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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浊雾(八)

    死的那人是烟照楼的一个妓子,说是被四人活生生打死的,死后全身都是淤青,惨不忍睹。

    甄大人得知他们闹出人命,将妓子的尸身焚毁,又给了虞娘子五百两,要她务必瞒住此事。所以如今,仅几人知晓这事。

    “难道是妓子身边的人报仇?”袁满咬着筷子,说出她的猜测。

    辛辞丢下筷子,让他们快走,去烟照楼问问。

    晚间的烟照楼不同白日,千灯亮起,美人如云,或站在门外揽客,或倚在窗前招呼来往的男子。

    龟公毕方本在外间招呼恩客,一个侧身瞧见穆止风,慌忙跑上前问他有何事。

    穆止风看向二楼虞娘子紧闭的房门,“虞娘子呢?我们有事要再问问她。”

    毕方毕恭毕敬引他们上楼,“虞娘子,大理寺少卿穆大人来了,说有事要问您。”

    随着一声“进来吧”,三人踏入房中,毕方为他们阖上门,下楼忙活去了。

    刚坐定,辛辞便急着开口问道:“两年前烟照楼可是死过一个妓子,是被死的那四个人打死的?”

    虞娘子眼中闪过惊慌,平复心绪后,对他们说:“是死过一个人,叫蜚蜚。”

    蜚蜚是个左脸被人划伤留下疤痕的下等妓子,身姿虽妙,但脸十分可怖。三年前,虞娘子从旁的妓馆买回她后,来找她的恩客寥寥无几,偶有几人也兴致缺缺,说她的脸实在可怕。

    一来二去,蜚蜚成了烟照楼最闲的妓子,虞娘子见她梳妆的手艺不错,便让她帮其他妓子梳妆。

    日子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一年,有一日,刘文举与其余三人来烟照楼找妓子饮酒。

    “蜚蜚也是倒霉,从刘公子身边路过时,被他瞧上了,非要拉着她去房中,”虞娘子不住地叹息,她当时以为刘文举看到蜚蜚的脸就会扫兴离开,“可谁知,另外三位公子也跟着上楼,一声尖叫之后,便没声了,等她找来帮手开门时,蜚蜚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

    袁满与辛辞气得发抖,“他们为何要打死她?”

    虞娘子也是后来听柳翡说,武禧曾对她提过当日之事,“他们想要蜚蜚伺候他们四人,蜚蜚不愿意,刘公子生气便一拳打倒了她,另外三位公子也跟上,往死里打她。”

    穆止风奇怪问道:“她当时难道未曾呼救?”

    虞娘子直到如今都在费解,“我瞧她可怜,拿她当妹妹对待,听到尖叫声立马上楼。但房门被堵住,我叫她的名字,问她出了何事,她却不回我。”

    袁满断言,“她的嘴定是被堵住了!”

    虞娘子慢慢摇头,“我推开门后,蜚蜚的嘴并未被堵住,刘公子还与我抱怨,说她嘴真硬,死活不求饶。”

    四个有权势的公子刚打死了人,转身便潇洒走了。虞娘子进房后,一探鼻息,发现蜚蜚已被他们虐打致死。

    当日之事,她本想找四人理论,但甄知府当夜听闻此事,带着五百两来楼中威胁她,说若是此事透风出去,他定饶不了她。

    “我只是一个妓馆的管事,楼中还有不少姐妹要我照拂,我也没办法,只能收了银钱答应甄大人。”虞娘子叹惋,甄家与武家是彭城的地头蛇,谁也不敢招惹他们。

    穆止风问蜚蜚在彭城是否有家人或亲友。

    虞娘子答没有,“她是一个孤女。我问过她,她说她爹娘早死了,她连原先叫什么都不记得了,从记事起便在妓馆活。”

    辛辞追问,“她有心上人或有人爱慕她吗?”

    她爹娘多年前曾审过一个案子,也是打死妓子之人被人杀害,最后查出原是爱慕妓子的男子为了报仇所为。

    虞娘子回她说没有,“她来烟照楼后,从未出门,哪会有心上人。至于爱慕她的人,若是她原先那张脸,倒有可能,但她的脸毁得太重了...我听她说,是因她不听话想逃跑,被从前的管事毁的。”

    一个娇俏的头牌妓子,管事为了折她的傲气,毁了她的脸,要她从云端坠下,落入贩夫走卒手中,任他们玩弄。

    “这四人死了真是活该!”袁满厉声说道。

    “姑娘慎言,刘老爷与甄大人耳目众多,小心被他听到。”虞娘子捂住她的嘴,要她小心些,“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纵你们三位身份高贵,在彭城也斗不过甄大人,更别提刘老爷。”

    是了,刘仲多年前也是彭城的知府,后来因政绩不错,被升为兵部尚书,他走后,又向先帝举荐了甄禄。

    三人对视叹息,他们甚至连强龙都不是。

    虞娘子带他们去当日出事的房间,房中物件已全被换了一遍,只陈设一如当日。

    一张卧床,临窗一方琴桌一把交椅,正中间是一圆桌,墙边有一衣柜。

    “蜚蜚毁容后不爱出门,每日常坐在窗边。”虞娘子模仿蜚蜚平日的动作,推开窗户,坐在窗边沉思。袁满站在她身后远眺,窗外是烟照楼的后院,院外是一条小巷,偶尔有人路过交谈,除此并无特别之处。

    袁满迷惑了,“她在这里看什么呢?”

    虞娘子猜测是在看外面之人之事,“她常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想来也想如他们一般,做个普通人吧。”

    两人相谈之际,穆止风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许笑风与他们很要好吗?”

    三人回头看他,辛辞问他是不是怀疑许笑风,他点头,“这四人死因虽各不相同,但你们难道没发觉,他们的死法,全都与他们各自的秘密相关吗?”

    甄耀宗的秘密是有心疾,武禧常出口奚落武禛,而武禛也对他怀恨在心,刘文举的秘密则是他不能吃庵罗果。

    能做到同时知晓四人秘密之人,寻遍彭城,怕是只有与他们从小便一起鬼混的许笑风能做到。

    虞娘子虽震惊于穆止风的推断,但镇静下来之后告诉他,“他们的确很要好,但许家家风严,许公子虽纨绔,倒未曾干过伤天害理之事。甄公子死亡那日,他在赌坊与人赌了一天一夜,输了五千两,气得许大夫早间拿着棍子,从街头打他到街尾。当时不少人都看见了,季二公子还去拉过许大夫。”

    袁满算了算五千两能买多少糖葫芦,算清之后,惊呼许笑风实在是个大大的败家子。

    “有人看见他赌了一天一夜?”穆止风再追问道。

    “穆大人,你若不信,正巧今日有两位公子曾与他赌过,我找他们来回话。”虞娘子施施然离开,不久后带来两位男子。

    一人说:“许笑风啊,那天我赢了他三百两,要不是小厮催我回府,我还能再赢他三百两。”

    另一人说:“他逢赌必输,那日赢了两千两后便得意起来,我劝他收手,他偏不。果然最后输了五千两,裤衩子都赔没了!”

    至于为何确定是甄耀宗死亡那日之事,因为早间许笑风刚被许大夫追着打完,甄禄便带着一群人去了城外。

    两方人马一前一后,那日彭城人可算是看够了热闹。

    甄耀宗死时,许笑风无嫌疑,而武家两兄弟和刘文举死时,许笑风因痴缠季二公子,闹得满城风雨,许老太医自觉老脸丢尽,面上无光,把他关在祠堂,不准他出府。

    “刘公子出殡那日,许老太医才把他放出来。”虞娘子解释道。

    穆止风无话可问,道谢之后,带她们离开。

    袁满下楼时,瞧见许笑风,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盒身上赫然是「鲜满楼」,“好啊,丢下我们跑了,自己倒进了鲜满楼吃好吃的!”

    等穆止风转身催袁满快跟上时,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毕方笑着上前,说瞧见袁满去追许笑风了。

    “幸好是个断袖。”他想。

    是夜,清夜无尘,月亮昏黄。

    袁满跟了他一路,想他应是要去偷偷见心上人季二公子。因为这一路上,她一直听他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还不时傻笑。

    深夜的彭城如同冬日里的浓雾,辨不清方向,寻不到来路。前面的许笑风越走越偏,路过一条巷子时,袁满猛然听见巷中有人喊她。

    “袁满姑娘。”

    喊她之人的声调熟悉无比,她回头的一瞬,前面的许笑风消失,她看着那条昏暗的巷子,转身想跑。

    巷中却忽地蹿出一蒙面黑衣人,拿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剑朝她劈来。

    随着越离越近的脂粉香气,袁满想起来,这人就是当初那个杀她之人,“又是你!”

    袁满这点三脚猫功夫,打打袁家村的几个人还行。面对面前这位铁了心要杀她的人,她只想起师父曾说过的一句话:“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许笑风,救命啊!”她闪身躲过一剑后,急忙逃跑,边走边喊许笑风,想着他离她们不远。

    但喊了几声后,无人的街巷死一般的安静,连狗叫声都没有。

    身后的蒙面女子武功高强,身形极快,三两步便追上她。致命的一剑挥过来时,她透过一闪而过的剑光映出的眼睛,终于知晓杀她之人是谁了。

    好消息:这人她还挺熟。

    坏消息:她马上就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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