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阴落

    江寄雪闻言身躯一震,鸡皮疙瘩瞬间泛起。

    她从怀疑沈闻笙和慕清衍之间有关系起,就一直暗中观察两人。

    方才听到身后的脚步逐渐放缓,她佯装舒缓脖子,侧头后瞥,正好看到了沈闻笙退到慕清衍的身后。

    她也随即慢了下来,身体小幅度后仰,试图捕获他们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没承想,一句笑意满盈的威胁直刺耳膜。

    沈闻笙暗哑的嗓音散发着极度危险的信号,宛如一头狡黠的嗜血野兽,蛰伏多时,寻找到猎物的弱点后,并不直接咬死对方,反而小火烹煮,享受着猎物被煎熬至扭曲的美味。

    这人不会是什么变态病娇吧?!

    还是赶快离他远一些为好……

    她加快了脚步,同时抚上双臂,不断摩擦来缓解生理的刺激。

    大脑逐渐冷静下来,她意识到了不对劲。

    沈闻笙怎么会突然对慕清衍说那句话?

    下场?

    应该就是他在楼岑面前暗示对方的身份吧。

    果然,沈闻笙一早就知道慕清衍是五年前未死的顾卿尘。

    怪不得他总能问到关键,像是在引导些什么。

    原来是在假借楼岑之手敲打慕清衍。

    还真有他的。

    但沈闻笙应该没有料到她会猜到慕清衍的身份。

    那提点他又是什么意思?

    慕清衍全程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啊。

    她努力回想着在川香居发生的一切,除了扮成说书先生的常公公与慕清衍有关,再也没有其他相关的事情了。

    莫非是慕清衍在得知他们要到川香居之后,刻意安排常公公在此处说书的?

    即便如此,讲的也都是些皇家秘闻和权臣争斗,与沈闻笙有何关系啊?

    直觉告诉她,沈闻笙绝对不只是个戏子这么简单,他可能也如同慕清衍一般,有什么隐藏身份。

    很大可能是常公公所讲的故事中提到的人。

    所以,他到底会是谁呢?

    楼相直接排除,毕竟岁数摆在那里了。

    提到年龄,安廉帝今年应该是十七岁,沈闻笙的长相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

    开什么玩笑呢,谁家皇帝不理朝政,还跑到青楼唱戏献媚。

    她真的无法把一个风流浪荡的戏子和威严端正的皇帝联想到一块。

    更何况有楼岑这个人证在,假使沈闻笙真的是安廉帝所扮,他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

    所以沈闻笙是游珩的可能性为0。

    顾冲和先皇也能排了,都已经咽气多年了,总不能重生魂穿到一个年轻戏子身上吧……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毕竟现在的游戏世界都已经扭曲了,再癫一点也不是不行……

    江寄雪扶额苦笑。

    这一切终究颠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那沈闻笙到底是顾冲还是先皇啊?!

    不可能是顾冲吧,哪有老子威胁自己儿子的。

    正如碧春所言,沈闻笙是最近才到醉欢楼的。

    倘若真是顾冲,一个大将军魂穿成戏子,估计他都能一头撞死,怎么会主动去青楼。

    那就只有先皇了啊……

    仔细一想,方才那话确实带有点天子威严。

    md,一个四五十的老男人扮成十七八的少年来撩骚她……

    她甚至还在那晚调戏了他……

    江寄雪你真是饿了,怎么什么都能吃得下啊?!

    还是茉莉味的……

    她双手抱头,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把自己活埋了。

    “美人,走过了。”

    沈闻笙拉住她的衣领。

    在他挺拔身高的衬托下,她就像一只被轻易提起的白兔。

    “松手。”

    江寄雪连忙把他的手拍开,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一想到对方是个油腻大叔,恶心就直往上泛。

    沈闻笙皱眉,“美人,这是怎么了?”

    “别同我讲话,别离我太近,别接触我。”

    害怕对方发现她已经猜到他的真实身份,江寄雪又补充道,“我考试紧张犯了。”

    “是吗?”

    他柳眉高挑,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狐疑。

    江寄雪疯狂点头,就差把真诚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沈闻笙轻笑一声,耸肩摊手,拉开同她的距离。

    这老男人还真信了。

    看来自己演戏还是这么一流。

    带着演技的成就感,她大步走向围满人群的榜前。

    “天啊!慕清衍!你是榜首啊!”

    人潮最前排的楼岑激动惊呼,疯狂摇着慕清衍的手臂,开心到双脚跳起。

    慕清衍点头不语,只静静盯着他,温柔从眼底流露,仿佛世上只有眼前跃动的一人。

    “我…我我!我竟然考中了!”

    楼岑指向榜单的最后一名,颤抖的手臂喧嚣着内心的喜悦。

    “恭喜你,阿岑。”

    “慕清衍,我太开心了!”

    楼岑一把抱住慕清衍,双脚缠绕到他的腰上,像只树袋熊一般,紧挂在他的桉树上。

    两颗怦然跳动的心脏相贴,如同粒子纠缠一般,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创造出属于他们的世界。

    在那里,

    没有仇恨与欺骗,

    只有爱意的燎原。

    在沈闻笙的开路下,江寄雪轻松地穿过人群。

    看到榜前相拥的两人,酸涩顿起,她难以想象他们的结局。

    算了,楼岑最起码当下是开心的,能多一天是一天……

    自己都还没管好,哪有闲心去操心别人。

    还是赶快去看榜吧。

    她走上前去查看,楼岑也已从慕清衍的身上下来,帮忙一起寻找她的名字。

    怎么没有?

    扫视一遍,江寄雪并没有看到她的名字。

    不可能,肯定是没有看仔细。

    江?

    江初霁……

    从头到尾,每个名字都看了一遍。没有一个叫“江寄雪”。

    不可能啊!

    她怎么会落榜呢?!

    她都计算过了啊,最低的分数比过考线还高出了15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会这样?!

    江寄雪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低下头不再看榜,双肩耷拉下来,喉咙酸涩翻滚,发不出一声。

    眼前逐渐模糊虚化,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无尽的失望撕扯着她。

    果然就像季雪说的那样。

    她就是个不争气的废物……

    考成这样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江老头和李大娘……

    怎么对得起他们掏心掏肺的照顾……

    “雪雪——”

    楼岑拉上她的衣角,语气中尽是安慰。

    她微扯嘴角,强颜欢笑道,“我没事,不用同情我。”

    “那是自然,笙儿相信美人的水平定在秋闱之上。”

    沈闻笙轻点红唇,弯腰凑近那张黄榜,“只是这榜有眼无珠,只识得楼相之子。”

    楼岑闻言火上眉梢,“你这话什么意思?小爷我是凭——”

    “哦不止,还有张尚书之子呢!”

    沈闻笙置若罔闻,细指点着榜上的名字,一副吃惊模样。

    “呀!这不是李侍中家的傻大儿?!”

    “诶呦,常大将军之女也来习文了,看来武将的祖坟上要冒青烟喽。”

    “天啊,方尚仪那风流的孙子也中了?”

    沈闻笙揉了揉眼睛,“这是举人榜吗?我可得好生看看,别是个京城纨绔排名啊。”

    他又摇头,“那定不是,毕竟我们楼小少爷还在榜末呢,真不知是哪个看走眼的考官批的卷。”

    闻言,楼岑凑身向前,仔细看了榜单上的这些名字,瞬间愣住。

    “怎么都是这些混球?!”

    他气到跺脚,但好像又想到了些什么,气势弱了下来。

    “那小爷我……”

    原来榜上这些几乎都是权贵后代。

    沈闻笙不说,她还没有意识到。

    那么落榜就不是她自身实力的问题了,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怎会这样啊,我考了几十年,怎又落得个如此结果!”

    跪在榜前的银须老者,佝偻着身子,双拳狠狠捶打着地面。

    他摇头,嘴里念着,“不…不…不可能不中。”

    血泪交融于青灰石砖,成股淌进肮脏的泥缝,宣泄着不甘与悲愤。

    “这就是安廉帝推行的平等公正!为何中举的都是这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一个衣衫单薄的少年冲出人群,那双瘦骨嶙峋的手猛地将榜单扯下。

    “权贵勾结控制科考,让我等穷苦考生有何出路?!”

    黯然神伤的、掩面哭泣的、以头抢地的布衣书生皆暂时克制住当下的情绪,纷纷挥拳呼应那位少年。

    “科举黑幕!”

    “权贵荫庇,贫生不举!”

    “斩除宵小,还我公道!”

    ……

    撕心裂肺的呐喊层层叠加,汇聚成势不可挡的汹涌浪潮。

    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哪有什么公平可言,自身强大才能掌握话语权。

    弱者的怒喊反抗,只会被碾碎吞噬,最终沦为高位者的谈资笑料。

    江寄雪只觉他们可怜可悲。

    而她也是其中的一只蝼蚁。

    前来看榜的富家子女见此情形,立即带着殷勤夸赞的下人们撤离此处。

    “呸,一个个心虚的货色,跑得比过街老鼠还快!”

    楼岑叉腰,怒骂那些连滚带爬跑路的纨绔子弟。

    沈闻笙轻笑道,“哟,楼小少爷怎么还不跑?”

    “他们又不知小爷的身份。”

    楼岑脱口而出,随即又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什么意思?!我为何要跑!乡试的每一题皆是我认真答的,更何况——”

    他语气弱了下来,“小爷我也没有动用我爹的关系。”

    “嘘,官府来了。”

    江寄雪食指轻触唇瓣,示意两人噤声。

    他们撤离榜前,快步走到龙门院对面的摊铺。

    沉重密集的步伐渐渐逼近,脚下尘沙飞溅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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