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位

    燕王府,重兵围守之下,燕王斌一如既往沉迷酒色,龙腾卫大开中门之时,他正衣衫不整与姬妾堂下嬉戏。

    见龙腾卫鱼贯而入,燕王斌停下动作,怒道:“张雄,陛下是囚禁了孤,但孤封爵尚在,尔何敢带兵直入?”

    张雄轻蔑一笑,当众宣读了将其夺爵赐死的诏书。

    燕王斌眼神渐渐涣散,怒指张雄,“胡言!孤乃父王所授辅政亲王,不过醉酒小事,何会赐死?必是张豺与刘氏矫诏害孤,近卫何在?速与孤入宫清君侧!”

    他大喝三声,无人应答,信婉一身黑衣男装入内,手中刀刃染血,燕王斌瞠目看她步步而来,“是你?”

    信婉视其如腐泥,不与一顾。

    张雄命龙腾卫肃清燕王府,即抽剑拿燕王斌,燕王斌抽剑迎上,二人于中堂大打出手,几个回合下来,他因多日醉酒,武力不支,被张雄拿下。

    信婉取其命门一刀毙之,狠辣无情。

    戊辰,中宫传天子诏书,以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如霍光故事。

    侍中徐统早心觉朝中之异,叹言:“乱将作矣,吾无为预之。”后饮药而死。

    次日,石季龙最后一次醒来。

    他鬓发苍白,身如腐木,沟壑纵横的脸上黯然无光,已是濒死之相。他扒着喉咙艰难呜咽,喊叫宣燕王斌入内。

    幽暗殿内,传出一声冷笑,他循着声音望去,正见刘长嫣一人坐在殿中。

    明灭摇曳的烛火照亮她凄寒的五官,她道:“燕王斌已死,陛下不用再废力气了。”

    “你……”石季龙怒视着她,“是你杀了他?你……朕待你不薄,为何……为何如此待朕?来人!来人!”

    “待我不薄?”刘长嫣仰头一笑,起身上前,俯视着他濒死的模样,“陛下是如何待我不薄的?石勒杀我父,尔夷吾我族,令我父皇、母后尸骨别寝,你便是这般待我不薄的?你可知,委侍石赵的这十八年里,我时时刻刻不想啖汝之肉、饮汝之血!”

    石季龙喘着粗气,一口血自唇间溢出,“朕是杀了你全族,你父刘曜难道少杀朕的族众了吗?朕留你一命,予你万千宠爱,你便是这般回报朕?”

    “你是在宠爱我,还是在惦记你多年念念不忘的羊娘子?”刘长嫣厉声质问。

    石季龙骇然望她,伏在榻上一阵猛咳。

    刘长嫣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许多年来你虽对我时常猜忌,但扪心自问你待我确是不错,纵有旧仇在前,我也生几分恻隐之心。我本想不行杀戮之事,待你寿终正寝,可是陛下,你实实在在犯了我心中大忌,那就是,你不该去觊觎我的母亲!很多年前我就在奇怪,郑樱桃美则美矣,不过一蛇蝎歌姬,有什么可值得你为她连杀两任妻子,宠爱多年,甚至石邃谋反,你废了她却不舍得杀她,废后之时她亲口告诉我,是因为她长得像极了你少时爱慕的羊娘子。从那我就想,这位羊娘子是谁?后来我终于从陛下你的口中知道了,那位羊娘子,就是我的母亲—献文皇后!为人子女,我岂容你这般亵渎先人!”

    她声泪俱下,俯视石季龙若一摊泥肉,石季龙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更多的鲜血自口中喷出,他怒指着她,“你你……”

    他欲说什么没人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就那样直视着刘长嫣凝固住了一双瞳仁。

    是日,石季龙卒于金华殿,始以晋咸康元年自立,至此太和六年,凡在位十五年。

    同年,太子世即位,尊刘长嫣为皇太后。刘长嫣以新帝年幼,遂临朝称制,以张豺为丞相,张豺辞不受,请以彭城王遵、义阳王鉴为左右丞相,以安石季龙诸子之心,刘长嫣从之。张豺以张离为镇军大将军,监中外诸军事,以为己副。

    彭城王遵行至河内,便闻国朝有丧,时姚弋仲、蒲洪与石闵等讨梁犊返还,途中闻石季龙之丧,遂缓兵驻扎,遇彭城王遵于李城。

    石闵亲至姚弋仲、蒲洪帐中,道:“中原丧乱,天下未定,国祚岂可托于十岁小儿?刘氏乃前朝之后,今日临朝,他日天下岂非复归刘氏,再起纷乱?孤欲拥立彭城王遵举事,二公以为如何?”

    姚弋仲、蒲洪二人皆与石闵于前朝嫌隙日久,但二人又一贯瞧不上张豺的行事作风,倘若返朝归附石世,必要屈于张豺之下,不若此时拥立彭城王遵,尚有从龙之功,二人皆以为意,与石闵共访彭城王遵,道:“殿下年长且有贤名,先帝早有意以殿下为储嗣,多因末年惛惑,为张豺所误,今女主临朝,奸臣用事,京师宿卫空虚,殿下何不举事匡扶社稷,定石氏基业?”

    彭城王遵犹豫,“世继立为储,又有天子册宝,继位乃受父皇之命,孤若起事,岂非违逆忠孝?”

    石闵果决道:“燕王于军中素有声望,屡次有过,先帝不曾罪之,今何以因醉酒小事而夺爵赐死?显然是张豺挟刘氏矫诏!殿下若声张豺之罪,以清君侧之名率兵讨之,邺中谁人不开门倒戈而迎殿下?”

    姚弋仲、蒲洪深深地望了一眼这个满腹机变的年轻人,悄然交换了一个眼神,对即将到来的风云已有预感,藏于心中不曾言说。

    彭城王遵闻言,欣然允之。

    五月,彭城王遵自李城举兵,以讨奸臣张豺为名檄布四方,一路直逼邺城,洛州刺史刘国率洛阳之众会之,地方郡吏、羯族旧部多应之。

    滔天内乱一触即发,檄书至邺城,张豺大惧,未料想以彭城王遵之性,竟有此果决,他速速下令驰召上白军马固守邺城。

    未几,彭城王遵大军至荡阴,戎卒九万并发,以武兴公石闵为前锋。张豺将率兵拒之,耆旧、羯士军心溃散,皆道:“彭城王来奔丧,吾等当出迎之,岂能为张豺守城也。”

    多数军士皆逾城而出,张豺斩杀逃兵,多不能止。其族弟张离反复无常,亦生反心,遂率龙腾卫二千出关迎彭城王遵。

    刘长嫣速召张豺入宫,悲道:“先帝梓宫未殡,而祸难至此!今嗣子冲幼,托之将军,将军将欲如何?吾欲加石遵重位,可能平此次祸乱?”

    张豺何想不过月余,彭城王遵竟会得大军拥护反杀邺城,瞬间便对当初劝说刘长嫣予其重兵驻守幽州之事后悔不已,眼下情形他惶怖不知所出,但云“唯唯”。

    刘长嫣观其形貌,不由冷笑,乃下诏,以彭城王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

    忽然的内乱打破了邺城,也彻底打破了这个帝国的宁静。年少的帝王石世忧心国祚,也一样忧心母亲。

    自未登基前便同他一起读书的几个伴读皆在身边,他独召了蒲坚说话。

    蒲洪虽同石闵、姚弋仲一众共同以“清君侧”为旗号讨伐张豺,剑指邺城而来,却并未影响石世对蒲坚的态度,此下观石世形容,他心底晦然,说了几句宽慰的话。

    石世摇头,并未在意这个,他问蒲坚:“文玉,你说,现下形势朕当如何,朕要怎样才能做一个好皇帝呢?”

    蒲坚哑口。

    很多年后,当他君临天下时,无数次的想起过少时好友问他的这个问题,当时的他也勉力让自己去做一个好皇帝,尽管这个时代总让他事与愿违,付出了很多真心,又被看重的人背弃了很多真心。

    那时他才明白,登高处者,至高也孤单,也无措。

    石世自说自话,“是朕无用,只能让母亲操劳。倘换成文玉,定不会如朕这般无能,致有今日乱象。”

    事至如此,蒲坚也索性豁出去了,畅快直言,“陛下贤孝,是个好皇帝,如今局面,错不在陛下。先帝没有给陛下成长之机,仓促下令您上位,如今乱局早已酝酿久矣。”

    石世久在深宫,不知朝野事,蒲坚虽年少,一双眼睛却看得分明。石氏既统中原,阖该视万民如一,夷敌相和,应除暴政,重华族,抑豪强,除种族之见。可是石季龙却一直在暴敛晋人,苦役万民,致士人与其离心。石闵此人野心勃勃,却深得他信任,致使多数不满石赵的士人暗地里皆向他靠拢了去。如此,更加剧了胡夏之间的锋锐。石赵会有今日乱象,蒲坚不信和此人没有关系。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栽荆棘,后人便只能天生坎坷。

    两人在凉殿叙话时,信婉端了甜羹而来,蒲健也被刘长嫣召入了宫中。

    二十载故人未见,再见只觉时光如梭。

    蒲健踏进金光殿时,只觉脚步都有三分虚浮,再见到帘后端凝无双的绝色女子时,掩去怆然行以大礼,“臣蒲健,恭叩太后安康。”

    他伏在地上,只觉时光滴水般漏去。

    清雅气息略过鼻间,一角金凰刺绣的精致裙裾天光般浮过眼前,柔胰若水绸轻扶他臂,传来嗓音若鸣琮,“阿罴大兄,快起身。”

    蒲健凝息抬头,望见她风华未减,容貌依旧,好似这二十载光阴将纷纷红尘拨乱,将人世铅华洗涤褪色,独未改她颜色。

    他看了几瞬,默然又低下了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恸然。

    刘长嫣一笑,几许伤神,“多年不见大兄,大兄气度依旧,文玉自入宫来,智略不凡,处变机敏,颇具大兄少时之风。”

    蒲健知道她要说什么,没有接这话,他直问:“现下形势,公主有何打算?”

    他不再称她为“太后”,即便是世间女子至尊之号,蒲健也知这称谓于她而言,羞辱远多尊崇。

    刘长嫣一默,蒲健接着道:“公主肯庇护文玉,蒲氏上下感激不尽,父亲......父亲虽辅助彭城公,亦是形势使然。您既于蒲氏有恩,我等当要报之,城破之时恐难保公主与陛下,倘您愿意,蒲健愿在大军到来前护您与陛下秘密谋一条生路。”

    刘长嫣摇了摇头,“生路?即便活着,我又能去哪里?阿罴大兄莫费力气了。”

    “公主......”

    刘长嫣挥袖打断他的话语。

    是日,因蒲洪尊彭城公遵谋反于李城,刘长嫣怒斥镇军将军蒲健,贬其职,遣其侄新帝伴读蒲坚出宫,并逐蒲氏男女出邺城。

    蒲健未来得及解甲,便被匆忙带离了邺城。他将昏睡的蒲坚交予蒲雄,叮嘱其看顾族众,只身骑了快马前往上白寻父亲蒲洪。

    蒲洪捋着胡须看向一身风尘的长子,在蒲健的再三恳求下终于张了口:“儿啊,你当真以为这次起兵,为父有左右大势之力不成?”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给蒲氏争取生机罢了。

    蒲健一噎,“父亲?”

    他整理着一路听来的消息,父亲与诸将奉命围上白,石遵一行却是受石闵拥护直奔邺城,想起那个比他年轻,手段却远远老辣于他的男子,蒲健心间起了薄薄寒意,他的几个兄长多是折在了此人和石季龙手中,现在这一切,也俱是他的机心。

    他握紧双拳,为那个女子再度要遭逢的命运生出满腹凄怆。

    蒲洪不知儿子心中所想,现下他实无时间顾虑许多。进军邺城途中,石闵屡次对他有打压之意,待石遵正位,纵使有功,也难立足,不若趁早另谋出路,他低声叮嘱了蒲健几句。

    未几,蒲健自帐内退出,眼望着邺城的方向,心内久久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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