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的脸颊烧起来。
“少……少爷，你……”她试着推开他，他略带酒气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弯腰逼向叶芷，在她耳边解释着：“姐姐再躲，就要踢到爷爷的酒了。”
低沉又沙哑的声音闯进叶芷的耳朵，激得她一个寒战。
宁景行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踮脚从高处拿下宁爷爷点名的酒，塞到了叶芷手里。
叶芷慌乱看向脚下，果然，脚尖正好触碰到了酒瓶，酒瓶摇晃着，差点就要跌倒，她弯腰扶起酒瓶，左右打量了一下，放在了堆放着同品牌酒的货架上。
宁景行转身率先往外走：“你在家和在公司，怎么有两张面孔？”
叶芷跟在他身后关上储藏室的灯，轻轻关上门，也不理会他，只低头看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保持着恰当的位置和界限。
不，不是有两副面孔。
只是这个家，时刻提醒着我们之间身份的差距。
宁景行回到了餐桌上，他离开了一会儿，桌上的话题又被拉到了他讨厌的部分。
“老三媳妇，你们那贵妇圈子里人脉广，你回去问问有没有年龄合适的女孩子，也该给宁景行张罗起来了。”宁爷爷满脸通红地安排着。“省得他一天到晚没个定性，家里这么大的摊子不管不顾的。”
“行的呀，这消息要是放出去，怕是我家的门槛都要被踏破了。爸，对孙媳妇有什么要求没？”
童夏青正在给小儿子剥虾，见到叶芷回来了，挥手：“来，小叶，给宁向阳剥下虾。”
叶芷答应：“哎，三太太您稍等。”
她站在桌子旁，娴熟地扯掉茅台的红带子，旋转、插入、轻挑，单手背在后面给几位男士斟满了酒。
走到餐边柜，拿出酒精湿巾，她细细地擦拭手指，戴上一次性手套，走到十四岁的宁向阳身边，弯腰给他剥虾。
宁爷爷那边笑呵呵地回答：“父母感情好，品行好，学历好，家世清白的。”
宁景行的视线一直集中在叶芷弯曲的脊梁上，他只觉得她弯腰为堂弟服务的样子很扎眼，烦躁地放下筷子：“叶芷，过来。”
叶芷把手上这只虾剥完，放到宁向阳面前的餐盘里，轻巧地绕到宁景行身后，弯腰问他：“怎么了？少爷？”
“烦的慌。”宁景行抿了抿嘴。“抱歉了，姐姐，现在只能麻烦你当工具人了。”
他的工具人宣言声音不小，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宁景行一把握住叶芷的手：“别安排相亲了，你们看看叶芷怎么样，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就追她了。”
叶芷一脸呆滞地看着宁景行，又看了眼听到动静后从厨房出来，被吸引注意力的叶问鹤和梁嫂。
“别闹了，少爷。”叶芷想要抽离自己的手臂，但她发现无论如何用力，都挣脱不了宁景行抓着她的手。
宁文雨看热闹不嫌事大，她红着脸站起来鼓掌：“好啊好啊，我是土狗我先说，我就喜欢少爷和小女仆的私奔戏码，拿龙傲天剧本，莫欺他-妈-的-少年穷，三年后，龙王归来，歪着嘴坐上宁氏董事长的宝座，将整个世界献给自己的报备，牛哔！”
“胡闹！”宁爷爷呆滞了，端着酒杯的手都在颤抖。“你在外面玩女人就算了，小叶也算是我们家看着长大的，你有没有起码的尊重！”
夫人连忙低喊：“老二，你喝多了，别说了，快坐下。”
三老爷宁文昼抬头看了一圈餐桌上每个人的表情，又把话憋回去了。
宁爷爷大喝一声：“你放开叶芷。”
“我不放。”宁景行站起来，“我就通知您一声，行的话我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我的婚姻，不行的话我把零售还给爷爷，反正我那个研发团队的利润够我这辈子吃喝玩乐了。”
“宁景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爸妈一辈子打拼出来的心血，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宁爷爷重重地把酒杯放下，长期杀伐果决的老人身上陡然生出一股气势，那是带领着一个巨型集团从无到有的威严和霸气。
宁文雨和宁文昼两人立刻收敛了表情，三太太带着两个小孩悄无声息地下桌。
宁家的人无论在外面多么光鲜亮丽，没有人敢在宁老爷子认真的时候多说一句。
除了宁景行。
宁景行吊儿郎当：“爷爷，小时候我妈说过，我一定会跟自己的公主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我妈也没说过是公主得去相亲啊。”
“宁景行，你以为我们这种家庭，婚姻选择权能在你自己身上？”宁爷爷面无表情，目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寒意。
宁景行毫无惧色：“反正我研发那边职业经理人模式运作良好，爷爷如果需要，我甚至可以给你写一份计划书。”
“一个成立五十年的传统实业集团和你们成立两年的新兴科技比，宁景行，快艇和巨轮放在同一片水域，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宁爷爷怒极反笑，脸上的皱纹都在抖动。
他们爷孙对上了，在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宁景行起身，强硬地把叶芷按在了他自己的座位上，又拖了个凳子坐到宁爷爷身边：“快艇也不是不能反哺巨轮，婚姻自主权归我，我进宁氏。”
宁爷爷直接拍桌：“好！”
“咳咳咳。”宁文昼捂着嘴不自然地咳嗽，“爸！”
“宁少终于开口了，可不容易啊。”宁文雨吹口哨，“来我财务呗，我这里可太阴盛阳衰了。二姑白天教你做账，晚上带你会所嫩模。”
“你闭嘴。”宁爷爷如鹰般的目光扫向桌上的众人，最终落到了宁景行牵着叶芷手腕的手上，“你节后来机关做我文字秘书。还有，你放开叶芷，你叶叔揍你，我也帮不了你。”
叶问鹤早年在一起绑架案中，帮宁老爷子挡过一刀，是以从司机班进入集团核心管理层，一直是宁爷爷一等一的心腹，甚至有传言宁爷爷的遗嘱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
宁景行的肢体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
叶芷忙甩开他的手，不顾宁景行的反应，把椅子收回到墙角，匆匆离去。
叶问鹤重新出现在餐桌旁，他动作娴熟地帮宁爷爷换了骨碟，又替宁文雨重新倒了半杯红酒，路过宁景行时，他轻轻拍了拍宁景行的肩膀：“今晚加练。”
宁景行不由得挺直了身板：“是，叶叔叔。”
宁文雨哈哈大笑：“爸，您多损呐，你哪怕安排他去当保安呢，宁景行十几岁开始学中文，你让他做机要秘书，哈哈哈哈嗝。”
“爷爷，”宁景行仰头喝下一盅酒，“不然您还是安排我去当保安吧，我看文件还行，是真的不会写的。”
“那你就去相亲。”宁爷爷也仰头喝下了一盅酒。“你要是能接下宁氏，没人管你婚姻自由。你要是接不下，吃着宁氏的股份红利，你就要担起社会责任，就要为宁氏的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餐后，叶芷跟着梁嫂一起收拾餐厅，她推着小推车，将车在餐厅的角落停好，从餐桌上往下撤餐盘。
宁景行跟在她身后：“姐姐，你放心。”
“少爷，这是您的事情，跟我无关。”叶芷低着头，避开他，只绕到桌子那边沉默地忙着。
梁嫂将分酒器放入小推车上，从两人中间穿过，语带犹豫地说：“少爷，小叶子比你大两岁，性格又内向，可不适合当你的那什么工具人啊，她会当真的。”
宁景行那句本意是给叶芷留后路，避免家里人找她麻烦。没想到梁嫂这边误解得这么成功，他脸涨得通红：“梁嫂，姐姐跟我挺适合的您不觉得吗？”
梁嫂瞥了宁景行一眼，只默默地隔开二人，用肢体语言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宁景行还想说些什么，夫人倚着餐厅的门轻轻敲了敲：“小少爷，老爷子喊你去书房谈话。”
宁景行只能跟夫人一起离开了，临走时，宁景行还不忘回过头来对着叶芷笑了笑。
梁嫂小声问叶芷洗碗还是拖地，叶芷选择了洗碗，一头扎进厨房里忙活了。
帮忙把家里事做完后，叶芷又去物业拿了很多纸盒，准备收拾行李搬家。
等她忙完回房间的时候，看到了叶问鹤带着宁景行在健身房开练了，她低着头穿过健身房，小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拳击到肉的声音、呼哧呼哧的喘息声、沉稳的脚步声、闷哼声，不断地传入耳朵里，听在叶芷耳朵里，心里却是一片空白。
收拾行李的过程枯燥又漫长，佣人房那么小，可却是叶芷住了十三年的地方。
从十三岁搬到宁家，到现在二十六岁搬出去，这个小房间陪她走过了她纤细敏感的青春期，又陪着她经历了那场冒险又仰望的爱恋。
甚至她和宁景行的第一次接吻都发生在这里。
那天是个雷雨夜，家里突然停电，自己在逼仄的房间里被绝望的窒息淹没，被宁景行拿着手电筒救回时，叶芷猛地把自己埋进了少年的怀里。
少年带着灼热的小心翼翼，虔诚又炽热地抱住叶芷。
“叶老师，你要不要教教我谈恋爱。”宁景行轻轻拍着叶芷的背，“我已经十八岁了，学校很多女生都挺喜欢我的，你要不要也试一下喜欢我。”
叶芷搂上了他单薄却充满力量感的后背，眼眶红润地亲上他的眉梢，他的鼻梁，他的唇瓣。
少年僵硬地半蹲在原地，他揽上叶芷的脸，加深了青涩的吻。
叶芷疯狂甩头，甩开了那些不切时宜的回忆。
气喘吁吁地将收拾好的行李箱堆在角落里，叶芷靠在床边喘气，顺手拿起手机，却看到工作群里的消息。
综合处李深：总行青年干部封闭培训班，地点：财富银行温泉培训学院，中心名额：1人。
温泉培训学院位于著名的5A级景区，早期的度假加培训模式，行内一旦有什么培训班那是众人都抢破头的。
但自从监管越来越严格，工作内容越来越饱和之后，培训就真的只是培训了。
早八点到晚十一点，每天十一节课，手机上交，每日一考，新的管理模式运行了两期培训班后，系统主动报名培训的人屈指可数。
叶芷去年去过一次，不仅没有泡到温泉，更是给考得头昏脑胀的。
看到培训消息，叶芷眼前一亮，直接在群里举手报名：“投诉部，叶芷。”
综合处怕叶芷后悔，到时候摊派培训配额又麻烦，也不管是现在假期了，直接打电话跟领导汇报了此事。
叶芷打开门缝偷偷往外看了眼。
健身房下半段的磨砂玻璃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只听到叶问鹤严厉的指导声：“出拳的角度不对，手掌不要紧握太久，还能坚持吗？”
宁景行的喘息声如破败的风箱，但依旧咬牙坚持着：“叶叔，我能。”
叶芷闭着眼靠在门上，说不清道不明心中的那丝悸动。
五分钟后，综合处来电：“叶处，已经报好名啦，您订高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