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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约(三)

    慕容恪入殿见到刘曜,不禁怔然,但他面色无波,仍是行以大礼。

    世传刘曜身高九尺三寸,手长过膝,天生一双白眉而目有赤色。

    那日在南阳王府中见到这位长者,慕容恪就已经心生怀疑,不想竟真是其人,毕竟能在南阳王府中闲庭信步者,整个赵国也无几人。

    至于给他赐婚安定公主,慕容恪则比他父亲淡定得多,他此时知道了长者是谁,还能想不到安定公主是谁吗?这父女俩眉目间可不仅一分神似。

    阿陵,长嫣——刘长嫣。

    一国公主天天闲逛在南阳王府扮鬼,慕容恪不禁在心底感觉好笑。

    此刻,慕容皝可算知道刘曜为什么夸他四儿子器深雅重、独绝一时了,同样是面对赐婚,看看人四儿子的反应,从容有度,不卑不亢,再看看自己的反应,土鳖,忒土鳖。

    慕容恪谢了刘曜的赐婚,刘曜当即命人捧来一盘信物赐下,他笑对慕容恪道:“既知三略,如何不闻《素书》,朕今将《素书》并管涔剑一并赐你,望佳婿他日乱世建功,不负朕与公主所望。”

    《素书》者,天下谋略之首,为黄石公所作,世传,汉张良凭借此书助汉高祖定江山。据说张良死后,因无人可传,便将此书带入墓葬之中,晋时盗墓贼掘张良墓,于玉枕之中得之,后辗转到了刘曜手中。

    而管涔剑,在历史中地位并不比《素书》可贵,但在当时于刘赵却意义非凡。相传刘曜未称帝时曾隐居于管涔山,某日司掌此山的神衹命手下童子将此剑赠予了他,刘曜借着灯光望去,此剑身长二尺,光泽非同寻常,上点缀赤色玉石为饰,背部刻有“神剑服御除众毒”之铭文。因此剑会随着四时变幻出白、青、黑、赤、黄五色光辉,后世谓之“四时五光剑”。

    神仙赐剑之类传说,委实不可轻信,说白了,就是刘曜即将登基之机,为表明其受命于天,借神仙造势而为罢了。

    但管涔剑作为辅助刘曜征战天下登位的神剑,其地位可见一斑,慕容皝目视着儿子自刘曜手中接过此剑,渐渐意识到,此剑刘曜不传其子而传婿,除了爱重幼女的原因,便是因为他四儿子本身了。

    他不禁多思,事后忙解下腰间家传重宝血玉髓亲手奉上,“得陛下厚爱,出降公主,辽东举国铭感涕零,愿以此家传信物为记,祈请陛下与公主不弃。”

    刘曜哈哈大笑,亲手接了那枚玉髓,“得卿与婿如此,朕与公主夫复何求!”

    刘长嫣早在刘曜赐下管涔剑时就进了后殿,她虽有时莽撞,但也知道此时父皇恐是在面见大臣处理机要,是故没有闯进去,辗转来了后殿,不想父王竟为她和贺若赐婚了。

    她双手不好意思地摸摸脸,这父皇,咋不和她商量商量?呵呵!

    是故,刘曜一进后殿就看到了自家女儿一张痴醉脸,托着腮正在浮想联翩。

    他自觉有些伤眼,两声轻咳。

    刘长嫣立刻扑了上去,“父皇,您回来了?”

    声音比往日软十分,甜二十分,刘曜不禁艰难望她,“公主殿下这是?”

    刘长嫣嘿嘿一笑,大眼睛扑闪扑闪,无一丝羞意,“听说,您给女儿跟贺若赐婚了?”

    刘曜望着这盆即将泼出去的水,心情复杂。刘长嫣早攒了满肚子话,全是夸那鲜卑小子的,刘曜听了足足半个时辰,简直要吐血,他实在受不了女儿这般聒噪,给她赶去了南阳王府。

    事后,赐婚一事传到了几位皇子府中,太子熙、南阳王胤与长乐王袭等人尚好,他们素知父皇慧眼如炬,慕容恪虽为慕容部不起眼的庶子,但能为刘曜相中,必有其独到之处,独太原王阐坐不住了,他与幼妹幼时丧母,自小长在一起,在他心里,非天子骄子不能为幼妹贵婿,慕容恪区区一鲜卑庶子,无尊位,无德才,如何堪配?他自不敢去过问刘曜的决定,但不妨亲去南阳王府看看这位当了几天质子就得他父皇青眼的辽东四王孙有何三头六臂。

    他途径皇家马场时,正遇上准备去驯马的呼延冰咯,有这样的好热闹,呼延冰洛怎么能错过?她可是要去看看刘长嫣那白毛丫头挑了个什么样的夫婿。

    “你就是慕容恪?”

    春日里,湖溪绕流的清冽声中,乍然响起两道男女交织的讶异声。

    慕容恪一双藏秀眉眼自书卷上抬起,几点迷惘闪过眼波,若静水微澜,

    太原王阐与呼延冰洛委实有些失望,这倒不是说慕容恪生得丑,相反,他生得极为净秀。此刻,他一身窄袖锦缎长袍,腰衔皮带,着乌革靴,微黄泛红的编发间缀以珠贝玛瑙为饰,一眼望去恰是不折不扣的鲜卑贵族王孙,然而他却非太原王阐和呼延冰洛想象中的鲜卑勇士形象,除了一身装束,看长相活脱脱是个前晋白面文儒。

    慕容恪起身,施以一礼,“在下正是,不知二位是?”

    太原王阐冷声一笑,“孤以为是何等三头六臂之人,竟可配我家白眉儿,不想竟是个弱胡?”

    他话音还没落,刘长嫣就已经杀了过来,不同于之前披头散发,她难得挽了灵蛇髻,换了崭新衣裙,并精致修缮了面容而来,在呼延冰洛要嘲笑她之前,指着二人大呼:“谁让你们来欺负我贺若的,找打是不是?”

    呼延冰洛斜睨太原王阐一眼,嘲讽:“瞅瞅,还没出嫁呢,就眼里没人了。”

    刘长嫣既气且羞,忍着不让脸发烫,说道:“关你什么事?你天天缠着我八王兄作甚,合着不是胳膊肘往外拐?”

    呼延冰洛才不在意,一手揽过太原王阐一臂,“左右我二人要定亲了,介意那多作甚?我们匈奴儿女,才不那番矫造!”

    她说着冲刘长嫣吐吐舌头,在刘长嫣气死前转身就走,倒把太原王阐闹了个红脸,太原王阐一把将刘长嫣扯到自己身边道:“白眉儿,你可要想清楚,这小子文文弱弱的,看着可不像个堪配的。”

    刘长嫣愤愤,最烦弃八王兄叫她诨号,碍于慕容恪在便没有发火,说道:“那呼延冰洛成天疯疯癫癫的,你还不是喜欢得死去活来!”

    太原王阐简直无语,脸更红了,刘长嫣又道:“在我眼中,贺若最好,八王兄记着便是了!”

    太原王阐恨铁不成钢,转头追呼延冰洛去了。

    刘长嫣对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转身问:“他们俩没难为你吧!”

    慕容恪微笑着摇摇头,看她目光更觉柔和,“那人是太原王殿下吧?”

    刘长嫣点点头,“我八王兄一贯如此,他没有别的意思的,你莫见怪。”

    慕容恪并未介怀,“珍宝易手,是人皆会不平,何况太原王殿下?”

    “你在夸我是珍宝啊!”刘长嫣扑闪扑闪大眼睛,笑说:“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慕容恪摸摸她的头,“阿陵于我,万千珍宝不可易。”

    刘长嫣捂嘴嘻嘻一笑,她正要说什么,忽然一场春雨来临,浇湿满园杏林。慕容恪护着她躲入园中亭下,看她被兜头淋湿,忙用衣袖去为她擦拭面上雨水。

    两人一含笑,一傻笑,来送伞的老侍从见到这番场景,自己打着伞走了。

    不过片刻,慕容恪的笑容有些僵硬,他看看刘长嫣,再看看自己被染黑的衣袖,陷入沉默。

    刘长嫣问:“怎么了?”

    慕容恪道:“原来白眉儿是这般含义。”

    反应过来的刘长嫣立刻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乱窜。

    天可怜见,她兄弟共十人,独她一个女孩,偏生就她遗传了父皇一双白眉,所以自出生兄弟们就给她起了一个诨号叫“白眉儿”,连呼延冰洛那疯丫头都在背地里叫她白毛丫头。幼时还好,自长大后有了自己的审美,这些年,刘长嫣不管去到哪里都要在囊袋里揣好螺黛,以防不测及时将眉染黑。

    不想今日一场大雨,将她精心画的妆容全葬送了。

    她一手捂着额头,一手去寻囊袋,这时一只温暖的掌心将她的手握在自己掌中,扶她坐在亭下,于她遗落在地的囊袋中取出一枚螺黛,静静为她描染。

    刘长嫣清澈的眼睛映出他光洁细致的面容,不安道:“很丑对不对?”

    慕容恪摇头,认真画着,“不,煞是可爱。”

    刘长嫣撅嘴不信,慕容恪笑意平和,说道:“世间万物,各有其独到之处,没有人规定,女孩儿家只可天生黑眉,世人既可饰以红眉、绿眉为美,缘何白眉不行?况且,你这并非丑陋,反是智慧和才华的象征。”

    “智慧?才华?”

    慕容和认真点头,一点不像睁眼说瞎话,“是啊,难道你不知道,道家祖师老子,天生白眉,一生修身修术,骑青牛而成仙,其智慧无穷,称颂后世。蜀汉大臣马良亦眉有白色,于兄弟中才华最为出色,世赞‘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这些远的且不说,陛下亦是天生白眉,其雄略才华,世有几人可敌?难道像陛下不好?”

    最后一句话刘曜也是这么跟女儿说的,小时候兄弟们每每有人嘲笑她,刘长嫣总会这么怼回去,结果就是她四处嚷嚷兄长们不是父皇亲生的,把当时照看她的保母吓的,整日提心吊胆有一日被以教公主口舌为由而赐罪。

    想到这些趣事,刘长嫣噗嗤一笑。

    待描好后,慕容恪取出小铜镜与她,“怎么样,可以吧?”

    刘长嫣望着镜中如画般的眉目,满意地点了点头。

    慕容恪自袖间取出一枚古埙交到她手中,“我走之后,教你的曲子记得勤加练习。”

    赵国与辽东既结姻亲之好,慕容恪便不适合再于赵国为质子,刘曜与慕容皝约定待二人过了十三岁再于长安完婚,此时慕容皝回程辽东,慕容恪便要一同返回,将此喜讯禀报祖父与母亲。

    两人下次再见,应是两年后的开春了。

    想那时亦是此间好春光,便不以离别为愁了。

    刘长嫣高兴应下,摸摸自己的眉鬓,问他:“贺若,将来你每日都给我画眉好不好?”

    ”好。”

    少年一笑如浅溪,在这杏花疏雨杨柳轻风之中潺潺流入她心底。

    可是,旧时画眉之约终究未能如行。

    两年后,长安春深之时,故国已作颓垣。

    刘长嫣没能等来她的少年,等来的,是家国俱破,亲族皆灭,清白之躯委若泥尘。

    他口中的辽东沃野千里,白云长空,刘长嫣终究未能一见,往事种种俱随少年清净的面容掩藏在经年旧梦中,堙灭无声。

    她也不知,那年,少年一骑风雪,自万里雪原独行而来,未至长安,便闻故赵国破,妃主皆为贼虏。至那,他再不是旧时慕容恪。

    史载:恪,字玄恭,皝之子也,沉深有大度。至年十五,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每所言及,辄经纶世务,皝始器焉,乃授之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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