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在爹爹和娘亲的照顾下，慕大哥逐渐习惯与人相处，行为处事也与常人一般无二。”
楼岑悲伤的语气中多了一分庆幸，能看出他是真心为慕清衍变好而喜悦。
“从小被狼抚养长大，那他名字又是如何得来的？”
沈闻笙这一问切中了江寄雪心头的疑惑。
从听到慕清衍是狼孩时，她便开始皱眉不解。
很明显野兽不可能为他取名，而他又没有跟着义父姓楼，而是取了慕字。
“你是说这个啊。”
楼岑猛喝下一杯茶水，眼睛不时看向一旁的慕清衍。
对方正低头把玩着腰间镶着红宝石的匕首，那是他生辰时楼岑亲手所做的礼物。
慕清衍仿佛置身事外，丝毫不在意楼岑说他些什么。
渴意消解后，楼岑继续道，“慕字是取自慕大哥身上的一块弯玉。”
“慕大哥能正常与人交流后，还无人知晓如何称呼他，有一天我去询问他，但他总是摇头，我闷急了，就将他全身搜了遍，最后从怀中摸到了一块弯玉，背后刻着一个‘慕’字。”
他忍不住笑了，“我当下就问他爹是不是姓慕，他点头，问他娘是不是姓慕，他也点头，又胡编乱造问候了他许多祖宗，他全部点头。”
“我就确定了他也姓慕，而后跑去找爹爹为他起一个字。”
“爹爹笑着说我是‘楼阁锁书深，墙南列晚岑’，定有鸿鹄大志，但心浮气躁，需有长曲流殇温润其性，遂取‘清和条昶，案衍陆离’中清衍两字。”
“原来是这样啊。”
沈闻笙语调拖长，带笑的眸子对上对面低头不语的人，玩味十足。
“慕…清…衍？真是个好名字啊。”
不就一个名字吗？这人至于这样吗？
还是说，慕清衍和他有什么过节。
江寄雪一开始以为沈闻笙和她一样，单纯疑惑对方名字由来而已，但看他这架势，事情好像并不是这么简单。
这个沈闻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探身向前，“多谢楼小少爷为我答疑解惑，不过我还有一问，要问一问你。”
“不必见外，沈公子问便是了。”楼岑懒懒靠上椅背。
沈闻笙笑道，“不知楼小少爷可否听过顾卿尘此人？”
一直恍若未闻的慕清衍手上动作微怔，抬头看向楼岑，清冽目中泛起层层波澜。
“顾卿尘？怎么听上去这么熟悉啊。”
楼岑陷入思索，手指点上左腮，满是胶原蛋白的侧脸一凹一弹。
“我记起来了！”
倏然眼皮开幕一般抬起，黑瞳闪过一丝晶光。
“他就是顾冲那个叛臣的儿子。”
楼岑猛地站了起来，“五年前他们全家就因谋逆罪被皇帝哥哥下令诛杀了。”
“你把你的皇帝哥哥说得可真是狠心呢。”沈闻笙轻勾起唇角，一副替人委屈的样子。
楼岑蔫坐了下来，语气变软了许多，“说实话，小爷我也不信皇帝哥哥会下此命令，他一直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可是我爹就是奉旨去的顾家。”
五年前？！
慕清衍也是同年到他们家的。
怎么可能这么巧……
江寄雪突然睁大眼睛，直接瞥向对面的慕清衍。
对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他此刻的脸色，但紧攥着茶杯的手青筋凸起，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见此情形，再加上方才说书提到顾将军时他的反应，她的心里已经得出了答案。
其实，顾卿尘并没有死。
而是变成了现在的慕清衍。
想到说书先生所言，她的心中涌起一个不好的想法。
楼相和顾将军相争，把先皇之死嫁祸给他，将其处死之后，为斩草除根，又假传圣旨灭其全族。
毕竟一个虚弱垂死的先皇和一个幼小无权的新帝拿捏起来非常容易，更别说有太后在其中斡旋。
顾卿尘由于某些原因死里逃生，救下了被追杀的常公公，得知了事情真相。
决心为全族报仇的他设计成为楼相的义子，多年来蛰伏在仇人身边。
什么偶遇猛兽，舍身相救，不过都是他自导自演的计谋。
更别说不通人性的狼孩了，应是他为打消楼相疑虑的伪装。
这人的心机实在是太深沉了，楼岑这单纯痴傻的二货根本看不出来一点，这么多年都被他骗得团团转。
她向楼岑看去，目光中掺杂着担忧与同情。
对方正摇着慕清衍的小臂，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哄生气的大人开心。
他不会还以为自己说得太多引起慕清衍的伤心事了吧……
江寄雪抬手捂上眼睛，多看一眼都能气厥过去，她现在深刻体会到了“恨铁不成钢”的内涵。
真想冲过去一巴掌扇醒楼岑，把这些全部告与他，但这一切都是她根据他人所言的猜测，并没有实物证据。
贸然揭露不仅可能撕破她与楼岑的关系，还可能得罪宰相及其手下的权贵，招致杀身之祸。
并且这一推测是以说书先生所言是真话为基础的。
最后还是归结到了游戏世界运行的这里。
江寄雪怀疑游戏分裂了两个平行世界——
世界A的背景是安华皇帝与皇后锦瑟和鸣诞下血脉正统的安廉帝。
楼相是忠心护主的忠诚，而顾冲则是杀害先皇企图谋逆的奸佞。
除掉叛臣一族顺应天命，那慕清衍毋庸置疑，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之子。
但反派角色逆袭杀死忠君爱民的宰相，也太颠了，世界价值观根本站不住脚。
世界B则是安廉皇帝血统来路不明，太后与宰相勾结夺权，谋害残杀忠臣。
慕清衍则成了正面角色，复仇宵小，伸张正义。
邪不压正，仿佛才是一个正常世界该有的结局，是大多数人至高道德所允许的观念。
同样也是江寄雪下意识想要看到的。
因此她觉得自己处在世界B。
但在乡试之前。
准确来说，是在遇到楼岑和慕清衍之前。
她更像是活在世界A中，从乐时村到邹县再到平成，一路上她所听到的先皇与太后的爱情故事以及楼相清廉爱民提拔寒士的丰功伟绩数不胜数。
亲眼见证了百姓们对他们的爱戴，作为穷人的她对能公平通过科考充满了信心。
而在提前确认考场时遇到这两人之后，周围一切好像都变了，她再也没有听闻对楼相的歌功颂德。
反而多次目睹了考官对贫生的讥讽与打压。
难道说那时游戏世界从A扭曲到了B，发生了时空扭曲？！
天啊，她只是穿到了一个柴门科考游戏，怎么就变得这么复杂了呢……
“不过，你提及他做甚？你个戏子也想要谋反？！”
楼岑哄好了慕清衍，又来找沈闻笙算账。
“楼小少爷脾气可真冲，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沈闻笙摇头叹气，看样子很是为对方着想，反倒是对方不识好歹。
不愧是头牌戏子，真能演啊。
江寄雪本还苦恼于游戏世界为何颠成这样，结果被他这副婊里婊气的模样逗笑。
“你…你你！”
楼岑被气到语塞，指着沈闻笙的手指不断颤抖。
“好了阿岑，即刻就要揭榜了，还是快些赶去龙门院吧。”
慕清衍起身，手从剑柄上脱离，握住对方高抬的手，径直向门外走去。
“慕清衍，你又不帮我！”
楼岑甩开他的手，朝着坐在椅子上看戏的江寄雪大步走去。
“你走开！我要和雪雪一起走。”
说罢，便双手抓上江寄雪的胳膊，将她从位置上拉起。
刚走了没几步，她的另一只胳膊又被握住。
“我可没听到美人答应你了。”
沈闻笙抬眸对上楼岑怒睁的双目，花眼虽是妖艳绽放，但暗含尖刺，于无形之中施加警示与压迫。
两股力量左右拉扯着她，力道虽不大，但电光火花已经在空中炸开。
他和楼岑真是绝了，一个变脸比翻书还快，一个微表情多得无限不循环小数都得对他俯首称臣。
能不能一巴掌扇飞一个啊，你俩都给姐爬行吗……
江寄雪强忍住动手的冲动，“都松手，我自己走。”
不气不恼，都是友人，爱护动物，从她做起！
“你先松！”
楼岑腮帮鼓得水泡金鱼一般。
沈闻笙挑眉，“不可能。”
“我数到一，你俩一起松……”
江寄雪嘴角咧得吓人，从牙缝中清晰咬出每一个字。
“一”
两只胳膊瞬间获得了解放，她长舒一口气，向门口走去，留下楼岑和沈闻笙两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你起身干什么？！”
“食饱了，去龙门院走一走，顺便消个食。”
沈闻笙缓慢起身，懒懒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
“怎么，楼小少爷还蛮横霸道到禁止我等平民强身健体啊。”
楼岑轻哼一声转身，小跑追上了走在前方的江寄雪，并肩没走几步，就被她推到了前面。
“你走前面，带路。”
“哦。”
楼岑脸上的愠色全无，语气中尽是温暖的笑意。
慕清衍和沈闻笙也跟到了他们身后。
沈闻笙刻意放缓脚步，走到慕清衍身后，弯腰靠近他的耳朵。
“以后再随便提点我，下场便不是方才这般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