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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谭润石和谭红虽然都在家,但几乎没怎么碰面。一个天不亮就起床天黑才回来,一个整天在麻将馆转悠,哪里碰面去。

    “二子、二子。”

    谭润石冲女儿的房间喊了两嗓子,没有回音。他又去了院子里,前前后后边找边喊谭红的小名。没人。他又折回屋内,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找了一遍,没人。难道是去捡柴火了吗?下地去了?不可能啊,这黑灯瞎火的跑哪儿去了?哎哟,对谭红是疏于管教了,这丫头跑野了。于是他坐在客厅里等。

    天色渐暗,谭润石没有去开灯。陷入幽静的黑暗中,人容易回忆起往事。从前,虽然他不在家,但家里发生的一切他都知道。因为老母亲会一一禀告。

    想到老母亲,又想到了老母亲亲手为他准备的一年四季三餐。倏地,谭润石侧头望着饭桌上的两个碗,冒出一个疑问来。这么长时间里,他从未给过谭红一分钱。即使是这么难以下咽的饭菜,还是需要钱的,粮油米面柴盐等等。从前,还有老母亲存的压箱底的钱往里面贴补。

    谭润石倏地站了起来。‘压箱底’钱?对了,自己怎么会忘了这茬。老母亲的‘压箱底’钱呢?哪儿去了?她不可能带走的。

    最后陪在老母亲身边的人,是谭红!

    谭润石震惊地双手扶住脑袋,然后冲进了谭红的房间。暴跳如雷,在里面翻箱倒柜。但是,他很快改变了主意。先把钱找到,而且必须做到不露痕迹,就算谭红问起,他也装作不知道!

    谭润石一边找一边懊恼,自己竟然错过了老母亲临终的时刻,如果他在场,钱一定是他的!老母亲一定是临终时老眼昏花,错把谭红当成了他。一定是! 尽管钱还没找到,他已经洞察一切。

    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落在了谭红放衣服的破旧的箱子上。片刻后,谭润石翻箱倒柜找到一万四千七百块,硬币四块五。他把钱全部放进口袋中,然后继续进行地毯式搜索。连床底和墙壁的角落都没放过。他一再确认确实不会再有新发现后,又将房间恢复到原样后,才离开了房间。坐到饭桌前的椅子上,他悠哉游哉地点着了一根烟。

    怎么样?事情不出意料,老母亲的钱被他全部找到了。谭红啊谭红,你胆子忒大,这么一笔巨款也敢吞下?这笔账先放下,他先不打算深究。反正你闷声不响地敢独吞这笔钱,我就敢偷,说出来我也不怕,我偷女儿的钱,谁信啊?你谭红敢说这是奶奶留给你的吗?谁信啊?我老母亲会不把钱留给我?笑话!至于为什么不惩罚谭红,采取目前这一策略的原因,是因为马上就用得着她,让她一让吧。

    晚上九点多一点儿,谭红回来了。她以为家里没人,直到推开大门进到屋内,准备直接回房间。

    “二子。”

    黑暗中传来一个阴沉沉的呼喊声,吓得谭红跳了起来。

    “啊。”

    “这么晚去哪儿了?”

    辨别出是谭润石的声音,谭红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脏才回到胸腔里。是爸爸谭润石。

    “嗯,爸,我去山里了。”

    啪嗒,灯亮了。屋子里瞬时亮如白昼刺眼。

    谭润石看了一眼谭红的鞋子。

    “从现在起,哪儿也不准去,就在家待着。”谭润石目光严厉地看着谭红。

    谭红低头看着鞋子,没有回答。鞋子干干净净,没有泥巴。

    “听到没有。”

    谭润石很少一句话说上两遍,只需一声,女儿们就会乖乖就范。他们之间连对话都不用多讲几句,他是直接发布命令,堪比‘圣旨’。

    谭红仍然低头,手指捏紧衣服摆,一声不吭。

    嗬,看样子是需要树立威信的时候了。谭润石举起了手,甩了过去。他是给了谭红时间躲的,按理是完全可以躲过去的。他只需达到目的,就是吓吓而已。谁知道这孩子竟然杵在那里,那眼神里不是畏惧而是倔强。

    啪,谭红的脑袋挨了一巴掌。

    “听到没有。”

    “为什么?”

    谭红的声音不大,但是坚定。她昂起头。

    “就凭我是你爹。”

    父女俩怒目对视。这样的局面谭润石完全没有预计到,女儿敢反抗,还真是没想到。什么时候有苗头的?不但敢回嘴,还敢和他对视,一改从前战战兢兢的样子。谭润石暗呼,不妙啊。

    “哪家女孩这么晚在外面野?”

    “我没有野,我是在挣钱。”

    “就你?”

    “是的,我挖野菜卖,靠劳动挣钱。”

    “哟呵,挣多少钱能让你跟父亲顶嘴?”

    “没顶嘴,我只是在说我不是在外面野。”

    “行行行,这么晚卖什么菜?谁买?”

    “是直播带货,网上卖,然后发快递,所以搞晚了。”

    谭润石想起牛凯妈得瑟地说什么牛凯搞什么网啊网的,大概就是谭红说的这事。

    “你说啊,你整天跟那个牛凯混在一起,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我们从没单独在一起,都是在大家眼皮子下干活挣钱。”

    “哟呵,说你一句,你句句回嘴,还真是长本事啦。”

    谭润石手指戳在谭红的脑门上。谭红岿然不动倔强地站着。谭润石心里没底了,越来越觉得事情棘手。本来是在控制范围内的--武力,费什么口舌。一顿打,就什么都明白了,不用再问这为什么那为什么。关键的是要她顺从然后配合,不指望她心甘情愿。她如果不配合就是麻烦事,比如:相亲见面时哭哭啼啼的,谁敢娶啊,毕竟是要把她嫁出去呀。

    “先去睡觉,明天再说。”

    谭润石压住怒火,局面暂且不能闹得太僵,先顺毛捋捋。

    躺在床上的谭润石心里开始打鼓,自己一直忙着,老婆、儿子和女儿都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自己根本没有丝毫察觉,无法及时掌控他们,以至于失控。这个谭红不能再当成个小孩子看待了,事情必须尽快推进。

    第二天,谭红起床,谭润石起床。寸步不离。谭红烧饭,谭润石就坐在饭桌前。吃过午饭,谭润石不去麻将馆,只守在屋中。

    谭红忍到下午,以为谭润石会去麻将馆,谁知道他一直守在家里。她被困在家里,她不安的眼睛不时地瞟向院子门或院墙四周。

    谭润石默不作声,不声张先暗中观察,眼睛警惕地在搜寻目标。终于被他发现了目标,是牛凯。这小子在他家院墙外转悠。其实他一直就在怀疑他,就是这个小子带坏了谭红。这小子是不炸嘴的石榴,满肚子花花点子。不然的话,一个丫头哪儿来的胆子,一定是他从中作梗。这小子一直就想他家的谭红,像只苍蝇一样围在谭红身边,撵都撵不走。哼,也不照照镜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哼,擒贼先擒王!

    “好小子,我就知道是你。”

    谭润石大吼一声冲了出去,他指着院墙外的牛凯叫骂,“滚,要是敢在我家附近出现,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完,他四下找东西,想要去砸院子外的牛凯。

    谭红从屋内追了过来,她朝着牛凯摇手示意他快走。

    谭润石左找右找,找了一根晾衣服的竹竿,试了试,正好。他扛着竹竿就轮。主要是吓唬人。别人打架图稳准狠,他打架是分人的。他要是打中了牛凯,嗬,牛凯他妈也不会饶了他啊。更别提他家还有另外三个男的。

    “滚,妈的,打断你的腿。”

    谭红一旁急得跳脚,但不敢上前去劝架。只能盼着牛凯先走。

    那边的牛家也开始了行动。牛妈站在院子里喊,“牛凯、三子,你干嘛啊?”

    “妈,这事我非得管。给我一分钟。”

    牛凯和他妈比了一个手势。然后将半掩着的院门彻底推开,直接进了谭家院内。

    “哟嚯,胆肥啊,你自找的。”

    谭润石举起竹竿就轮过去了。

    牛凯往旁边一闪身,竹竿轮空。

    谭润石却因为失重往前踉跄了一步。

    牛凯反手一把抄住竹竿的另一头。

    谭润石用力抽回竹竿,但竹竿似乎牢牢地被牛凯攥住了,稳如泰山。

    “这是我的家,你敢擅自闯入?”

    “你敢打谭红你试试。”

    牛凯顺着竹竿进了一大步,一下子到了谭润石眼跟前。怒目圆睁的样子,着实吓人。

    牛凯本来是准备离开的,因为谭润石这么一吼,他妈准会出来。但他在谭红来到院子里,当看到谭红脸上有一道指尖划痕后,他改变了主意。明明昨晚回家时,是好好的。

    “我教训我女儿关你屁事。”

    “你敢再动手,你试试。”

    牛凯逼得更近,如泰山压顶。

    牛凯从小就是野蛮生长,山上、地下、水里翻滚着长大,壮实得很。一个谭润石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额﹍,这是我家。”

    谭润石从竹竿另一头的传来的力量上掂量了一下,自己不是对手。他手软嘴软没底气。

    在农村,家里儿子多的人家就是狠些,在遇到与外界的冲突时不会被欺负。试想一下,一个奔五十的老头,怎么也干不过人家三个二十岁来岁的小伙。所以连村里干部也不会轻易得罪他们。

    另外还有在农地权和分配、产权、可继承资产以及各种权利和财富上享有更多。家里就算有六个女儿也算不上三户,但是儿子有一个算一户,所有的福利应有尽有。

    牛凯手上一用力,竹竿应声落地,哐当。

    谭润石的手一麻,竹竿脱手。

    这小子狂妄地指了指他自己家。那意思是,他就在隔壁,都看着呐,你谭润石敢动手试试。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猖狂。把谭润石气得血压飙升,脸憋通红。想发作又不敢发作,这小子只是退到门外,梗着脖子插着腰堵着门,仿佛是在示威。

    谭润石过去砰地把院子门狠狠地关上,让他看个屁让你看门看个够。谭润石解气地拍拍手上的灰,这回看这小子能咋地。他刚转身眼角就瞥见门旁的院墙上方出现一个脑袋尖,牛凯。

    “回屋去。”

    谭润石气呼呼地说道。谭红刚进屋内,谭润石后手就把大门关严。看吧,看吧,哼,让你看窗户看个够。

    此后,谭润石愈发紧盯着谭红,不能出任何意外。他哪儿也不去,天天在家守着。他真的是恼火,妈的,以为收彩礼轻轻松松的事,结果半路遇上‘牛咬金’。

    晚上躺在床上偷偷流泪的谭红,想着自己的出路。村里的风言风语她已经听说了,谭润石输了好多钱。看样子,这次是想让她嫁出去,然后收彩礼。不,她不会答应的,除非她死。只要她不答应,她爸是拿她没办法的。离开,她萌发了离开的念头。于是,起身去找箱底存放的钱。奶奶留给她的,以及她自己劳动挣到的钱。

    其实谭红一直不想离开家乡,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家乡的山水土地里蕴藏的机会。她现在和牛凯搞直播带货,虽然才是刚刚开始,每次只能卖出去一两单,有时候就是白忙乎。但是她看到了未来。

    谭红认真的思考过,她如果去县城、镇上或是大城市,除了一些基础体力活之外,别无一用。她没有读多少书,只能是个体力劳动者。如同村里的许多小姐妹的命运,都只能在饭店、工厂流水线、售货员、收银员等等从事这样的工作,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谭红选择留守在家乡。而如今在谭润石的压迫下,她动了心思,想带着钱离开。可当她打开箱子,甚至把箱子全都倒空后,也找不到钱,钱不翼而飞。坐在地上的谭红,欲哭无泪。想来想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她爸谭润石偷走了所有的钱。

    谭红无路可走。离开家,至少需要有一些钱能撑上一两个月的钱。

    谭润石的吃喝方面恢复到从前的水平。他没事就去集市买好吃的犒劳自己,回来时还买一些卤肉熟菜挂在车把上。路过小卖铺,他故意搞出动静来。好让小卖铺老板知道,好好瞧瞧。

    小卖铺老板偷偷观察了几次后,暗暗叫苦,不好,自己又自作聪明了。即刻改变策略,老远见到谭润石就招呼上了,不管谭润石的脸有多臭,先挽回金主。那天,当谭润石说,今天不想去集市上,就在你这儿买点吃的吧。小卖铺老板差点儿喊他,爹。

    谭润石在吃喝方面恢复了,但在麻将这块还不行,没时间啊,他得看紧了这个二丫头。

    谭润石一直暗自纳闷,谭红应该已经发现钱没了,但她怎么到现在也不提钱的事,反而出乎意料的正常。每天还是该干嘛干嘛,就算他一再警告,不准出去,她充耳不闻。

    “二子,我警告你,不准出去。”

    “凭什么?我不吃你的喝你的。”

    “这﹍,你是我生的是我女儿。”

    “行,你养我?给我钱,养吧。”

    嗬,跟谭润石锣对锣鼓对鼓的干上了。谭润石举起手,谭红直接迎了上去。暴力遇到勇敢的心,失去了淫威。

    几个回合较量下来之后,谭润石心急如焚。眼瞅着就要到端午了,即将到嘴边的‘肉’吃不了,他这头有麻烦啊。女儿不听他的话,总不能一直打,打到端午啊。要是打到端午也不行呢。

    随着端午的临近,谭润石愈加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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