意,“那是!”

    “所以连汝父都忘了。”刘曜冷哼,吹吹胡子。

    “哎呀父皇,才没有。”她说着依偎到父皇身旁去撒娇,“嫣儿最喜欢父皇了,父皇又不是不知道!”

    刘曜哼哼,“鬼丫头,口不对心!”

    刘长嫣撅撅嘴,“哪有?”

    “待你嫁了人,估计就想不起父皇了!”

    刘长嫣再三保证,绝对没有,又问:“嫁什么人?父皇你不会真去给我择婿了吧?”

    刘曜示意她去看桌上画像,“看看,想选哪个?”

    刘长嫣愕然,合着之前说给她择婿竟是真的,那人选,呼延卓?卜浩?卜浩那五大三粗的,为什么要让画师给他画成这个样子?还有呼延卓,要是嫁给她,不就要和呼延冰洛在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她才不要!

    想到这里,她面目狰狞,表示:谁都不嫁!

    刘曜对这唯一的女儿向来比对儿子有十万分的耐心,说道:“嫣儿,你已经是大姑娘了,再没个两年就要出嫁了,父皇想着是要把你留在身边,婚事我们可以不急着成,但可以仔细挑选先把人定下来,你觉得如何?”

    魏晋之际多尚早婚,中原男女十二三岁婚配者皆为常见,匈奴人更尚早婚。

    刘长嫣十岁的年纪,正值青春年少,刘曜不愿女儿早早出嫁,但婚事却是该议了。

    刘长嫣想了想父皇的话,道:“可以,但人我要自己选!”

    “那嫣儿喜欢什么样的?”

    她转了转机灵的眼珠,“我喜欢,生得要好看,要有才学,要会武艺,要像父皇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刘曜被小女儿哄得哈哈大笑,当然也没错过她向往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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